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想着，长了冻疮的手就伸过去轻轻推了一子，一边瞧着谢楠生的神色，见他一双眉毛又拧得深了一分，抬眼就朝她望了过来，她忙朝他摆了一个甜甜的笑，岂料三少爷白了她一眼，“你若敢假意放水，我就叫你去侍候大黄和小黄……”
大黄小黄？
怎么和大白小白的名字这么相像。
白清水吓了一跳，颤抖着声音问，“是，是什么？”
“犬。”三少爷的声音里波澜不惊，“西域来的两只獒犬，长得比黄牛还大，一身的毛发，跟狮子似的，连狼都怕它，它一个爪子朝你拍过来，就能把你拍晕了去，若是一口咬上你的脖子……”
白清水觉得三少爷颇具茶馆里说书先生的潜质，形容起来绘声绘色，手上另有动作，猛的凑到她跟前，“吼”的一声，竟是就要来咬她的脖子。
她一张小脸已经吓得苍白，身子猛的一弹，捂着脖子就朝后退。眼见着谢楠生的眼神冰冷冷的，哭丧着脸吞吞吐吐道，“请，请少爷饶命……”
三少爷对她的反应还是很满意的，嘴角几不可察的扯了一扯，说道，“继续。”
“我…..”白清水道，“我已经走了，该，该少爷您了……”
三少爷一双眼就又冷了一又来，“你当真要走这一子？”
“当，当真。”
“你若敢假意输给我，后果已经跟你说了！”三少爷咬牙切齿。
“不，不敢。”白清水道。
谢楠生冷哼一声，“啪”的将“马”拍了上去：“将军！”
言语里的意气风发，真是盖也不盖不住的，“你棋艺也不过如此嘛。”眼见着白清水眼里的笑意也越来越浓，心觉不对，低头往棋盘一看，顿时就僵在那里。
“少爷将了我的同时，也把自己给将死了。”白清水一边说，一边就见谢楠生一双眼又朝自己瞪了过来，后退一步道：“这，这可是你自己说，说的。我没有假意输给你，你你可不能叫我去喂狗……”
这姑娘的声音黄莺似地，清脆爽亮，三少爷却是叫气她得胸口都疼了，只是他自许风流，又是个堂堂君子，若是跟一个小丫头计较，也实在有损颜面，何况……就算是要计较，也总不能叫她瞧出了端睨来！
一时就微眯了眯眼，点点头，声音清冷，无丝波澜：“你棋艺不错。少爷我近段时间潜心研究象棋，往后每日辰时，你来此处与我对奕。”
白清水见自己终于躲过了要去喂狗的悲惨命运，心下长出一口气，忙不迭点头应允，表心意道：“一定一定，我一定将毕生所学尽数教给……”
话没说完，见三少爷的眉头又挑了起来，慌忙又改了口风，“我一定用毕生所学，好好与少爷下棋。”
谢楠生冷哼一声，“你下去吧。”
“是。”她低眉顺眼的朝他行了一礼，转身行了出去，一出了门口，紧握着尚还立在门边的笤帚，拔腿便跑，谢楠生在窗口见她跑得比兔子还快，一时竟是又忍不住笑了起来，眼中的不怀好意，叫前来给她送茶的弄梅都心中一跳。
“明日起，叫她去小少爷屋里服侍。”三少爷轻声吩咐，唇角虽是勾着的，眼底的笑意却没有丝毫，弄梅在心里叹一口气，实在不明白那个叫清水的丫头怎么会将三少爷气成这副样子，只好点点头：“奴婢知道了。只是小少爷那边的事，要不要提前和她说一声……”
三少爷眉头一挑：“和她说什么？”
弄梅叫他瞧得心头一跳，忙地道：“是，奴婢一定什么也不说。”
又见三少爷冷冷的目光停在自己脸上，忙又道：“奴婢这就去吩咐他们，谁都不许多一句嘴。”
三少爷这才哼了一声，行至书架旁，拿起一本书回到棋台前仔细研读起来。识得几个字的弄梅瞧得分明，那书的封页之上写着正是——《千古残局破解妙招》。
白清水这一日剩下的时间里过得倒也还是挺自在的，做完手头的活，又狠狠吃了一餐饱饭。原本早上对她冷眉冷眉的管事妈妈竟然也不为难她了，她不免诧异，大着胆子在这院中转了两转，凡是遇到哪个丫环或是小厮，必抱拳而上，“小妹是新入府中的未等丫头青水，还请姐姐、大哥往后多多关照……”
丫环小厮们见了她，亦只点点头，不苛责，亦不过份热情。她也不以为意，只是将这院中的路形在脑中一一都记了。
其实是哪里知道众人对她的态度，多是因着她与三少爷在少爷书房对奕之事，早已不胫而走，整个斗墨轩里，已然是传得沸沸扬扬，三少爷的书房平日里除了贴身服侍的弄梅与红樱，旁人是进也不能进的，今番竟是允了一个初入府的未等丫头进书房下棋？
这着实有些奇怪。
三少爷这大半年以来痴迷棋道，眼见着恩科将近，都不曾走了心思，此番与这丫头对奕，还进了书房，到底是不是有心要抬举她？这叫青水的长得又好看，一双眼睛像蓄了一汪子清水似的，保不齐哪一天就叫三少爷看上了……
只是少爷这般抬举她，为何又叫他去侍候小少爷？
到底是想抬举她？还是想敲打她？
斗墨轩里的一众丫环小厮们都猜不透主子的心思，既然尚不明了，索性也就暂且先不要得罪了她。
连前几日打定了主意不再理会白清水的西晴西雨也都不再对她冷着面庞，见白清水又来探听消息，“二位姐姐可知小少爷是哪位姨娘所出？可是住在内院里？”
她一门心思就想去内院服侍，离得谢夫人近些，也便于她行事，总好过日日在这外院里，受那三少爷的敲打。
“小少爷是七姨娘所出。”西晴道，因着早就得了弄梅的吩咐，不准多言，也就只说了个大概，“七姨娘是夫人的亲妹妹。”
两姐妹共侍一夫？白清水吃了一惊，竟有这等奇事。
“可惜七姨娘命苦。”西晴接着道，“生小少爷的时候难产，小少爷一出生，七姨娘就过世了。夫人伤痛欲绝，心疼小少爷从小就没了亲娘，因此就一直自己亲自抚养……”
白清水心中就是一喜，能去谢夫人的房里，那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只是小少爷自幼与三少爷亲厚，所以今年中秋过后就一直住在斗墨轩里了……”
白清水一双亮晶晶的眼就黯了下去，“原来小少爷也是在斗墨轩啊。”
西晴点点头，“就在斗墨轩的西院里，明日弄梅姐姐自会领着你去的。”
白清水已然是兴趣缺缺，连问下去的心思都没有了，想着自己入这谢府的初忠，一时心里七上八下，真是急得她如同无头苍蝇般乱转，只得往肚中猛罐了一碗茶水，方没有叫西晴西雨瞧出来端倪。
白清水因着有了昨日的教训，第二日便格外留神，谨遵着“寅半即起，洒扫工作，需在卯前完成”的吩咐，将例行洒扫完成了，又去给大白小白喂食完，方又换了衣裳，由弄梅领着，去往西院的小少爷住处。
一路之上，弄梅都在喋喋不休的吩咐她：“小少爷年纪小，有时行事，难免荒唐。你比他大，又是做丫环的，一定要小心忍让……”
白清水心下疑惑，却仍笑着朝她道：“姐姐说得是，我们做下人的，自然是要听主子的。”
弄梅点点头，却仍是担忧地望了她一眼，看得她愈发奇怪起来，再欲开口徇问，弄梅已经在一张半掩的朱漆大门前停了下来，朝她道，“小少爷的院子到了，你自己进去吧，我就不陪你进去了。”
白清水点点头，笑着送走了她，这才回转身，推门进到院里去。这大门颇是厚重，她费了老大的力，才推得开了，一脚跨进去，便听得头顶“咚”的一声轻响，她心中一紧，顿觉不妙，下意识地就想往后退，奈何为时已晚，便就在这么一瞬间，白清水只觉“呼”地一声响，头顶之上就那么“哗啦啦”倾下一大盆冰冷刺骨的凉水来。
她受这冷水一泼，“啊”的一声尚未出口，又是“哐”的一声，却是一只铜盆已经扣在了自己的脑门上，砸得她脑袋嗡嗡作响，她呆愣之迹，那只铜盆又从她头上滑下来，滑过她的肩头，滑过她的手臂，“咚”地落在了地上，再“哐哐哐”地在原地打着转。
她整个人都懵了，站在一汪子冰冷的水泊里，目瞪口呆的望着在地上那打着转的铜盆……
“哈哈哈哈，你被浇成落汤鸡了吧？”对面树梢上传来一个稚童大笑的声音，还附和着拍手声。
白清水咬牙切齿之际，顿时便明白过来，她这是遭人“暗算”了呀！
深吸一口气，眼睛眯了一眯，心里暗骂一声，“好你个小子！”
那小孩坐在庭院之中一棵光溜溜的树上，身上锦衣纹络繁复，又见他白白胖胖，锦帽迎风，帽上油光水滑的动物毛发在风里抖得正欢，而他此刻整个人被裹得严严实实，手中还抱着一个琉金暖炉……
白清水就打了个颤，见他暖暖和和、舒舒服服坐在树上，反观她自己，却是一身湿淋淋站在地上……
看这架式，那树上的稚童，必是府中最得谢夫人宠爱的小少爷无疑了。
白清水轻哼了一声，就打了个喷嚏，正欲说话，冷风一吹，就连着“阿嚏阿嚏”打了好几个喷嚏。
她心下一动，暗道好汉不吃眼前亏，且回去换了衣服再说。
当即便转身就走，竟然理也不理那树上的人。树上那白白胖胖的小孩原本笑得正欢，因着前几日下雪，他三哥不准他出门，都着实将他给闷坏了，无奈这院里上上下下的丫头小厮们都已经被他给捉弄了个遍，着实泛味。好不容易得了一个新来的，那还不趁着机会好好玩一玩？
照着他的预想，这丫环受了冷水一浇，理应先哭上一哭，若是碰上个厉害些的，胆敢与自己叫嚣时，他就亮明身份，叫她跪地求饶，否则就去冷风口站着去……
哪里料到，这个丫环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