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可问的？去呀。”我想都没想就回了一句。
“不是问这个，我是在犹豫要不要回家看看，还是一直在香港陪他。”程宣补充道。
我和李易童都沉默了几秒。
“我觉得你得回去，哪怕回去一周，在香港待两周。”我建议道。
“你说呢？”程宣看李易童没说话，便急忙问。
“我觉得别回了。”李易童说。
“不是吧！我每次回去你都责备我不知道回家看看，凭什么她不回家你就支持呀！”我实在觉得不公平。
“你们不一样，她这得两个城市折腾。再说了，我现在也觉得两个人能单独过几天小日子特别难得，我跟我男朋友就是一直没有这机会，要是有我一定不回家。”李易童出人意料地说着。
我和程宣都瞪圆了眼睛盯着她看，谁都不明白她这种思想上的质变是从何而来？
“不是吧，你受什么刺激了？”程宣问。
“不对吗？你俩本来就见得少，有机会有条件了还不多待待。二人世界可遇而不可求。再说了，你要是让家人知道你在家待的时间还没在香港时间长，他们反倒不高兴。你爸也忙，你跟你后妈关系又不好，回去干吗？”李易童不打嗑巴地说着。
“那还有老人呢？回去看看老人不好吗？”我反驳道。
“她长年不在老人身边，差这几天吗？关键是你表弟表妹什么的不都在老人身边吗，缺你一个真不显少。就像我们家，每次回去看见我哥我姐和他们的孩子围着我爸妈转悠，我就觉得那么小把我扔来美国，一定是全家一个善意的阴谋。”李易童的话里带着明显的怨气。
程宣这个大墙头草彻底倒向李大仙了。可能她一开始就已经在心里选择好了李易童的方案，再加上她帮自己找出了这么多强大的理由，就更加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我一直在诧异李易童的想法，她今天说的话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不知道是她变了，还是她发现了自己身上那隐藏了多年的另一面。“这位姐是不是扛不住了？是不是离结婚不远了？”我看着对面的李易童，心里不停地嘀咕着。
“那我就不回家了？”程宣一副挑逗欠抽的表情看着我说。
“爱回不回，你也不怕成天腻在一起烦人。”我纯属出于羡慕嫉妒恨。
程宣的眼睛一下就亮了，像是抓到了一个巨大的把柄，痛快地说了起来：“唉！你还真别说这个，只有你跟你家老头才每天都腻在一起呐！小白脸还在美国的时候，我们都是只有周末才见面，平时各自都需要自己的空间。李易童就更别说了，一年见两次都算多的。只有你！异地的时候就成天短信电话不断，回国还每天都见，腻不腻你自己最清楚！”
我被噎个正着，但心里挺美。要说起腻歪，除了那些已经同居了的小情侣以外，还真没人能比得过我跟老头。几个月前，大龄猥琐男跟他那“模糊关系”的女友分手的理由就是因为成天看见我抱着电话，对我家老头问寒问暖，他自己一周都接不到女友仨电话。别人不理解我跟老头怎么就有那么多可说可聊的，我也同样不理解别人为什么就会没有话说。
“原来在一起的时候，两人装矜持，装独立，一周就见一两次，现在异地了，后悔了吧。”我暗爽着说。
“还真不后悔！现在要是跟他待时间长了照样烦。大家都各有各的事，彼此生活都相当丰富，成天在一起还真就没劲了。”程宣理直气壮地回道。
“得得得，还嘴硬，没劲了你还大老远地去看人家，就吹吧你。”我不依不饶。
“说实话，我就怕再不去看他就不喜欢他了。”
全场安静。
“你说真的呐？”李易童问道。
“啊，你不是也说老不见慢慢就淡了吗？我都快忘了他长什么样了。”程宣边吃边说。
“我怎么就这么不能理解你呢？”我的脸上画着一个大大的问号。
“我们还不理解你呢。对了，前两天他给我打电话，特别得瑟地跟我说他和一女的看电影去，刚请人吃完饭，我问他那电影谁请呀？他说当然是他请了。后来我突然想起来他妈去香港看他了，就问他那你跟女的吃饭看电影把你妈一人扔家了？他看我这么快就识破了觉得特失落，满心不高兴地问我是怎么知道那女的是他妈，我说不用想都知道。”
“他什么时候能不这么幼稚呀？”我摇了摇头。
“应该不会有这天了。”李易童坚定地告诉我。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我问程宣。
“我问了，小白脸说不想结。”程宣干脆地说。
“那你怎么办？”我开始担心。
“再说吧，我又不担心。”
这种事居然不担心？是我有病还是程宣疯了？我不明白为什么同样一件事，发生在别人身上就像是家常便饭那么简单，可一旦发生在自己身上就像是天要塌了。难道真是自己想得太多了，还是自己期望太多了？
四
上周，我在拍片的小镇如例行公事般给老头寄出了一张明信片，算算这一年寄给他的明信片一共有20多张，刨去路上丢了的，他手上应该有个十多张。这都一周多了，也不见他知会一声，于是给他发了条短信。
“明信片收到了吗？”
“收到了。”
“收到不说一声。”
“忙，忘了。”
“是放在衣架上的塑料袋里了吗？”
“没有。”
“那放在哪儿了？”
“放在那个袋子里了，但袋子不在衣架上了。”
“袋子去哪儿了？”
“床垫下面。”
自从我情人节回国之后，老头就把我这一年中送的两本相册，一张摆在桌上的两人合影，外加贺卡和所有明信片都放在了一个大塑料袋里。起初，这个塑料袋放在他房间的桌上，之后便被他挪到了衣架靠墙的挂钩上。我知道他这是出于安全原因怕别人看到，但至于到底是怕谁看到我却不想问他。
现在仅仅过了两个多月，装着两人秘密的塑料袋又被转移了。而且这次是被彻底藏了起来。
我心里翻江倒海般折腾着，呆呆地坐在转椅上，努力让自己的呼吸趋于平缓而有节奏。“为什么要藏起来？到底是怕谁看见？是不是有人去他的房间了？还是，有人会住在他的屋里？”我停不住地想着。
我躲在被窝里翻看着手机里的照片，每次翻看照片都会让我想起一些美好的事情，这已经成为我每天睡觉之前的最后一个消遣活动。
一张自己赤脚站在海边，抱着大相机的照片充满了手机屏幕，这是上个月跟程宣去海边散心时她给我照的。看着这张照片，我想起了那段两人在海边漫步的对话。
“你真幸福。”程宣边走边用脚趾拨弄着脚下的沙子。
“何出此言？”我充满疑惑地看着她问。
“你妈对你真好，还给你寄那么多好吃的。”程宣想起了出门前我收到的那一箱从北京寄来的大枣和各种小零食。
“噢，那箱吃的呀，我妈老给我寄，根本吃不完。不过我们家有什么好的我妈都给我。她自己不舍得买的，不舍得用的，一到给我就都舍得了。”我笑着说。
“我后妈对我就特别不好。”程宣想起了伤心事。
“她怎么对你不好了？”
“她人特别冷漠，从来不理我，也不跟我说话，但当着我爸就特别会装。我记得小时候，每天三人坐在一起吃晚饭时，都是我觉得最难熬的时候。”程宣的脸上掠过一丝伤感。
“为什么不理你？”
“不喜欢我吧，也可能是不喜欢小孩。一开始她刚嫁过来的时候还好，那时候我才五岁。到我十多岁的时候就彻底决裂了，也不能算是决裂，反正就是谁也不理谁了。”
“那时候发生什么了？”
“有一天我姥姥，亲姥姥从老家来看我，我忘提前跟她打招呼了。结果，姥姥在家住的这几天她就对她特别不好，经常甩脸子不理人。从那以后，我就彻底明白了一件事，我只有爸，没有妈。”
往前又走了几步，程宣突然转过头话中有话地说：“心怡，你善良，有爱，对大家都心存感激和善意。但孩子是个人，她有心、有脑子、有个性，她在长大，她会遇到各种各样成长中的问题。就连你对你妈，常常也会叛逆地顶撞或是跟她发脾气，更何况不是自己的孩子，她一定会跟你隔着心。就算你真心真意对她，你也不能保证她就会真心真意地爱你，你更不能保证等她长大了还会认你这个妈。”
我没有说话，低着头继续往前走。
“你要是我后妈就好了。”程宣傻乐着。
“没问题，以后你就管我叫妈，我一定答应！”我满口答应道。
在夕阳的映照下，我们像对天真无邪的孩子，嘻嘻哈哈地在海边闹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