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童站在矮凳上，趴着窗框，直勾勾看着外面。
现至盛夏，虽天气炎热，可也抑不了孩子们贪玩心性。此刻，下了课的一群孩童拿着各色的风筝嬉笑着从窗前跑过。
女童敛下眼，抿了抿唇，刚想直身关窗，便见刚才跑在最后面的男童折了回来，仰着脸，笑意满满：“你可要和我们一起玩？”
见女童摇头，他收了收笑：“为什么呀？难得今天天气不错。”
女童迟疑了一会，解释道：“我身体不大好，不怎么出去玩。”
男孩偏了偏头，半大的孩子还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感情，语气里流出了些许遗憾：“那...”他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听到不远同伴的呼唤，脚一跺把手上的风筝塞进了女童怀里：“你叫什么名字啊？我下次再来找你玩。”
“无黛。”
女童怔住，半晌低声答道，待看到男童跑远后，才阖窗跳下了矮凳，她抱着那只风筝，在房内转了好几圈，终是止不住心内欢喜，走出去找了母亲，却也不说话，只是神色略带自得地在母亲身边走来走去，还是母亲忍不住，放下了手上物什，笑问道：“这风筝做的精巧，无黛是哪里来的？”
无黛这才露了些许满意神色，刚想回答却发现自己忘了问男童名字，支吾了片刻方答道：“一位好友。”
“是吗？”
无黛素来身体极弱，平时极少出外走动，再加上性子平淡，倒是没几个朋友，听她这么一讲，母亲倒有些吃惊，随即展演道：“那真是极好的。下次若是得空了，请她们来家里坐坐。”
一想到刚才那个开朗的男童，无黛不知为何心里一动，突然红了脸，也不再说话，脚步轻快地回了房间。
男童常常来找无黛，下课后径直来到房间外面，若是窗还关着，便敲几声，耐心地等了数息，便能听到里面传来椅子搬动的声音，紧接着窗户打开，里面探出无黛的脑袋，两人相视，红着脸打个招呼。
无黛话少，但架不住男童好玩，偶尔捉了些蚱蜢、萤火虫，又说些学堂里好玩的事情，倒也不显得无聊，时间长了，两人沉默良久也不显得无趣。
转眼到了冬日，男童长高了些，再也不需要仰头才能看见站在凳上的无黛，打趣道：“无黛何时才能长长个呢？”
当下引得无黛斜了他一眼，作势便要跳下凳子，男童连忙阻止她，讨饶道：“是我说错话了，你且别气。”
见无黛冷着脸不说话，男童又捡了不少好听的话，直说的他口干舌燥，无黛这才哼了声算是应了。
男童道：“你可有什么喜欢的植物？”
“怎的突然问这个？”
“前些日子家里得了些种子，你若是有喜欢的，我便留些下来给你种上。”
无黛咬唇仔细想了想，一时间倒还真说不上来喜欢的，片刻才拿了主意：“可有梅花？”
男童眼睛一亮：“这极好，你家旁边的地冷清的很，我多拿些来，到时候看看也是不错的。”
无黛听他言语，还是小孩子脾性，也不似平日里沉稳，脸上透了些喜色，期待起来。
此后数天，无黛好容易央了母亲允她出门，女子本是不同意的，可架不住稚女哀求，终是松了口，只是出门前仍不放心叮嘱了良久。无黛听的不耐烦，一双眼睛直往门外瞅，女子看的好笑，在她额上屈指弹了弹：“去吧。”
男童就等在门外，前几日他已仔细地撒好了种子，现在不过借着照顾种子的由头见上无黛一面。
无黛刚出门，便见一个世家的孩子跑到男童面前，举着手里新鲜的玩意儿问道：“刚得了些乐趣，你可要和我们一起？”
他话还没说完，身后略显年长通事的一人挤眉弄眼道：“他怎会去？这不还在忙着自己的终身大事呢？”
说着，一群幼童纷纷哄笑起来。
小孩子脸皮薄，男童噌地站起来，红了脖子微怒道：“别胡说，我和无黛不过，不过。”他一下子词穷，讷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其中一个眼尖的孩子看到了无黛，怪叫了一声，扯着同伴头也不回的跑掉了；留下无黛和男童面面相觑，赧着脸目光躲闪，一时无言。
“我。”男童张了张嘴，只怪自己平时上课不上心，此刻尽显嘴笨。
无黛跺了跺脚，也不再说话，转身跑进了家门。
相见已是在三日后。
无黛正嘟囔着男童的不识趣，却听见窗上传来了轻叩声；女童一喜，刚跳下凳子，又脚步一停，转身凑到镜子前仔细瞧了瞧，理了理鬓发方慢慢踱着步子过去了。
“什么事？”
无黛打开窗，原先的镇定在看到男童红肿的双眼后全然变成了慌乱。
“我要搬走了。”
“父亲打算去京都，投奔在那儿的亲戚。”
无黛红了眼，再也顾不得与他置气，哆嗦着伸出了手，扯住了男童的衣袖：“便不能不走吗？”
男童摇摇头，便见平日里一向沉稳的女童扁了嘴，欲泫未泫：“时间可定下了？”
“再过一会儿便走了。”
无黛终是忍不住，收回了手小声哭了出来。
男童一下子慌了神，也顾不上自己还在伤心着，赶忙哄起了无黛：“你别哭了，你一哭我便慌得很。”
他好言好语劝了好久，后来也憋不住一起哭了起来，两人的哭声交织在一起，引得大人们走了过来，却是见着这一场面半是好笑，半是疑惑：“这俩孩子是在作甚？”
无黛趁着擦眼泪的空档瞪了他一眼：“...你哭什么？不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嘛？”
男童吸了吸鼻涕泡儿：“老师上课还未讲过，你再说一遍，我回去问问他是和意思。”
登时，一旁看戏的大人们忍不住纷纷笑了起来。
待了解了原委之后，无黛的母亲将两个孩子拥入怀里，叹道：“还以为是多大的事，真是快吓死我了。”
无黛撇了撇嘴，便听得她母亲对男童道：“这有何难的。也不是多远的距离，待你有空回来找找无黛就是。”
俩人刚觉得有理，又见女子停了停，眯了眼睛笑道：“实在不行，你便娶了无黛去，两人这不是能呆在一起了吗？”
她说的无心，却被孩子当了真——
“待我再长大些，回来娶你如何？”
男童脸上的泪痕未干，神色确是严肃，惹得女子不自觉轻笑出声。
无黛偏过了脸，躲进了母亲怀里，半晌才出声：“可不许骗人。”
无黛仔细经营着那片空地，每日趴在窗框上数着过去的日子。
只是男童从未回来过。
待到女子惊醒想关上那扇窗时，才恍觉，这数年的等待，已是成了习惯。
转眼，已是经年。
女子放下笔，往窗外看去，屋外此时一片萧瑟。
还未至花期。
母亲推门而进：“无黛，可要去外面散散心？”
女子摇摇头：“身子有些乏。”
“无黛。”母亲叹了口气，”你也不小了，该上些心了。”
无黛神色一滞，刚想回答时，却听见上了年事的管家慌张跑来，口齿不清道：“以前的那位公子回来了！”
无黛乱了心神，跑到前厅，只见大门逆光处，站了一人，身量修长，虽看不清脸，却直觉是好看的样子。
无黛躲到屏风后，努力平缓着呼吸。
“夫人，在下商锦寒，携桑麻织物绩罗绸缎，来赴幼时之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