指节轻轻落在桌上，沈青倬眉头越蹙越紧。
慕芸郡主送来的药粉确实有用，但是那药粉他派人去查过了，很是普通平常，京城几乎每个药铺都会买，那药粉并没有多少稀奇，只是对于患有心疾病的人来说却是致命的。
而陈刚成的尸首已经下葬，如果能从他身上得到那药粉的残留，似乎可以说明陈刚成的死亡并不是意外。
只是，他们大周朝历来讲究人死后入土为安，不说陈家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就是他自己，也没有合适的缘由。
毕竟当初给陈刚成做尸检的也是他们衙门的仵作。
说来也怪，那衙门的仵作帮陈刚成检查过后几日，就用贪酒，失足掉进了湖水里，如今也是死无对证了。
沈青倬隐隐察觉到这背后有一张布置的丝丝密密的大网将他们紧紧罩住，他甚至有些怀疑，此次陈马氏露出的狐狸尾巴，是不是也是幕后的人刻意而为？
紧一下，松一下，才能更好的掌握住他们。
只要一想到这点，沈青倬就觉得一阵头疼。
他揉了揉自己额角，只觉云似阁的事情远比他想象的要棘手。
陈家虽然没有什么权势，但是人多，且又都是会闹的，陈家老大还可以以袭击朝廷命官的罪名暂时关在牢狱里，可是陈马氏……除了慕芸郡主那日在陈家陈蔡氏独立辟出的灶台上找到的药粉以外，他并没有任何理由将陈马氏关押。
可要是放了陈马氏，估计这件事便越发问不到了。
那幕后人何等的精明，想要顺藤摸瓜找到他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到时候别在赔了自己就好。
沈青倬如是想着，将眼前的卷宗盖上，决定出去走走。
他才刚一起身，忽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沈大人，不好了，陈家人在衙门闹事呢！”
陈家人闹事也不是一回两回，沈青倬都有些习惯了，正准备随口应一声，话到嘴边，忽又觉得不对。
底下的人从来没有这么慌张过，可是出了什么大乱子？
事实证明，沈青倬猜对了。
这次陈家闹事比往日更有条理和煽动。
陈家人守在衙门前，气愤填膺的将云似阁的罪过一一数来。
第一是陈刚成在云似阁离奇死亡，报官无用，并且还说陈刚成是心疾忽发，意外而亡。
第二是姚桂香当街被人捅死，官官相护，为安王郡主开脱。
第三安王郡主草菅人命，无人去管。
……
一条一条就是沈青倬听了，也觉得颇有动容和感触，这不是陈家人能写出来的东西，背后定是有人指挥的。
但是那幕后人还没有查出来，京城百姓们被煽动的情绪却是越发壮大了。
上至能走的，下至能说的，就没有人不知道云似阁的事来。
而这件事，很快也传到了周宣帝耳朵里。
“混蛋！”
周宣帝将官员们呈上的奏折狠狠丢在地上，气的脸色都有些发青。
外面的百姓们已经从最开始议论云似阁到现在开始议论起皇家来了。
有些人说，安王郡主是一介女流之辈，又是养在深宫身娇肉贵的，怎么会好端端的在京城里做起了生意来，这其中必定大有文章。
而这所谓的文章，很多人都再次想起了百年前安王将皇位拱手相让一事。
并且都说芸城的事是周宣帝蓄意而为，将安王府遗孤接入宫中之后也并未好生善待，百般苛待安王遗孤，所以慕芸郡主没有法子，这才只能去宫外做些生意，来维持自己和幼弟在宫中用度。
外面的人说的一板一眼，就好像亲眼瞧着了一样。
而这呈上来的奏折中也是隐晦的提了提，希望周宣帝能善待安王遗孤。
缓了口气，周宣帝道：“来人，摆架万宁殿！”
慕芸郡主倒真不是个安分的！
周宣帝眼睛危险的眯了眯。
而此时的万宁殿内，便算慕芸这些日子安分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由慕狄的口听了些外面的风声，她眉头紧锁，一时只觉得头发都要愁白了。
这件事跟张若若私奔的事情不一样。
张若若一事九公主是主谋，她是从犯，而且这件事多少可以隐瞒下去，不为外人所知，外面的人自然也不会笑话他们皇家。
可是如今这件事，已经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几乎就没有人不知道了，她的名声在京城里如何传播慕芸不在意，她在意的是周宣帝对自己起的疑心。
像如今这般平静的日子不知日后是否还能拥有？
慕芸手指拽的有些发白，以至于听见周宣帝过来的消息的时候，还微微怔了怔，方才行礼。
“慕芸见过皇上。”
“免了。”
周宣帝摆摆手，坐去了上座，他眼神阴郁：“怎么只有郡主一人，小侯爷呢？”
“慕狄在御花园里放风筝。”
慕芸陪着几分小心。
她已经敏锐的发现周宣帝的语气有些不对，看来这次是来兴师问罪的。
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心下微微一叹，一时竟不知是觉轻松几分还是觉几分头疼。
“皇上是为了云似阁的事来的吧？”
与其由着周宣帝质问，慕芸觉得自己还不如老实交代一些的好。
“郡主倒是知道！”周宣帝轻哼，伸手去拿旁边的茶杯，只是他一来就屏退了众人，慕芸又一直低垂着眉眼看着鞋面，所以并没有人给他上茶，他皱皱眉，心下越发一恼：“外面都在说郡主草菅人命，不知道郡主怎么说？”
“这件事沈大人还在调查当中，慕芸不敢说其他。”
“沈大人？沈青倬？”
周宣帝倒是有点印象，他有些不耐：“他一个刚上任的小官能查出什么来！而且这件事已经有了确凿的证据，人确实是云似阁的人所杀！”
奏折上关于云似阁的事百官都多少提了一些，他也知道，见慕芸事到如今还不认罪，他心中火气蹭蹭升起，差点没忍住想将手下的茶杯丢去。
“是。”
慕芸有心想辩解几句，但听周宣帝面色不好，一时也不好多说，只希望沈青倬不要辜负她所托，尽早还云似阁一个清白。
“人死都死了，事后的安置工作朕会让人去做，在过上些日子，事情就会慢慢淡下来。”若不是想着百官们劝他的话要好好善待安王遗孤，周宣帝真是咽不下这口气，他心里不痛快，也不会让慕芸痛快，他目光直直逼视着慕芸，带着一丝阴郁：“现在外面的人都说是朕亏待了慕芸郡主，让慕芸郡主缺衣少食，所以才不得不开了店铺。”
“皇上！”
就算心中在不情愿，慕芸也不得不跪倒在周宣帝面前，忙是道：“慕芸自进宫，皇上对慕芸和慕狄百般照顾，慕芸心中都是知道的！”
“你知道可没用，外面的人可都这么认为！”重重拍了拍桌子，周宣帝的手掌震的有些发疼：“如果不是朕断了慕芸郡主的吃穿，慕芸郡主为何会去开云似阁？”
平日里他对他们安王遗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如今满京城的人都在指责自己这个当皇上的对安王遗孤不尽心，周宣帝觉得自己实在不能在姑息了。
“皇上息怒！”慕芸道：“慕芸开云似阁只是觉得好玩，并没有其他心思呀，皇上明鉴！”
“好玩？”周宣帝似乎听见了多么大的笑话：“所以为了好玩，慕芸郡主还想要朕这个皇位不成？”
“皇上！”
慕芸听的心惊肉跳：“慕芸从来没有这么想过！您是个好皇帝，不关慕芸这么认为，天下百姓也都是这么想的！”
“只怕慕芸郡主就嘴上说的好听！”
周宣帝紧紧瞧着慕芸，眸中发着幽幽的光，让慕芸有些害怕。
“百年的事天下人都知道！这皇位是你们安王的先祖拱手相让的！慕芸郡主想为幼弟拿回这九五之尊也不是没有道理！”
周宣帝怒极反笑，他伸手指着慕芸，紧紧绷着身子。
“慕芸郡主不用在装了！说，是与不是？”
“不是！不管皇上相不相信慕芸，慕芸都没有这心思！”
泪水从慕芸的脸颊上滑落下来，慕芸仰着头：“皇上，您派人将慕芸姐弟从芸城救来，慕芸对您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想要您的皇位！云似阁的事都是慕芸所为，慕芸认错！”
她忽然从发髻上拨出簪子抵住自己的脖子，泪珠滴滴落下。
“这件事都是因慕芸而起，慕芸难辞其咎，只希望慕芸一死能安天下之心！求皇上善待慕狄！”
不等周宣帝有何反应，慕芸咬紧下唇凄凄一笑，将发簪朝自己脖颈处按了进去。
鲜血如注。
她眼前忽然模糊起来。
眼前浮现出一幕幕场景。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觉着自己身子一轻。
慕芸顿时有些茫然。
她看见万宁殿里，自己软软的躺的地上，淌下的鲜血触目惊心，而周宣帝站在她身旁，似乎被眼前的一幕惊吓到一般，半天都没有反应。
“来人，快请太医过来！”
周宣帝皱紧了眉头，他走到她身子旁边，伸手探了探她的呼吸，面上露出了一种极为复杂的神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