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啸林瞥了一眼杜月笙一瞥,冷淡地回道:“月笙,这段时间好像很忙啊!”杜月笙听张啸林如此说,只好讪讪地回答说:“忙点好,越忙精神越好!”张啸林对着杜月笙笑了笑,算是作为回答。然后,他便躺在烟塌上自顾自地抽起鸦片来,将杜月笙当成空气一般。“啸林哥,最近前线的消息不大好,”杜月笙凑近了一些,悄声对张啸林说,“上海滩恐怕是保不住了。”张啸林抬眼望了一下他,继续抽烟,只是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干我屁事!”
杜月笙早知张啸林和日本人暗中有往来,但他仍想尽力争取这位把兄弟,苦口婆心地劝说他,想让他和自己一起离开上海。无奈张啸林已经铁了心,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他冲着不耐其烦地唠叨着地杜月笙说:“日本人打进来又能怎么样,他们会向租界进攻吗?再说了,日本人来到了,时间长了他们自己也成了中国人了。到时候大家都是中国人,他们又能拿我们怎么样?”
杜月笙听了张啸林的这番话,心里犹如打翻了五味瓶,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默默无言地坐在张啸林的烟塌上,看着张啸林在抽烟。良久,远处传来一声炮弹爆炸的声音。杜月笙喃喃地说:“一发炮弹爆炸,不晓得又要死多少中国人。一发炮弹要炸死多少中国人啊!我不能坐在租界里等着当亡国奴。”
张啸林闭着眼睛,躺在烟塌上,似乎没有听到杜月笙的话。过了许久,他才说:“战争时期,哪有管得了那么多,只要日本人的炮弹不落在我张啸林的头上便好了。”
杜月笙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毅然地说:“啸林哥,无论如何,我们要一道走。老弟兄了,不分生死,我们都要在一起。”张啸林听了杜月笙的这句话,心里一震,往事一幕幕地浮现在他的眼前。良久,张啸林问:“走到哪里?”“香港。”张啸林苦笑了一下,回答说:“你在香港有田?有地?有银行?还是有工厂?出了上海滩,我们什么都不是。到了香港,我们靠什么吃饭?”杜月笙道:“常言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到了香港,那边的朋友们总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我们饿死吧!”张啸林冷笑着回答道:“月笙,你难道忘了,我们何曾靠过父母,一切吃喝用度都是我们自己赚得来的。我们的花花世界也都是自己打出来的!”杜月笙顺水推舟地说:“是嘛,我们到了香港,一样可以打天下,办事业呀!”
张啸林将手里的烟枪“啪”地一声丢在烟盘里,冷讽热嘲地说:“我们还年轻吗?年过半百的人了,还能像小青年一样去打天下吗?月笙,不是我说你,为了福煦路181号赌场的事情,我们兄弟俩闹过一架。你爱开银行、办工厂,当首席绅士,当议长、会长、董事长,你尽管去当。我要发财,我还是做我的土,做我的赌。即使做不成了,我赚到了钱,一样可以回家啃老本。自从那个时候起,我便打定了主意,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往事历历在目,杜月笙面对张啸林这位老兄弟一时无话可说,只好喃喃地喊了声:“啸林哥!”
张啸林声音一低,无限感慨地说:“月笙,现在情形不同了,日本人要来当家了。我不能看着你一脚豁往大海里去。你所爱的声望呀,名气呀,地位呀,现在你大约都有了。我张啸林佩服你的本事。但是,你可曾想过,除此之外,你究竟得了什么?你赚到钱了吗?不但没有赚到,这些年恐怕还倒贴了不少吧!据我所知,你现在至少欠了三五百万的外债。你人在上海,朋友们多少会给你一些面子。你一旦跨出上海滩,那些朋友难免会向你伸手讨债。到那时候,你拿什么去还?”
杜月笙哈哈大笑起来,开口便道:“啸林哥,人各有志,你想要发财,我不会拦着你。我认为钱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所以别人存钱,我存交情。就算是金山银海也有用光的时候,但交情永远都用不完!”
张啸林一时语塞,只好换个话题,试探道:“月笙,你倒给我说说看,日本人有什么不好。北洋政府执政,我们可以在上海滩叱咤风云,国民政府当权,我们一样可以吃香的,喝辣的。难道日本人来了,这一切就会变了吗?”
杜月笙高声说:“自古以来,我们中国人从不曾跑到日本去杀人放火,到处开枪!但是日本人却跑到我们中国来,屠杀我们的同胞,抢劫我们的财产……”
张啸林打断了杜月笙的话,说道:“月笙,日本人来了,可能把全中国都变成从前的法租界。到时,你,我,金荣哥,还有无数的老弟兄,可以再开一个三鑫公司大十倍、百倍公司,财源滚滚而来,皆大欢喜。”
杜月笙喃喃道:“过去种种,都是恶梦!”
张啸林道:“那么,我们已经无话可说了。我只想奉劝你一句,‘两眼不观井中水,一心只想跳龙门’,小心‘物离乡贵,人离乡贱’,你自己好自为之吧!从今以后,不论你我的遭遇如何,我们就算是问心无愧,彼此都很对得起了。”杜月笙知道想把张啸林从日本人那里拉回来已经全无可能了,只好黯然辞出,回到了杜公馆。
三、称病不出,拒当汉奸
淞沪会战打到11月初,双方兵力明显不支,日军组建第十军赶赴上海战场。中国统帅部明知不敌,遂下令撤退。至此,中国军队已经以劣势装备在正面战场同日军硬碰硬地打了近三个月,彻底粉碎了日军“三个月内灭亡中国”的狂妄计划,但上海即将沦陷也已成了铁定的事实。
戴笠与杜月笙一手成立的苏浙别动队除第四支队以外,全部被调到南市浦东一线,协助国军第五十五师共筑防线,掩护全军从上海撤退。1937年11月9日,国军第五十五师在苏浙别动队第一、第二、第三和第五支队的协助下,集中全力阻击日军陆续增援的第三、第五、第九师团。国军开始全线撤退。由于中国统帅部计划不周,撤退变成了大逃亡,日军一路穷追不舍,国军死伤惨重。
11月26日晚,杜月笙在宋子文等人的安排之下,轻装简从,带着一名随身仆役顺利抵达公和祥码头。登上了英国客轮“阿拉密司”号,与宋子文、钱新之、胡笔江、徐新六等人一起,悄悄离开了上海,直航香港。
杜月笙在离开上海之前曾劝黄金荣跟他一起走。黄金荣这时已经是70岁321的老人了,他已经把生死看得很淡了,淡淡地回答说:“我都快入土了,还怕什么?我不走了。再说我的大世界、黄家花园背不动,带不走。我看待在租界里,挺保险!”
杜月笙不无疑虑地问:“万一日本人要你出山呢?”
“哈哈哈,”黄金荣一阵狂笑,“委员长跟我之间的情谊如此深厚,他如今为举国之尊,我岂能背叛他投降日本人,让天下人耻笑?”
杜月笙见黄金荣心意已决,便悄然离开了上海。杜月笙走了,张啸林却铁了心,要留在上海当汉奸了。但日本人更加看重黄金荣,希望他能出面帮助日本人维持上海的秩序。张啸林也因此被日本人冷落了一段时间。
1937年12月5日,汉奸苏锡文在日军的支持下,在上海浦东成立了“大道市政府”,公署设于浦东东昌路,苏锡文任临时市长,挂绘有太极图的杏黄旗。伪政府由日军特务部西村班扶植和控制。但苏锡文能量有限,上海市面一度极为混乱,日本人便想让黄金荣来当这个市长。
1938年的一个春日,黄家花园四教厅里坐着一位客人——日本驻华海军武官海军少将佐藤。上海的春天已经十分暖和了,但这佐藤身着将军呢,连脖子上的钮扣也牢牢地扣住,显出一丝不苟的神态。他把军帽扣下,放在茶几上,佣人送来的各式水果、点心,他一点儿也不动。只是坐得端端正正的,耐心地等待着主人。
不一会儿,黄金荣走下楼梯。他已明显地老了,显出了颤颤巍巍的样子。那佐藤急忙站起上前去扶黄老先生。同时把翻译叫到身边,对黄金荣说:“我代表大日本帝国驻沪海军司令部,看望黄老先生来了!”
黄金荣急忙躬身行谢:“多谢贵国,多谢将军!”佐藤上来便问:“老先生有多少门徒?”黄金荣听到佐藤问自己有多少门徒,便知道他要请自己出山,马上警惕起来,不能如实相告,就嗫嚅而答:“约千人吧。”佐藤微笑着点头,又十分彬彬有礼地问道:“大日本皇军来到你们中国后,你们中国人对日本皇军印象如何?”黄金荣小心翼翼地回答道:“贵国皇军初来中国,彼此了解不够,在意见上稍有隔阂。日子久了,自会消除敌对情绪。”佐藤又一次点头微笑,看来他是十分满意的,继而又说道:“本人来府造访是来请老先生助皇军一臂之力,出任‘上海大道市政府市长’之职。”黄金荣心里咯噔一下,这日本人要自己去当傀儡政府的市长,这可是万万使不得的。第一,他与蒋介石有师生之谊,蒋又很器重他,如若担任此职,于蒋介石的面子很不光彩;第二,在日寇的刺刀下担任此职,万一有个差错,日本人岂能放过自己;第三嘛,自己虽然是个流氓,但总比做民族败类要好。给日本做事,当汉奸那可是挖自身祖坟的事啊!想到这里,黄金荣连连推辞佐藤的邀请:“将军,不瞒你说,我老了,身体又有病,不中用了。”佐藤急忙解释道:“老先生请放心,只要你肯出面担任此职来稳定上海民心,一切步骤和计划,您都不需要操心,皇军会给您安排就绪的。”
黄金荣见一时半会拒绝不了佐藤,便又说道:“这件事事关重大,容我考虑一下,再行答复。”
佐藤满怀希望地离开了黄府。时隔半月,佐藤又登门来访黄金荣,询问他对出任“上海大道市政府市长”之职考虑如何,黄金荣依旧是婉言相拒。
佐藤很执着,时隔不久,又派翻译大贺才吉备好汽车,去接黄金荣来日本司令部晤谈。没用多时汽车就开到了司令部的大门里,看到日寇层层布哨,警卫森严,黄金荣不由想起十几年前遭何丰林、卢筱嘉绑架时的情景,只是这里更阴森,更恐怖。黄金荣的心里不由得一惊,头上冒出了冷汗。看来,今天日本鬼子是想给自己点厉害尝尝了。
佐藤把黄金荣接进客厅后,开门见山地说:“黄老先生若能出面担任此职,皇军担保你的一切安全,市长办公处任意选择,就是设在本司令部也行。”
黄金荣心意已决,是十头牛也拉不转的。面对佐藤话外的有意威胁,黄金荣依旧没有应允。惹得这位海军少将极为不悦,但仍派汽车把他送回了家中。日本人还希望黄金荣回心转意,再说对于一个在上海滩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他们也是不敢轻举妄动的,上海的安定对于整个侵华计划的执行是极为重要的。
过了两日,伪黄浦分局局长,日本人小林来到均培里拜访,又请他“出323山”,黄金荣还是婉言推辞。又过了两个月,有个叫徐铁珊的,据说曾做过日本天皇的老师,参加过洪门。日本人要利用徐的帮会关系,组织“黄道会”。为了在上海滩上吃得开,玩得转,他十分希望黄金荣能出来维持一下,黄金荣又以有病在身为由推掉了。
此后,日本人或汉奸再登门拜访,黄金荣都以“抱病在身,不克晤面”为由让门生或家人将其挡在门外。日本人在无奈之下,才退而求其次,让张啸林出山。日本人给了张啸林一个“杭州维持会”会长的职务。张啸林本以为日本人会让他当上海市长或杭州市长的,没想到日本人居然让他当这个破烂会长。张啸林回到张公馆,勃然大怒道:“他把老子当成什么人了!他以为是打发要饭的呢!当初如果不是他派人到莫干山来请我,我才不会搭理他呢!”
张啸林骂够之后,日本人交代的事情却不敢不办。他只好笼络一帮流氓,到杭州去组织维持会,自任维持会会长,协助日军“恢复秩序”。张啸林此举弄得他声名狼藉。一时间,连杭州街头的小流氓都对他颇有微词。
1938年3月27日,日军在南京扶植的所谓“维新政府”,请段祺瑞临时执政时期的秘书长梁鸿志出来打头阵。陈群也落水做了汉奸,在伪南京维新政府中出任伪内政部长一职。伪上海市大道政府改隶维新政府。4月28日,伪大道政府改为督办上海市政公署,由苏锡文任督办,改悬五色旗。同年10月15日,公署从浦东东昌路迁到市中心区(江湾)办公,并改组为伪上海特别市政府,所有公署及所属各机关的移交手续在十六日前完成。
张啸林胃口很大,他见陈群坐上了伪维新政府内政部长的宝座,便想弄个伪上海特别市市长或浙江省主席的职位来玩玩。因此,他故作姿态,躲到了莫干山,对日本人避而不见。日本人派驻杭州领事登山拜访,张啸林便将自己的目的说了出来:“要弄个上海市市长或浙江省主席给我玩玩,倒还可以商量!”
当时日本人已经看中了傅筱庵。傅筱庵,名宗耀,镇海县(今宁波市镇海区)人。他早年在上海浦东英商耶松船厂做工,在夜校学英语,得以初通英语。由于善于逢迎,他很快被英商提升为领班,经管工人工资等。后来,他又投靠清廷邮传部尚书盛宫保、盛宣怀,迅速发家。辛亥革命后,他又依附袁世凯及北洋军阀,财势进一步膨胀。民国五年,盛宣怀逝世,傅筱庵趁机攫取中国通商银行董事的职位,并与严子均、虞洽卿等创办祥大源五金号,垄断了上海的五金市场,成为上海滩上炙手可热之徒。
北伐成功之后,大部分军阀都躲在了大连、旅顺等日本控制的地盘。但他们仍然贼心不死,一直在秘密集会,伺机发动政变,夺取政权。傅筱庵早年就和北洋军阀来往密切。北洋军阀失败后,他仍秘密资助北洋军阀,企图在他们成功后分一杯羹。
国民政府派驻上海的特务侦悉傅筱庵和北洋军阀来往的事件,立即上报南京政府。南京政府下令,通缉傅筱庵,将事情彻底查办清楚。傅筱庵得知后,就秘密向日本大使馆求援,由大使馆派武装卫队护送他上外国轮船,逃往大连。在避居大连时,直接受日本侵略者的保护和豢养,成为着名的亲派人物。
傅筱庵被通缉逃往大连后,中国通商银行总经理名义上由董事谢光甫代理,实权则掌握在傅的心腹王心贯手中。行中一切业务仍按傅的意图进行,并经常向傅筱庵信电请示。这一段时间中的业务,只能勉强维持,傅筱庵人在大连,心在上海,时与知友通信,请求帮助早日撤销通缉令。
上海沦陷之后,傅筱庵投靠了日本人,势力迅速膨胀。当时,霞飞路(今淮海西路)傅家堂上客常满,杯中酒不空。跟他往来的人大多是绅商闻人、北洋政府旧官僚。这批人都鼓动傅筱庵卷土重来,其中最起劲的就是周文瑞。而日本支那派遣军总司令松井,正在物色有名望的人物来当伪上海市市长。周文瑞就向松井手下的杨马林竭力推荐傅筱庵,松井一听傅是盛宣怀的心腹总管,又当过中国通商银行总经理、上海市商会会长,一拍即合,立即派员到傅家数度联系。傅筱庵提出伪上海市政府设在浦东来往很不方便,日方就同意不设在浦东。于是伪上海市市政府就由浦东搬到江湾,恢复了“上海市市政府”的名称。松井就让伪维新政府任命傅筱庵为伪上海市市政府市长。民国二十七年十月十六日,傅筱庵宣誓就任伪上海市市长,苏锡文任伪上海市市政府秘书长。
就这样,张啸林在上海沦陷后的三年时间里,一直没能出任伪职。他在大新公司五楼建立了一个俱乐部,再次干起了烟土与赌场生意。高鑫宝、俞325叶封等人也助纣为虐,整天和他厮混在一起。
四、勾结汉奸,大发国难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