沟里的哀嚎声渐渐平静,数万黄巾大军终葬身火海。山顶处,一孤寂的身影看着山沟渐渐熄灭的火苗,神情中略显寂寥,对着下方的浓烟深深一叹。此人便是杨佑,看着一把火烧死、熏死数万生灵,亲眼目睹无数生命流失、无数的哀嚎声响起,这种滋味并不好受。而且这一场大火正是出自杨佑他本人的策划。
虽知道山沟里面,冲在前头而死去的,都是无恶不作的黄巾贼,将他们付之一炬也属无奈,但杨佑的心中终究是有些郁结。
正出神的一会,正好皇甫嵩带着一众将领前来。
赶来的皇甫嵩模样虽有些狼狈,甚至还能闻到衣角的烧焦味,但此刻的他却是精神抖擞。大笑道:“原来天赐在这里!让我一番好找啊。这一次歼贼数万,更是让逆贼统帅波才枭首,天赐居功甚伟啊!”
诸将均是一脸喜色,纷纷向杨佑道喜。
杨佑却并没有众人表现的那么欢乐,只是恭敬的行了一礼,淡然道:“皇甫公舍身诱敌,这才是不世之功。”
皇甫嵩还以为是诸将不够热诚,让杨佑表现冷淡,当即笑道:“天赐虽幼,计策却是老道。先是虚张声势让黄巾不敢贸然进攻,随后故意卖出破绽,引黄巾放火来追。真是环环相扣,让人防不胜防,本将贸然之下,也难保不会中计。”
“若不是皇甫公诱敌有力,诸将士卖命,再好的计策也是枉然。”
众人纷纷附和,对杨佑的谦虚颇具好感。
而杨佑本人却是感慨道:“先有长社,后是阳翟。两次大火杀人十多万众。若非无奈,此举实在是有损阴德。”
听见杨佑的这般说辞,诸将才明白杨佑的心结所在。一时也都宽慰起来。“黄巾逆贼倒行逆施,天赐此番作为,实乃替天行道。”
“对!对!替天行道。”众人纷纷附和起来。
唯独一旁的曹操在细细打量着杨佑,捕捉着他的每一个神情变化。
杨佑叹道:“诸位原谅则个,我想单独静一静,为数万亡灵招魂。”
诸将先是一愣,纷纷看向皇甫嵩。
皇甫嵩叹道:“天赐真乃仁士,然世事就是这般无奈。”随机招呼诸将道:“我等先行一步吧。”
诸将这才抱拳齐齐离开。
人群中的曹操不免多看了杨佑一眼,也跟着众人离去。
实际上,杨佑却是不信招魂那一套,让自己清静倒是真的。同时一个问题也在杨佑的心底发出。“是否以后的自己也会像他们一样淡视生命呢?”杨佑自己也不知道,唯有时刻提醒自己,明白底线之所在。
听见沟内再也没有动静,外边的彭脱、刘辟、龚都也是急了。赶紧让部众搬开堵在沟口的碎石。
刘辟、龚都的焦急之色都跃然脸上。他们的部众已经进去了一多半,若全都交代在里面,对他们的打击不可谓不大。在黄巾大军中,有着庞大的部众,大家才敬你三分,这才有着说话的权利和底气。不然,两人的大帅身份也只是一个头衔而已。急切的他们甚至没为自己侥幸躲过一劫而感到高兴。
倒是彭脱与刘辟、龚都两人不和,因火烧汉军是刘辟的主意,自然不肯卖力,被众人远远的甩在身后,没想到这样的举动却是救了他,所部人马几乎没有损失。
看见两人焦急的模样,此刻彭脱颇有些幸灾乐祸的看着两人。“担心也没什么用,都中了汉军的埋伏,八成是活不了了。可怜波帅听了庸人的计策,居然就这样去了。”
刘辟隐忍着没有和彭脱翻脸,一边的龚都却是瞪了彭脱一眼。
“啊!”
一名搬石头黄巾忽然大叫起来。双手接触到被滚烫的石头,即刻回缩。片刻的功夫,那人的双手变得通红,同时发出了许多水泡。
“怎么回事?”龚都不耐烦道。
当看见那名黄巾布满水泡的双手,龚都倒吸一口凉气。这里面该有多高的温度!就连外围的石头都这般烫手。
刘辟见状,心底更是凉了半截,里面的人多半是不能幸免了。但还是吩咐道:“不要拿手去摸,用刀砍些树枝下来。拿来刨石头!”
“是!”
一时伐木声响起。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沟口的乱石终于被清理干净。一股刺鼻的焦烟味迎面扑来,众黄巾齐齐看向谷中。迫切的想知道里面的状况。
彭脱也急忙凑过头来,毕竟波才是大贤良师钦点的河南统帅,他的生死关系到河南战区的话语权。此刻的彭脱甚至有些兴奋,若波才真的身死,如今的河南战区就自己最强,凭着手上的四万多人马和猛将管亥,必定能有一番作为。到那时,在河南一带,还不是他说了算,一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此时他还真祈求汉军能够将波才做掉……
此刻的沟中尽是浓烟,可视范围并不大,众人看不太清。
忽然一阵山风吹来,将空气中的热气驱散,并伴随着焦糊味和呛人的气息,让进入到其中的黄巾几欲作呕。
风吹了一阵,沟中的光景慢慢浮现。到处都是人形的焦炭。有人蜷缩成一团,也有一堆人几乎是被烤融在一块,根本就没法知道数量。也有人被浓烟熏成了蜡黄色的干尸,死去的众人虽然形态各异,但面部都呈现出痛苦之下而产生的极度扭曲的表情。
又刮起了大风,人形炭末飘散到空中变成了黑乎乎的一片,众人想起了之前吸入鼻腔的东西,即使是杀人如麻的黄巾贼,也都无一例外的干呕了起来。
颍川皇甫大营,杨佑被请到了帐中。此刻的他心绪微微好转。
大步向前,给皇甫嵩行了一礼,对方也只是微微点头。帐中诸将的神情也颇为怪异,杨佑明显感觉到帐中的气氛不对。顿时将一双疑惑的眼眸看向皇甫嵩。
皇甫嵩悠长的一叹,但看向杨佑时,目光中透着赞赏。“天赐啊,近日你在休养,本不想打扰你,只是最近发生了些事情,这才叫你一同过来。”
“佑已无恙!皇甫公尽管吩咐!”
“如此甚好!”
只见皇甫嵩拿起案上的两封文书,自顾说道:“有一好一坏的两个消息。一是新任的南阳太守秦颉率麾下将士阵斩了张曼成,朱公伟也赶到了南阳,两军合兵一处,控制住了南阳的局势。”
这应该就是好消息了,杨佑等着皇甫嵩说那个坏消息。
皇甫嵩沉默了许久,再度开口。“另一则消息是卢子干连战连捷,将逆贼张角三兄弟围困在广宗。在将要攻下城池的时候,黄门左丰视察军情,因卢子干不肯贿赂于他而被诬告,如今已用囚车将子干押回洛阳。”
当皇甫嵩说完这两个消息,神情却是平淡,丝毫不见喜悲。
帐中诸将已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消息,依旧是一片激愤,隐隐有发作之势。而杨佑却是一惊,虽然自己参与镇压黄巾,然历史的走向依然是没有多大改变。
一将终究是忍不住道:“我等在前方浴血奋战,过的是将脑袋别在腰间的生活,为的还不是大汉的江山!后边那群阉宦在陛下面前乱嚼舌根就能做左右我们的生死,对待卢中郎尚且是这样,我们还能有多大的盼头?这仗,就让他们来打吧!”
皇甫嵩当即喝道:“需要胡言!子干此去,未必有性命之忧!”
那将来兀自气道:“若真有性命之忧,这汉家江山,怕也是坐不长了!”
皇甫嵩闻言,顿时怒发冲冠。大喝道:“来人!将这扰乱军心的乱党给我拿下!”
帐外顿时闯入两名雄壮的卫士,一左一右将那名将领给扣押起来。
诸将见状纷纷求情,杨佑、曹操也急忙跪下。
众将一番劝导后,皇甫嵩厉声道:“张远!我瞧你也是一名老将,今日之事,我就作没有听到,若再胡言。某定斩不饶!”随即对着两名护卫道:“给我带下去,抽三十鞭子!”
“诺!”
两名护卫将闭口不言的张远给带了下去。
一番闹腾之后,皇甫嵩却是神色冷峻。继续说道:“朝廷已经来了旨意,让我北上东郡。等北路军新统帅董卓上任之后,一同歼灭贼军。”
这个消息,显然是等到杨佑前来,皇甫嵩才说的。诸将听罢,均是一惊。
又有将领问道:“那这河南之地该如何……”
皇甫嵩继续说道:“朝廷的旨意自然是不能违背,只是河南统帅波才虽死,但其下还有彭脱、刘辟、龚都等人。余众不下六万。局势还不明朗,因此某走之后,将留下一将来主持河南的局势。”
说到这里,皇甫嵩犀利的眼神一时扫过再座诸将。
帐中诸将纷纷挺起腰板,展示出自己英武的一面。毕竟这是一个单独领兵的机会。代行的是东路中郎将的权利,大汉官军中,能有几人有这样的荣誉?
皇甫嵩的目光在诸将身边停留,只见帐中诸将唯有杨佑和曹操两人显得颇为稳重。也给就游离了片刻,皇甫嵩最终将目光锁定在杨佑的身上。
“虎贲校尉杨佑!”
杨佑当即大步迈出。“末将在!”
“经本将慎重考虑,代行东路统帅之职,非你莫属!本将即刻上奏朝廷,禀明一切事宜!”
“谢皇甫公信任,某将必当肝脑涂地!”
看着如今雄姿英发的杨佑,诸将对皇甫嵩的决策并不感觉到意外,剿灭波才大部的这两次战役,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杨佑的能力和战功,目前都是无人能及,对于皇甫嵩的这样的安排,众人当然不会提出异议。
皇甫嵩笑道:“肝脑涂地大可不必,给我好好管好河南一带,不要出什么乱子!”
时下杨佑也颇为感动:“定不负皇甫公所托!”
皇甫嵩欣慰的点头道:“你需要留下多少军士?”
杨佑略微思量,随即答道:“本部五千军马足矣!”
此言一出,帐中诸将均是一惊,要知道目前黄巾也还有六万人。若是再施行焦土征丁,可能瞬间能筹齐十万人的军马。就算是只有六万人。那也是杨佑人数的十倍多。让人不由得怀疑杨佑在吹嘘。
皇甫嵩听后,虽然对杨佑的能力很是信任,也不免觉得杨佑太过轻敌,随即说道:“五千军士还是太少。就让孟德留下来协助你吧。”
曹操一时也正要表态。
杨佑一惊,谁都可以留,唯独曹操这人却是留不得,不等曹操开口,当即制止道:“皇甫公大可不必。正是我军人少,黄巾正好不将汉军放在眼里。余下的彭脱、刘辟、龚都三人,早已是貌合神离。彭脱一直想做河南的大帅,正好沟里的一把大火让刘辟、龚都损失惨重。两人加起来才一万五千众。彭脱却是两人的三倍。如此,三人必起争端。到时候,由末将一拉一打,河南的局势终究可定!”
一边的曹操听完,眼中精光大涨。却带着审视的目光看着杨佑,杨佑却依旧是一副正色的模样。
皇甫嵩更是喜道:“天赐的手段,真是层出不穷。如此我也便放心了。本将再给天赐留一千军士,凑齐六千之数。天赐莫再推辞。”
杨佑也就干脆收下。“谢皇甫公!”
皇甫嵩解决了人选问题,也是精神大震,随即喝令道:“诸将听令,除虎贲校尉本部和新添的一千军士,其余诸将都与本帅一同北上,抵达东郡。”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