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白清水忙又打躬行礼，“多谢三少爷，多谢夫人。”
“念哥儿，我们走。”
三少爷站起身，哪里理她？牵着谢念生的手，青色的袍摆擦着她的裙摆，就从她身边行了过去。
……
这人还是不愿意理她……
白清水闻得他身上那淡淡的桂香渐渐消散了。跟着散了的，还有他坐在她跟前时那温和的气息。
一时也不知为何，竟觉心中空空落落的，仿佛有什么东西自心中抽离而去，竟是慌得顿时就滚下两行热泪来。
呆坐在桌前良久，仍是心中郁郁，就打开那食盒来看，却是数碟醉八仙的美味佳肴，伸手去拣来吃，吃了两筷子，只觉寡而无味，就唉叹一声，放下筷子，提着这食盒出门来寻巧莲。
如此，到了中午用饭时，便命人将食盒的菜食热过，与这偏院中的一众丫环、小厮们同而食之，总算是偿出一点味道来。
待到了下午，其实已是觉得身体并无大碍了，人却还是恹恹的，索性就将那几个钥匙印模藏在袖中，又收了一个小包袱，跟院中的婆子打了招呼，告了假，回家去看她娘。
如此，又过了几日，她娘突然请人从院外递进来一个食盒，却是白氏闲来在家中晒的朴豆角、萝卜干、腊八豆等菜色。白清水自是谢过那送东西来的婆子，又塞了一锭碎银子给她。
待她走了，这才在那食盒底下的夹层里，翻出数枚用青布裹着的钥匙。如此，一颗连打了几天小鼓的心便定了下来，只待寻个时机，前去谢夫人的院中探查一番。
待又过了些日子，到底是这日带着谢念生来内院玩耍时，叫她寻了与他躲猫猫的时机，偷偷摸到谢夫人院里来。
无奈偏又运气不佳，将将才将正屋内的几个柜子寻完，便听得脚步声声而来，唉叹一声，只好顺着门框摸出来，躲在檐下的一颗花树下，就听得谢念生拍手高呼的声音，“哈哈，被我找到了吧？”
白清水就只好站出来，扶掌赞道，“哇，小少爷好棒好棒呀……”
待日子一日日过，天气渐逐和暖，眨眼间，便就到了三月三这一日。银城里，向来有在三月三郊外春游、水边饮宴的习俗。
因而这日子一近，谢府的下人便又开始忙起来，待到了三月初三这天，在万花池边大开宴席，谢家阖府相聚，竟是连一直在山中别院调养身体的谢老夫人也下了山来共聚天伦。
一时府中的男女老少，围坐万花池边，同赏春花，共饮春酝。
却说这日阳光和煦，柳吐鹅黄。微风轻拂，吹落万花池边已开到荼蘼的桃花，便见花瓣飘摇，在湖面上随风而起，落入水中后随波逐流而去。岸边的人望了，只觉心中愉悦，颇是欢喜。
府中的歌舞妓们唱起“喜春来”，各主子们饮了几杯酒，气氛便愈发松泛起来。又由谢老爷做主，府中的少爷们行了几圈酒令，随后府中的小姐们也加入进来，到后来，已然是有几分争相表演起才艺来。
一时这位小姐吟诗一首，那位小姐作画一副，这位小姐又轻舞一曲，宴会愈是到了高潮。
谢念生这位小爷向来是人来疯的性子，这等宴会上，做为大丫环的白清水自然得随侍一旁。
这位爷本就年岁小，见众人玩得高兴，他亦自想表现一番，对着湖面吟了几首歪诗，一时又惹来众人赞叹，谢老爷与谢夫人相视一笑时，却听得一个声音突然响起，赫然又是那个表小姐梁如玉，笑着朝谢老爷与谢夫人道，“念哥儿真是越发聪慧了。”
就见谢夫人笑着摸了摸谢念生的脸，“我们念哥儿呀，向来聪慧的紧。”
“依侄女看，还是当初给念哥儿换丫头换得好，自打有青水这个大丫头服侍后，可再没见念哥儿捉弄府中的下人。连诗书也越发进益了。”
白清水在一旁只听得汗颜，心中却觉不妙，此话听来是夸她，她却哪里不知分明是在给她树敌？
她眼光一瞟，果就见侍候在谢老夫人身旁的兰妈妈眼光一瞟，就望了她一眼，眼中的神色难测，分明是对她不喜。
“表小姐廖赞了。”白清水忙低了头，“哪里是奴婢的功劳，是小少爷开蒙后，夫子教得好，又有老爷、夫人、三少爷、各位小姐、堂少爷们做表率，小少爷自然是只会越来越懂事，将来飞煌腾达，与各位少爷一同光耀谢家门楣，也是指日可待。”
她一个马屁，便将整个谢府所有人都给拍了，便有人扑哧就笑了。原本微皱眉，轻啜一杯酒的谢楠生嘴角扯了一扯，随即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眼中神色却又猛的冷下去，看都没看她一眼。
白清水只觉脑门冷汗汵汵，心中不安之感却是愈浓。
一时谢夫人与谢老爷也都相视一笑，不待开腔，谢老爷左侧的二姨娘已经掩嘴一笑，赞道，“你这丫头，倒是会说话。”
“岂止会说话。”梁如玉亦娇声笑道，“简直是聪明得紧，姨娘是不知，这丫头啊，琴棋书画，可是样样皆通。便是三表哥也都夸她棋艺精湛，每日辰时都要与她下一盘棋开脑呢。”
“哦？”这下子是连谢老爷也来了兴致，“你还会下棋？”
“回老爷。”白清水颔首，“奴婢略通一二。”
“姨父有所不知。”梁如玉今日显是有备而来，根本不给白清水说话的机会，又抢声道，“据闻青水这丫头的娘亲乃是多年前，那定芳楼里的花魁白莺莺之女，白莺莺琴棋书画皆通，因而教出的女儿，才有这等本事。”
她声音极大，此话一出，当场众人都默了声，有些微讪的，均抬目来看白清水。白清水脑中嗡的一声响，只觉众目睽睽之下，那头顶的日头猛的烈了起来，在这春日里，竟是叫她生出一股汗流颊背之感。
谢老爷亦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你是白莺莺的女儿？”
“回老爷，是。”白清水只得低声道。
谢老爷一时若有所思，感叹道，“没想到白莺莺的女儿竟是卖入我谢府来了……”摇摇头，却是不再多言了，只端了一杯酒，轻啜了一口，思绪也不知是飘到哪里去了。
“既然是花魁之女，定然是颇有几分才艺的？”二姨娘掩嘴笑道，“你除了下棋还会些什么？可会弹琴？”
“奴，奴婢……”白清水吞吞吐吐道，“奴婢天生性子急躁，并没有什么才艺。”
“不会吧。”梁如玉一脸惊讶道，“青水你何必如此谦虚？青楼女生的私生女，怎的也要受些她的真传才是，不然岂不是浪费了？今日大家都高兴，你不如表演一场，也好为我们众人助助兴呀。”
“我……”白清水顿时就急了，下意识的，竟然望向了在远处饮酒的谢楠生，却见那人正凝着一双眉头将她看着，见她一望过来，眼光就移开了，显然是根本没打算帮她。
她再去瞧谢念生，那小子倚在谢夫人膝上，就着一叠果子吃得正欢，一双亮晶晶的眼将她望着，显然也是期待白清水今日能大杀四方，替他这做主子的长脸。
“奴婢当真没有什么……”白清水急道。
“嗤。”却是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冷笑声。
就听二姨娘道，“府中几个哥儿的大丫头，不是个个琴棋书画样样皆通的么？怎的就你不行？”
“我……”白清水到此时方知今日自己是又入了一个局，只是她实在不知，难道上回梁如玉那般苛待她，竟还没有叫她消了气？居然又想出这么一招来下她的脸？
或者说，难道是上回自己的表现太过软弱，叫她只当自己是个软杮子，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她深吸一口气，今日这关若是过不去，那往后她在斗墨轩里怕是也要没什么脸面了！
抬眼一望，就见那桌椅围着的中央舞台之上，正有几个家妓抱着琵琶欲离去，心中一动，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就朝众人行了一礼，说道，“如此，奴婢便谢丑弹奏一曲，给主子们助助兴……”
便就朝那家妓行上去，借过她的琵琶，抱在手中一拂，只闻得琤琤声响，却是一把好琴。
一时众人顿时俱都来了兴致，纷纷将目光投向场中的她。
梁如玉脸上却明显一滞，此番出言刁难，其实是她早有准备，又曾在府中多番打听，只听闻这叫青水的丫环的娘是个青楼女。
但她生而性子急燥，虽是会识字，但在诗文上并不通。至于琴画一事，更是不用说，从来就不曾见她动过手，也就平日里能照着书本跟谢念生讲讲故事罢了。
难不成，竟然打听有错，这丫头竟还当真精通琴艺？
彼时正是下午时分，主子们酒至半酣，虽是向来自诩清贵之家，礼仪不废，但到底也都微有了些庸懒之意，平日里几位闲散惯了的二房少爷们，有几位便已经是斜靠在倚上，支着额，望着抱着琵琶缓步行至场中铺了厚地毯上的大丫环。
因天气早已和暖，白清水今日穿的乃是一条玉色裙子，上身配一件月白地，以嬾绿作滚的簿袄，头上插一只碧色步摇。
此刻抱着那琵琶缓步而行，又是背着暖阳，竟让人生出一股宛若天人的错觉，几个饮着酒的堂少爷们看得都微有些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