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息山半山腰那间换了新主人的小屋子内,烛光闪动。
黑衣书生伏案而坐,左手卷起书本,右手持一只短毫,在日常吃饭喝粥的小桌子上既摆着纸砚,还有一碗上面飘着咸菜的黄米粥,一如他这间房子般清贫。
突然,书生停下了笔,朝着里面的床上望了过去。苏杭也竭力朝他看去,可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楚这位书生的面庞。
他惊讶地发现从内头锁好的房间里多了一人,恐惧从心里迸发至嗓子口,就在喊出来的那一瞬间,同时汗如雨下,一定睛才发现,桌子还是那张桌子,并没有笔墨纸砚粥,也没有黑衣书生,不过是场梦罢了。
床头昨晚翻开的那本书纹丝不动,被很随意地抛在一边。
上面开头就是写到,“吾日三省吾身云云。”
从云中虹到访这间屋子里以后,就没有人再来过了,连个提醒的都没有,今天可是虎息山招新的日子。
苏杭突然发现自己在这里好没存在感。
许久以前住在这里的谢正安,估计也是这般境地吧。
虎息山选拔的规矩谈不上苛刻,甚至和其他门派相比,流程一切从简。先是集体在登顶之道上走上一趟,筛选出道心不纯和心智不坚定者,淘汰;然后是根据排号顺序依次比试,根据云中虹这类考官身份的虎头观人员现场判定,能力不足者,淘汰;然后,能进入最后一项测试的,便有八九成把握被虎息山看中,成为这里的一员,那就是由道长们亲自挑选,适合这些高人们传授的弟子们,正所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只要能在这三项流程中证明了自己能力的入选者,就能顺利进入虎息山修行。
当然,万事开头难,摆在他们前面的,首先就是登顶。
当苏杭赖着脸皮出现在云中虹等人的面前时,身上还穿着第一天来到这里时的天礼阁学士服。人群中自然是重新掀起一股不小的骚动。远处的方华看到了这一幕,自知苏杭身份不保,自己的师伯们可能又要有脸色看了,果不其然,这不合时宜的登场引起了天人观这方的不满,“小华,这不是那天见过的天礼阁小辈吗?怎么,连我天礼阁教出来的学生,也需要来这里争位置?”“五师伯,我去问问。”
苏杭这次迟到,自己在赶来的路上已经想到了最坏的结果,无非是被那些个经过层层选拔上来的竞争者们视为被虎息山提前预留位置的可耻关系户,然后可以把锅甩给虎息山高层们,尤其是可以给云中虹招黑,谁叫他三天前对这件事只字不提,时间还设定的这么早……
“你怎么现在才来,不懂规矩吗?”云中虹没有开口,使了个眼色给一旁的师弟,毕竟这么多外来的信徒和宾客,现在突然出现一个与当前情景格格不入的天礼阁学员,气氛变得尴尬起来,再说,周围还有天人观的众人盯着,稍不注意,就有可能引起对方的不满,要知道这么多年,国教两派一直在培养后辈方面分歧很大,要是当着天人观道长们的面把曾经隶属他们的学员招收了,岂不是一记闷声的巴掌?
说话间,方华已经从天人观代表团处赶来,颇有为难地看着虎息山众人。
苏杭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无心之举竟然惹出这么大的麻烦,现在台下的人都在盯着他们,一开始嚷着早早参加登顶的候选门徒们,也停下了脚步,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
最后还是身为主持者的云中虹开了口,一本正经地对方华道,“方师弟,这位是我虎息山新收的弟子,虽说他也曾在贵派下属的天礼阁学习过一段时间,但我想这和他自愿加入这里并不矛盾吧。”“云中虹师兄,这位苏公子我曾指导过他,是块修行的料子,希望贵派好生栽培,他日出息了,我门下的天礼阁也好沾光。”说完,方华朝向苏杭,小声道,“师叔伯们已经开始怀疑你的身份了,我只能帮到这儿,希望帝都天人观方面不会对你父亲为难。”
苏杭满是感动,毕恭毕敬向方华还礼,看来自己被苏勉之抛弃在这里,看似只对他一个人有影响,实则牵动多方势力的暗潮涌动,试问,苏勉之这样般的大人物,将自己的孩子留在了虎息山修行,这不明摆着表态嘛,世人都知道虎息山和天人观对待当朝政事截然不同的态度,而后者在朝堂之上也有着极高的话语权和分量,作为权臣的苏勉之反其道而行,是否就是从侧面反映了自己的态度甚至是立场?
云中虹顺势解释,苏杭已经是在前几日就被虎息山收入门下,不参加这次的招生选拔,不会对选拔的结果有半点不公正的影响。
这一举动虽然是成功遏制了旁人的猜想,同时也算是给了天人观一个勉强的答复,收他入门?抱歉,那是道长们的意思,与此次选拔无半点关系,而且苏杭早就被虎息山看中,这一切不管由不由得他同意,已然成为既定的事实。一番解释,将事态的主角从苏杭、虎息山,转移到了尚未出面的江春溪道长身上,苏杭也没想到平日里一向独来独往惯了的云中虹在此等大事上竟然处理地游刃有余,甚至还学会了扯虎皮当大旗…...
“那么既然是贵派师伯们的人选,那么我方也就没啥异议了,望苏公子不要辱没了厚爱。”
方华离去,天人观也没再派人来过问。一边,准备登顶的人员就位,自然就没了苏杭什么事,云中虹等人开始提前向着山顶出发,还派出了几位经验老道的师弟们全程陪伴,以防有什么不测。
苏杭见周围的人群都散去,唯有看得到对面留下来的天人观代表团,心中大呼不妙,可还是硬着头皮朝那个方向走去,因为是通往炒茶轩的必经之路,自己心中还有点疑惑等着江春溪解答。
方华已经将苏杭被虎息山提前选中的事情向着长辈们复述了一番,他不知道自己一开始就选择隐瞒苏杭的真实身份究竟有没有起到适得其反的作用,但总比引起更大的麻烦更好,要怪就怪自己知晓的太多罢了。
苏杭再次向前几日有过交流的那位长者,以及所有的天人观成员问候。这一次会面,他再也无法以一名普通的游客身份而逃开众人的视线。就连大多数曾经把他视为寻常路人的天人观代表们,也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能被谪仙的亲传弟子收入麾下,也就表明了他的天资确实不容小觑,至少未来的日子里难不成又出现一位云中虹般的人物。面对着两次截然不同的态度,苏杭面不改色,“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这是他在谢正安书中看到的又一警句原则,放在这一幕,却是那么的合适。
康庄的个头比在场的年轻弟子们都要小上一号,可他在这个代表团中的地位可以和方华平齐,他见到几日前自己还没有仔细打量过的寻常天礼阁学生,今日竟然出现在了虎息山选拔大会的现场,还是以提前选中的身份,这让他饶有兴致,“路是自己选的,在哪里都是出人头地,希望在一年后的朝观大会上你能脱颖而出。”“谢师兄指点。”苏杭感受到肩膀上传来的阵阵压迫感,而康庄的面庞上并没有流露出半点敌意,在外人看来,更像是同门师兄弟间的嘘寒问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