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国红又在训练场上一直呆到了晚上，这些天郁结的情绪，让他无法释怀。
朦胧中，艾那听到开门的声音。
“是爸爸回来了。”爸爸厚重的脚面踩到地板上，声音清晰地传到艾那的耳朵里，艾那翻了个身，侧躺在床上。
已经是半夜了，漆黑中能听到有雨点敲打在窗户玻璃上，不管是刮风下雨，爸爸的训练从来没有间断过。
爸爸先是在厨房的洗手池边洗了手，后来蹑手蹑脚地来到客厅，吃完了放在桌上的饭菜。艾那在床上睁着大眼睛，爸爸没有开灯，周围还是一片漆黑，那股艾那熟悉的汗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一天的训练，爸爸要流很多汗，今夜，这股汗味中还掺杂着雨水的味道。
从小到大，艾那眼中的爸爸就是这个样子，奔驰在运动场上，很少回家，他给艾那最大的印象就是这独特的汗味，不管到那里，艾那总能从爸爸身上闻到这种味道，有时候是在梦里，有时候是在运动场上。
爸爸来到艾那的房间，打开灯，汗味迅速充满整个房间，艾那睁开眼睛，坐了起来，“爸爸，你每天晚上都回家这么迟。”艾那说。
爸爸走过来摸了摸艾那的头，微笑着看着艾那，女儿十二岁了，今天，向他提出要打网球，艾国红是高兴还是担心，他自己也没想明白，“艾那，做自己喜欢的事最好了，你要明白。”爸爸用两只手鞠着艾那的脸颊，在艾那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
“爸爸，我听到外面打雷了。”
“打雷我们不怕，乖，快点睡吧。”
艾那微笑着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爸爸的身影。爸爸是一名网球运动员，黝黑的皮肤，粗壮的手臂，在球场上，手中握着球拍的样子像极了一名冲锋陷阵的战士，转身回拉，用力抽球，小小的网球像一只愤怒的小鸟，飞向对方的场地，艾那觉着那一个个的网球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多么美妙的弧线。
爸爸在球场上的各种击球动作深深地印在艾那的心中，刻画出爸爸的光辉形象，每打完一个球，握手庆祝的时候，艾那知道这一次爸爸又赢了，坐在场边的艾那也会鼓掌庆祝。
记忆最为深刻的是爸爸赢得冠军的那一年，领奖台上礼花四起，爸爸怀里抱着奖杯，做出各种动作拍照，观众把最热烈的掌声送给了赢得冠军的爸爸艾国红，体育局的专车将爸爸一直送回家，那天晚上，亲朋好友全部来到家中恭贺，体育局的领导也在，艾那第一次见到爸爸开怀畅饮。
那时候妈妈还在家中，客人离开后，妈妈一个人打扫房间，奖杯放在客厅的桌子上，家中一片凌乱，爸爸喝醉了，倒在了沙发上，妈妈打扫了好久。
冠军让爸爸艾国红成了S市的英雄，却成了妈妈离开家的罪魁祸首，爸爸变得经常不回家，他是这个城市的英雄，他成了人们的偶像，他要像偶像一样给人们榜样，爸爸四处演讲，讲授他的努力的经过，他是在多么艰苦的环境下克服困难，战胜了一切，终于赢得了比赛。
电视上经常有爸爸的镜头，爸爸在镜头前面一副英雄的样子，在接受人们的掌声，艾那和妈妈看着电视，屋子里空荡荡的，妈妈很久没有做饭了，艾那的晚餐又是一碗泡面。
冠军没有赢得妈妈的心，到现在艾那还是不理解。在一次晚餐的餐桌上，爸爸和妈妈两人终于爆发了，妈妈说，艾国红，你不要只想着网球，你要想想这个家，还有孩子，爸爸无力和妈妈争辩，一碗汤打翻在了餐桌上，妈妈指着爸爸说，你就跟你的网球过去吧，艾国红。
说完，转身离开了家。
那时候，艾那八岁，妈妈从此离开了家，她和爸爸一起搬到了S市网球中心的运动员宿舍，艾那的家来到了网球中心，她在这里生活了四年了，宿舍楼下就是网球场，艾那在网球弹跳声中一天天长大，她已经十二岁了。
然而那一次的冠军似乎成了爸爸的绝唱。在后来的比赛中，艾那从来没有见过爸爸捧着奖杯回家，那次冠军的奖杯被爸爸带到了网球中心的宿舍，一直孤零零的摆放在桌子上，爸爸经常会擦拭，可是再也没有新的奖杯加入。
两年来，爸爸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艾那总是看到爸爸一个人闷头吃饭，很少说话，满脸的胡须经常不刮，艾那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很多次，她偷偷跑到训练的网球场，看到爸爸一如既往的强力奔跑，手握着球拍像一把利剑，在空中飞舞，挥拍的动作让艾那忍不住模仿，可是爸爸的生活像是发生了变化？
有一天，体育局的领导来到艾那的宿舍，爸爸和领导谈了很久，艾那记得说到动情处，爸爸几乎要哭了，领导走的时候拍了拍爸爸的肩膀，爸爸没有起身，一直低着头，那一天爸爸一直待在宿舍，一句话都没说。
爸爸的运动生涯出现问题了？艾那隐约觉着网球和爸爸关系出现了问题，两者之间发生断裂，可是要知道网球之于爸爸，几乎就是一切，甚至不惜和妈妈闹翻脸，这个家的所有也几乎和网球紧密相连，包括家庭的一切开销，爸爸抚养艾那的费用……
爸爸很少休假，尽管每天坚持训练，可是艾那总是有一种不祥的感应，感觉到爸爸和一种不可知的力量在对抗，艾那已经强烈地预感，爸爸一定会输，也许已经输了。
女儿和爸爸之间天生有一股隐秘的线相连，爸爸的气韵通过这条线传感到女儿的心里，女儿接受到讯号后，产生出剧烈的反应，女儿要和爸爸共同面对。每当爸爸携带者汗味回到宿舍时，艾那多么的想和爸爸说会儿话，让爸爸不要这么累。
今天晚上，爸爸还是像往常一样，大半夜才回到家，爸爸在球场上奔跑了一天，他很累了，艾那这时候甚至开始讨厌网球，就是这个网球，让爸爸这么累，爸爸这么对待网球到底是为了什么，网球啊，你为什么这么折磨爸爸？
外面打雷的声音越来越响，爸爸简单吃完桌上的饭菜后，也睡下了。
这时候听不到外面球场上打球的声音，球场直到深夜才变得安静起来，艾那躺在床上，想着爸爸的样子，流下了眼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