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尘道长站在房后，背后是满坡发了芽的丁香树丛，他看着一个身材魁梧、脚步稳健的男人从后门溜了进去，之前，他看见那男人从一排树里钻出来，动作敏捷又无声无息地穿过草坪，一路上四下张望却根本没有看见自己，几分钟前，了尘道长下车舒展一下筋骨，又有几个人把车停在房前，了尘道长认为躲开他们的视线是明智的，他猜不出现在房里有几个人，也不知道这些人是谁，但是至少有两伙人，因为他们互相开火了，要么是还没有看见他，要么就是没有人在乎他在那儿，毕竟他只是一个老道士。
那个男孩可能已经被杀了，老道士悲痛地想，这群人很危险，而年轻的洛马却只是一个无知的孩子，在这场血肉横飞的交火之中，他能活下来的机会似乎很渺茫，一切又一次重演了，又一次。了尘道长知道必须找到自己的解决方法，他尽量轻手轻脚地跟着那大个子男人的背后进了房子。
他刚走进厨房，立刻又听到右边传来两下枪声，比先前更响，两枪连发，快得像一枪似的，声音都连在了一起。那个留着络腮胡子的大个子男人退到这个房间里，手里举着一把大手枪，瞻前又顾后，他这才看到了身后的了尘道长，他从了尘道长的眼睛里立刻就判断出了这个老道士是属于那伙的，他应该是从洛马或者洛五七的嘴里听说过这样的一个老道士存在着，他没有说话，盯着老道士看了片刻，眼睛就转向了其他地方，他迅速转身冲过大厨房，从另一扇门跑到那边的餐厅里去了。
了尘道长在想，为什么他的敌人总是对他视而不见，这事儿以前也发生过，还起了大作用，这似乎再次确定了他有必要完成自己的使命，神不会无缘无故赐予他这种力量的，当然也不是为了保住他这个脆弱而有罪的道士的性命，不，他出乎意料地被卷进这个事件是有目的的，他是一个工具，神手中的工具，所有这些人都是工具，可怜又盲目无知的人们。
他的思想和精神竟然在这个时候感觉到无限的甜美，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宿命之中挣扎而不自知。他穿过厨房，在巨大的煤气灶前停了下来，空气中有股煤气的味道，他发现有个旋转开关没有拧紧，这种粗心触犯了他的有条不紊，就在他的手碰到开关时，他头脑里的声音又说话了，他停顿了片刻以便接受这信息，但仅仅是在这片刻之中，思想已足以颠覆行动，他把开关开到更大，却没有点火，然后他把其他三个开关也拧开了，四个银色的灶眼一起释放出无色的煤气，他等了一两分钟，直到煤气味变浓了才往后退，够了吗？他转了一圈，把胳膊插进煤气灶后面的空隙，用力拉那根他猜是煤气管子的细管，接口处被拉松了--它会丝丝作响吗？--但没有被完全扯下来，他把胳膊抽了出来，水池旁有一大瓶工业清洁剂，老道士把它都倒在了灶台和地板上，毒气现在开始让他头昏，接着怎么办？他一时冲动跟着大胡子进了餐厅去。
那个络腮胡子的男人正蹲在一张深色的长条桌旁，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边的门厅，显然他在那儿蹲着边听边等已经有一会儿了，一定有信号警告他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儿，老道士上前一步，脚下的地板发出轻轻的嘎吱声，大个子站起来，转过身，把手指放在嘴唇上，用劲挥着拿枪的那只手，示意让道士回到厨房去。
随着几声枪响，血从大个子的夹克里喷射出来，了尘道长也弯下了腰，感到有什么东西穿透了他的肚子，两个人一起倒下，大个子扭动着身体，挣扎着朝门厅里一个瘦削的人影开了一枪。
道士倒地的时候意识到自己中弹了，便等待着疼痛向他袭来，他侧过身子，望着不幸的同伴，大个子倚着墙坐起来，血从衬衫和夹克里涌出来，他很愤怒地咒骂了一句。
“狗崽子，”他吐出几个字，一手摸着衬衫，一手端起手枪，那枪又响了两下，打落了对面墙上的几块石灰，“都******去死吧。”他看着自己血流如注的前胸，又看了看老道士，摇摇头，“该死的道士。”
了尘道长想要伸出手去抚慰他，但一阵疼痛袭来阻止了他，大个子的身体在痛苦中颤抖了好长时间，然后双眼圆睁，直勾勾地盯着远处的一点，枪从他的右手中掉了下来，“该死的道士，”他用微弱的声音又说了一句，然后就不再动弹了。
周围又一次安静了下来，一次又一次的抽搐从老道士的胸前扩散到全身，他不得不忍住剧痛，保持微弱的呼吸，他提醒自己尝试总比预想的来得困难，但又很难坚持这么想。现在他终于伸出一只手钩住了那人的脚，这个人就这样眼睁睁的死在了自己的面前，神啊，让这个人的灵魂得到超度吧，他在心里默念着。
但这一切都会在天上搞清楚的，他伤得太重了，不能沉浸在诅咒或是悲痛之中，他又把注意力集中在他的任务伤，每件事的发生都是有原因的，伤口的疼痛取代了焦虑不安，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同时也排除了逃脱的可能，了尘道长忍着剧痛，慢慢地用手肘支起自己的身体，站起来，拖着中弹的身体回到厨房。
煤气味很重，但还不象他想要的那么重，但这时他已经趴在了地上，煤气灶旁有一个带抽屉的壁橱，他爬了过去，转过来看见身后一道蛇形的血迹，他咳出了血，鼻子里闻到一股血腥味，虽然胳膊重得抬不起来，他还是奋力拉开了抽屉，寻找一样东西。向他开枪的人很可能就是大个子在后面的走廊上撞到的人，他们都围着房子绕了一圈，然后从后门进来，很显然之前的那个日本人赢了，现在他会绕回来，发现满身是血的老道士趴在这儿，很好，不过先让了尘道长找到他需要的东西。
“道长，请原谅，”一个声音用稍嫌生硬的中国话对趴在地上的老道士说，“你不应该跟他站那么近，这是场意外。”
根本没有什么意外，老道士心里想，同时他的手终于摸到了那个熟悉的小纸盒，他瞬间完全镇定了下来，更感到那巨大的可能性所带来的强烈兴奋感，煤气味太重了，他几乎无法保持清醒。
“我很尊重道士，”那人一面逼近，一面又开了口，“我的叔叔，你知道……”那个傲慢的家伙闻到了煤气味，立刻从走廊冲了进来，冲到煤气灶旁边，当他那双镇定的眼睛看见道士躺在壁橱旁边时，老道士也看到了他瘦削的脸颊。那人关掉了第一个旋转开关，但当他看到道士手里握着的东西时，不禁瞪大了眼睛。
“不要……”这个日本人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惊慌。
“我宽恕你。”了尘道长说着划着了火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