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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六章 藏花的奇遇

秋残。

落叶凋零。

风不大,但雪花萧萧而飘。

天地间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萧索凄凉之意。

山路崎岖不平,却绵绵沿向山脚的城镇。

虽然换了一套新衣服,但仍掩不住锺毁灭沉痛寂寞之意。

尤其眉宇间那浅浅的刀疤,竟带着一抹淡淡的凄凉。

他走的虽不慢,但也快不到哪里去,长久的牢狱生活,已使他的精、气、神,消磨得几

乎无存了。

藏花好奇的望着锺毁灭走路姿态,他走路的步伐不像平常人一样,是一步一步踏着走。

他是左脚先往前迈出一步,右脚再慢慢的贴着地而拖向前,看来每一步都走得很艰苦

他是因为身体乏力而必须这么走?抑或是他是个残废者?

藏花真想问问他,为什么这样子走路?可是她没问,她尊重个人的隐私权。

她认为每个人都有权利可以不说出自己不想说的事情,也可以拒绝回答。

一眼望去,满山都是白雪,积雪在阳光照耀下,闪烁如钻石。

雪花仍继续飘着,飘落在锺毁灭的发际上、睫毛上、鼻尖上,已慢慢的积少成多。

他却连伸手去抹掉的意念都没有,他不止话少,彷佛也很懒。

藏花千辛万苦的救他出来,虽不要他像某些人一样感谢的痛哭流涕,但至少也该说声谢

谢。

没有。他只是静静的望着藏花,淡淡的说:‘你要我为你做什么?’

藏花楞住,她觉得好笑又好气,苦笑的回答:‘不必,做你要做的事。’

他又静静的望着她,过了一会儿,才用他那怪异而奇特的走路姿态,走离开城市,走入

这座山。

藏花当然要跟着,救他出来就是为了要知道那极神秘又充满诡异的‘木乃伊’秘密。

他仍在往前走,他走得不慢,但每一步看来彷佛都走得很痛苦。

这么走,要走到何时才能为止?

他不知道,甚至连想都懒得去想。

既然已开始走了,就不停下来,纵然死亡就在前面等着他,他也绝不会停下来。

不达到目的地,绝不停止。

——人生岂非也应该这样?

天色仍早,远远望向山脚,可看见一点淡淡的市镇轮廓。

街道虽不长,也不宽,却有几十户店铺人家。

这条街热闹得很,几乎就和北平的天桥一样,什么样的玩意买卖都有。

现在虽然才过了正什,但街上两旁已摆起各式各样的摊子,卖各式各样的零食,耍各式

各样的把戏,等待着各式各样的主顾。

到了这里,藏花的眼睛都花了,她实在没想到锺毁灭要来的地方是这里。

凡是住在较偏远乡村地区的人,不管是男人女人、大人小孩、店主客人、残废富贵,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纯朴。

纯朴的笑脸、纯朴的买卖、纯朴的谈话、纯朴的待人。一切生活起居习惯,都离不开纯

朴。

因为纯朴就像是种子,早在几千几百年前就播种在他们祖先的血液里。

第一眼望去,藏花就已喜欢上这个城镇,她觉得这个镇上不管是人或是物,都充满了浓

厚的人情味。

少女们穿扮朴素的在卖胭脂什货摊前,找寻着自己喜欢的粉盒。

卖胭脂什货的老板,借着找钱机会,偷偷的‘吃’了一下穿红裙少女的‘豆腐’。

穿红裙少女‘吃吃’的笑了一声,脸红得跟苹果般的离去。

一个肥胖的中年妇人带着一个梳着‘冲天炮’的小孩,在买糖葫芦。

三个脸上已被岁月刻下多条痕迹的老头,聚集在墙角的小吃摊上,高谈着年轻时的英勇

事迹。

身穿粗布的魁梧汉子,推着一辆独轮车从长街的另一尽处,沿街呼喊的推了过来。

走江湖卖艺的正带着训练有素的小猴子,在表演走绳索的绝技。

围看的人群拍手叫好声,不绝于耳,有的甚至早已掏钱丢入场内。

这里处处洋溢着人情味,藏花就喜欢这种感觉,她认为一个人如果待在这种环境下,决

不会有歹念萌生。

锺毁灭虽然没有她那么深的感触,但眉宇间刀疤的那抹凄凉也淡了些。

二人不知不觉中已逛到了长街的中央处,正好是小猴子耍特技的地方。

就在这时,突然有个人大声说了两个字,然后一切事情都在瞬间发生,快到藏花还搞

不清状况时,就已结束了。

那大声被喊出的两个字是:‘无罪。’

话声未停,原本在玩耍的小猴子,忽然跳起来越过人群,扑向锺毁灭的脸。

买糖葫芦的中年妇人,用力将手上的糖葫芦射向锺毁灭的胸口。

已老态龙钟的三位喝酒老人,突然变得身手敏捷的攻向锺毁灭的双脚。

推独轮车的汉子将车转向,撞上锺毁灭的人。

所有攻击都是朝锺毁灭,藏花正想上前解危时,那刚买粉盒的红裙少女,已将手上的粉

盒洒向藏花。

粉末飞扬,瞬间迷漫了藏花,在她未被粉末笼罩时,她已发现屋顶是最安全的地方。

所以她紧闭双眼,纵身跃起,在临跳之前,她大声的朝锺毁灭说:‘屋顶。’

她迷蒙中彷佛瞧见锺毁灭已跃起,也彷佛望见那卖脂粉什货的老板忽然抽出一条长鞭,

挥手卷向空中的锺毁灭。

长鞭如灵蛇般的卷住锺毁灭的脖子。

然后以下的事,她就不知道了。

这时,她的人虽已在屋顶,但眼睛却被粉末洒得张不开。

她只有用耳朵去听,然而这么吵杂喧哗的地方,忽然间没有声音,忽然间静寂了下来。

就宛如死亡般的静寂。

——这地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锺毁灭是否逃过攻击?

——这镇上的人,为什么要攻击锺毁灭?

——为什么突然没有声音了?

藏花急欲知道答案,偏偏她的眼睛被那要命的粉末弄得张不开。

有风吹过,街旁一块木板招牌被风吹得‘吱吱’的响,这本是镇上很体面的一块招牌,

现在也已残破干裂,就像是老人的牙齿一样。

招牌上满布鲜血,隐约还可以分辨出上面写着八个字;‘李家老店,童叟无欺。’

街上的情况,却还比这块招牌更糟的多。

藏花静静的站在街道上,看着招牌在风中摇曳,等风停下来的时候,她才将视线慢慢

的移向长街。

这个地方虽然不是大城市,但还是个很热闹的小镇,南来北往的旅客,经过这个小镇时

,总会在这里盘旋两三天。

可是这个小镇现在看来,彷佛已有三年没有人迹了。

若不是刚刚在买卖的东西,仍残留在街上,藏花真会以为是在做噩梦。

噩梦总会有醒的时候,藏花这个噩梦,却不知何时才能醒?

锺毁灭是生?是死?

这镇上的人为什么要杀他?

这些人又都到哪里去?为什么在一瞬间都不见了?

锺毁灭为什么要带她来到这里?

莫非这小镇就是当年苦行僧遇难的地方?

还是镇上隐藏着一个恶魔,等陌生人一来,就将他吞吃掉?

正什刚过不久,有阳光、有风,雪却没下。

在这残秋寒冷的季节里,今天是难得较有暖意的一天。

藏花却觉得有一股寒意自脚底刺入她的骨髓里,窜上她的背脊。

死一般的静寂中,只有风吹破窗,‘噗落噗落’的响,在此时此景听来就宛如是地狱中

的蝙蝠在振动双翅。

藏花为什么还静静的站在那里?她是在思索发生的事?还是在等待?

若是思索,这地方刚刚发生的事,她从头到尾根本未看清,又从何思索起?

若是在等待,她等待的是什么?等待刚刚的人又重现?还是死亡?

再一次的死亡?

天色已将近黄昏,雪已开始下了。

有雪仍有风。

风吹着,忽然随风传来一阵歌声。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这歌声听来,就彷佛来自地狱。

天涯路,毁灭人。

人在天涯断魂处,未到断魂已毁灭……

听见这歌声时,藏花那双空无的眼睛里,却忽然现出种奇异的表情。

——无论那是种什么样的表情,都绝不是痛苦的表情。

歌声渐近,随着歌声同时而来的,居然是一个乞丐。

这个乞丐居然是从唯一有体面招牌的‘李家老店’内走了出来。

这个乞丐低着头唱着歌,手上居然拿着一个元宝,他走得并不快,但也没在看路。

——是不是他已经知道这小镇已没有人?

连个死人都没有,所以他才放心的低头走路?

藏花还是站在那儿,站在街道上唯一能走的地方,所以这个乞丐就撞上了藏花。

‘你为什么要站在这里让我撞?’这个乞丐说话声居然还很大声。

藏花笑了,碰到这种人,她通常都会笑。

‘朋友贵姓?’

‘我不是你的朋友,你也不是我的朋友。’乞丐瞪着她。‘你为什么要问我贵姓?’

藏花还是微笑着:‘朋友,你是谁?’

‘唉呀!我最讨厌人家问我:“你是谁?”’乞丐的声音更大。‘偏偏人家都喜欢问我,

“你是谁?”’

这乞丐彷佛有些痴痴呆呆,明明是很简单的一句话,他却要反反复覆说上好几次,而且

说话时嘴里就像是含着颗鸡蛋似的,含糊不清。

藏花正想用别的方法再问问他时,他却已开口说:‘现在你听清楚,我就要告诉你,我

是谁。’乞丐指着自己鼻子:‘我姓黄,叫少爷,黄少爷就是我,我就是黄少爷。’

‘黄少爷?’藏花有点诧异。

这个乞丐居然叫黄少爷!

‘记清楚了没有?’乞丐彷佛深怕她忘记,又再问一次:‘我叫什么名字?我是谁?’

‘记清楚了。’藏花居然学他的口气:‘你就是黄少爷,黄少爷就是你。’

‘对。以后千万别问我,你是谁。’乞丐摇着头。‘我最讨厌人家问我,你是谁,

偏偏人家都要问我,你是谁?唉!’

乞丐叹了口气,忽然往藏花胁下钻了过去,一溜烟似的跑了。

他跑得很快,却绝不像是有轻功根基的人。

——天下的乞丐都跑得很快,这似乎早已变成乞丐的唯一本事。

但藏花自然比他还要快得多。

‘你这人想要干什么?’乞丐一面跑,一面喘着气说:‘你是不是想抢我的元宝?’

藏花笑了笑,忽然一伸手,竟真的将他握在手里的元宝抢了过来。

‘不得了,不得了,有强盗在抢银子呀!’乞丐大叫着。

幸好这条长街已没有人,否则藏花倒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若连乞丐的银子都要抢,岂

非变成了第八流的强盗?

‘快把银子还给我。’乞丐叫的声音更大:‘不然我跟你拚命。’

‘只要你回答我几句话,我不但将这银子还给你,还再送你一锭更大的。’

乞丐眨着眼,似乎考虑了很久,才点头:‘好,你要问什么?’

‘你是否在这小镇上已待了很久?’

‘是的。’

‘这条长街中什过后不久发生的事,你是否都看见?’

乞丐彷佛颤抖了一下,才点点头。

‘告诉我这镇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那个朋友是生是死?镇上的人都到哪里去了?’

藏花一连追问三个问题,这三个问题却彷佛三根冰柱般的刺入乞丐身体。

他不止身体在抖,连牙齿都已在打架。

‘我……我看……没有看见……’

他说话本已含糊不清了,这下更听不出他在说什么。藏花突然掏出一个大元宝,在乞丐

面前晃了晃。

这元宝比任何仙药都灵,乞丐不但不抖了,眼睛也睁得大大的,直盯着藏花手上的大元

宝。

‘你能不能将中什发生的事再说一次?’

‘能……可以。’

乞丐手欲拿元宝,藏花却收回手。‘说完事情,再给你。’

‘好。’

乞丐转头望着长街,脸上逐渐露出种恐惧。彷佛中什发生的事又再重演。

‘你跳上屋顶后,你那个眉宇间有刀疤的朋友也跟着跳起……’

在这之前的事,藏花都知道,她想知道的是这后面发生的事。

‘卖胭脂的老板见你朋友一跳起,他……他手里忽然跑出一条长长的鞭子。’乞丐越说

觉得恐惧。‘在空中那条长长的鞭子,就像是有眼睛似的,卷上你朋友的脖子,然后……然

后……’

‘然后怎么样呢?’藏花急着问。

‘然后……然后……’乞丐吞了口口水,盯着她。‘然后没有了。’

‘没有了?什么东西没有了?’

‘没有了就是没有了。’乞丐咧嘴一笑。‘没有了就是看到这里我已昏过去了。’

‘你——’藏花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你什么你。我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你难道要我眼睁睁的看着这么惨烈的事,在我

面前发生?’乞丐说得理直气壮。‘我既然不能救你朋友,只好昏过去。’

藏花望着乞丐,不知是该气?或是该笑?

他忽然伸手将她手上的元宝抢了过来。

‘你答应问完话就给我大元宝。’乞丐紧握着元宝。‘现在话已问完了,所以这元宝已

是我的了。’

这些事情问了也是白问,他讲的她都知道,她想知道的,他却不知道。

碰到这种情形,换做别人一定先将元宝抢了回来,然后再给乞丐两个大巴掌。

幸好藏花不是别人,她只是叹了口气,沮丧的说:‘你走吧,元宝已是你的了。’

‘真的?’乞丐有些不信。

藏花点点头。

‘你不会再抢回去?’乞丐走了一步,回头问。

藏花摇摇头。

‘那我走了?’他又走了一步。

藏花又点点头。

‘我走了?’他再走一步。

这次藏花已懒得点头。

‘我真的走了?’乞丐彷佛还是不信,这回却是往回走了一步。

藏花似乎连听都懒得听了。

乞丐又往回走了一步,轻声说:‘这次我真的要走了?’

‘你有完没完?’藏花气得头上在冒烟。

‘完了。’

乞丐早已一溜烟的跑到远远的地方,望着藏花。看他的表情一定是将藏花当做怪物。

藏花还是静静的站在长街上,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但她的心已很乱。

杜无痕虽然猜到她会从杨铮那里着手救锺毁灭,至于她如何着手救锺毁灭,没有一个人

知道。

除了杨铮外。

如今不要说是锺毁灭的人,就连他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她如何面对杨铮呢?

又如何向杨铮交代?

逃。她可以一走了之,海角天涯的任她走,就算杨铮是皇上也拿她没办法。

可是她不会逃,也不能逃。她有自己做人的原则。

不管这件事的后果有多么严重,她会受到多么大的处罚,她都不能逃。

‘任谁都不可能答应你这么荒谬的请求。’杨铮凝视藏花:‘可是我相信你,你可以将

锺毁灭带走,但半个月后一定要将他带回。’

‘我一定将他带回,原封不动的带回来。’藏花用肯定的语气回答。

‘如果逾时不归,将以劫朝廷重犯而论。’杨铮一字字的说:‘这会满门抄斩的。’

今天虽然离半个月的限期还有十三天,但藏花连锺毁灭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她又到何处去找寻他?

夜色终于已笼罩大地。

残秋久雪,雪虽然停了,酷寒却使得长街上的积雪都结成了冰。

屋檐下的冰柱如狼牙交错,彷佛正等待着择人而噬。

长街上仍是没有人,整个小镇宛如坟场般死寂,天地间竟充满了一种足以冻结一切生命

的‘死’气。

没有风,连风雨都似已被冻死。

藏花坐在长街尽头处的酒楼内,桌上居然有酒有菜。

菜是从酒楼厨房里找出来的,酒当然是摆在柜台上。

她坐在窗前,面对着这条死寂的长街,目光却落在遥远的一个虚无缥缈间。

她还留在这小镇上,并不是想等‘奇迹’出现,而是她必须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来

好好的将这件事从头到尾想一次。

——有什么地方比这里还要静?

藏花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平时疯疯癫癫,什么事都敢做,凡事都不在乎。

可是在遇到难题时,她会冷静下来,默默的思考着事情的来龙去脉和解决方法。

她拿起酒杯,轻轻的啜了一口。

这件事从她找杜天打赌到雨中论酒开始,然后知道杜天和温火先生的真实身份和他们的

意图。

这之间似乎应该没有什么值得怀疑之处,唯一可疑的也只有在和杜天打赌时,忽然出现

不停咳嗽的流浪汉,说了两句至今她仍想不通的话。

‘何苦?何必?’。

这咳嗽的流浪汉到底是谁?说的这两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藏花又喝了口酒,这小镇虽然很偏僻,但酒却是地道的竹叶青。

菜就不怎么样,不过在这种情形下,也只有马虎点。

藏花放下酒杯,那双永远充满热情,明亮的眸子又凝视着远方虚无飘渺处一个虚无飘渺

的地方。

杜无痕先用狄青麟做饵,诱出她的兴趣之后,再告诉她锺毁灭和‘木乃伊’事件有关。

到了这个时候,藏花想不管这件事都很困难了——谁叫她天生有强烈的好奇心?

她用最荒谬的方法将锺毁灭从杨铮手里‘借’了出来,于是她就跟着锺毁灭到了这个小

镇。

然后就发生了今天这件令她头痛、沮丧的莫名其妙之事。

所以她才会像个傻瓜似的待在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喝着‘无聊’的酒。

这件事情虽然牵扯到很美丽很神秘的‘木乃伊’传说,但整个看来似乎应该没有什么阴

谋。

藏花却越想越觉得怪,她也说不上怪在什么地方,总之这件事一定有不对劲的地方。

夜,无月无星。

苍穹的星星月亮彷佛也怕这镇上的‘死’气,而躲藏起来。

山风带来了远山的泥土芬芳味道,也带来了一声轻微的咳嗽声。

藏花的眼睛立即睁的大大,耳朵又竖起聆听着。

‘咳!’又是一声咳嗽声,这次是从长街上传来的。

藏花望向长街。

黑暗中彷佛有一条修长的人影从长街处走了过来,走两步他就停下来,弯腰咳着。

一口痰吐出后,他才伸直身子继续朝酒楼走来。等他走到门口时,藏花才看清楚这个人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长衫,人长得瘦瘦高高,脸色却是苍白,就彷佛海浪拍打着

岩石所激起的浪花那般透明的白。

他已不再年轻。

他的眼角布满了皱纹,每一条皱纹里都蓄满了他生命中的凄凉和孤寂。

他的脸上虽然没有表情,却彷佛带着一抹忧郁和空虚。

只有他的眼睛是年轻的。

这是双奇异的眼睛,竟彷佛是深蓝色的,蓝的就宛如天空最深处的那一抹蓝。

这双眼睛也彷佛是春风吹动的柳枝,温柔而灵活,又彷佛夏日阳光下的海水,充满了令

人愉快的活力。

‘有客自远方来,主人难道不悦乎?’这是他进门的第一句话。

他竟将这里当作是藏花的家,将藏花当做是主人。

藏花虽然楞了一下,但马上笑着说:‘粗菜淡酒,聊表敬意。’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过了很久才缓缓吐出:‘好酒,这是廿年陈的竹叶青。’

这是标准的酒鬼,从酒气中就能分辨出酒的品类。

藏花倒了一杯酒递给他,也替自己倒了一杯。

‘干一杯。’藏花说:‘不管你是谁?为了什么目的而来?就凭你刚刚露的那一手,我已

经决定交你这个朋友了。’

这中年人喝完一杯酒后,又开始大声的咳嗽起来,不停的咳嗽使得他苍白的脸上,泛起

一种病态的嫣红。

——就彷佛地狱中的火焰,正在焚烧着他的肉体与灵魂。

藏花歪着头看他,喃喃自语:‘奇怪,奇怪,我好像见过他?’

中年人终于停止了这‘惊人’的咳嗽,他深深吸口气,缓和自己的呼吸,然后又倒了

杯酒,愉快的举起。

‘再次相见,承蒙赐酒,又获抬爱,怎敢有贪?’

‘再次?’藏花思索,忽然想到,大声说:‘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天我和杜天打赌时

,从树后走出来的流浪汉。’

中年人嘴角有了笑容。

‘今天还想起你。’藏花说:‘你就出现了。’

‘哦?’

‘你那天对我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藏花问。

‘你真的不懂?’

‘不懂。’藏花回答的很快。

中年人笑着将酒喝下,又想咳嗽,但他忍住,笑笑的望着藏花。

‘何苦?’他的笑容就宛如久雨初晴般的令人心怡:‘你明明不需要摔那一下,又何苦

让自己肉体疼痛?’

‘你看得出来?’藏花望着他。

中年点点头。‘你只要片刻时间,就可以爬光那三十棵树。’

‘我只是不好意思让他输得太惨。’

中年人凝望着藏花:‘你以为杜天真的输了?’

‘难道不是?’

‘就算根本没有打赌这件事,我保证杜天一样会去找你。’

‘找我?’藏花诧异。‘就为了锺毁灭的事?’

‘这只是其中的一小件事。’

‘还有另外的事?’藏花的眼睛亮了。‘另外一件事才是真正的大事?’

‘你总算有点像藏花了。’

这是一句什么话?可是藏花却懂。

这话如果换个字句来说,就是这样说:‘藏花总算有点像传说中的聪明了。’

藏花喝了口酒,慢慢的放下杯子,她的目光望着灯火。

灯火如豆,灯蕊已短,又重新挑起。

‘难道杜无痕说的“木乃伊”、“卖国贼”之事,都是虚无的?’

‘是真的。’中年人注视她:‘事实却比他说的还严重。’

‘看来我的好奇心应该改一改了。’

‘来不及了。’中年人淡淡的说:‘据我所知,五天之内,至少还有六七个人要来找你

。’

‘找我?’藏花问:‘就为了那件大事?’

‘若是为了那件事,楚留香和小李飞刀只怕早就来了。’中年人嘴角的笑意更浓。‘他

们是为了木乃伊的事。’

‘但以前江湖中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听过有关“木乃伊”的事?’藏花问:‘现在忽然间

好像是宝藏似的,人人抢着要。’

‘那是有人故意将这个消息散布出来。’中年人的眼中竟似有了忧郁。

‘这木乃伊秘方真的那么吸引人?’

‘古代秦始皇为求长生药,都能劳师动众的,更何况这死后还能活的秘法。’中年人苦

笑着。

‘一个人活得长不长,我认为并不重要。’藏花说:‘重要的是,活得有没有价值?有

没有意义?’

‘如果每个人都像你一样的想法,这个世界就太平了。’

‘只可惜人是不知足的。’

——这也是人类许多弱点之一。

秋已残,夜却未深。

风彷佛吹得更起劲,镇上唯一较体面的招牌又在‘吱呀吱呀’的响着。

‘五天之内有六七个人会来找我。’藏花问:‘六七个什么样的人?’

‘当然都是很有两下子的人。’中年人说:‘尤其其中的三个人。’

藏花很感兴趣的听着。

‘赛小李这个人你听说过吗?’中年人问。

‘小赛一出小李逃的赛小李?’

‘对的。’中年人喝了口酒。‘他出道六年,飞刀出手只有十七次。’

‘从不虚发?’

‘从不虚发!’中年人的目光落在长街上。

‘就算他的飞刀再厉害,有一点他绝对比不上李寻欢的。’

‘哪一点?’

‘李寻欢的飞刀出手是为了救人,他的飞刀是为了杀人。’藏花说:‘这一点他就比不

上小李飞刀。’

中年人同意的点点头,接着说:‘第二个人的名字,没听过的恐怕很少。’

‘是吗?’

‘龙五公子。’

藏花眉毛微皱:‘广东龙五?’

‘好像只有这么一个龙五。’

‘看来这件事越来越好玩了。’藏花仰首望着夜空,沉思一会儿,接着问;‘那么第三

个?’

中年人不答反而慢慢的举杯,慢慢的喝了一口,却也不放下杯子,就这样的举在手上。

看他的神情彷佛在思量着怎么用词,又彷佛整个人已空了,什么都没在想。

风不知何时停了,大地一片宁静,静得会让人心虚。

风虽停,寒意却更甚。

寒意只是令人感到冷,静却让人怕。

藏花似乎不喜欢这种寂静无声的感觉,她大声问:‘第三个到底是何方神圣?’

‘不知道。’

中年人的回答,令藏花吓了一跳,她瞪大眼睛望着他。

‘不知道?’

‘但愿我能知道他是谁?’中年人终于将杯子放下。‘传说中,他手上通常都拿着一个

元宝,整天疯疯癫癫的。’

藏花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下什小乞丐的一举一动。

‘他若笑嘻嘻的将元宝送给你,就表示你已跟阎王结了亲戚。’中年人说:‘不出三天

,那个人就不见了。’

‘不见了就是死?’藏花问。

‘死还好,最少也有尸体。’中年人说:‘碰到他,什么都不见了。’

‘什么都不见了的意思,就是他不但要了命,连尸体也要?’

‘大概是这样。’

藏花脑中小乞丐的影像更清晰。

这么一个可爱的人,会是中年人口中的杀人魔王吗?

‘这些事你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清楚?’藏花目光如刀锋般的望着中年人。‘你又是何人?

‘我是个死人。’中年人眉宇间的皱痕彷佛在悲伤。‘我应该是个死人。’

‘你是死人?’藏花又恢复了俏皮:‘死人就是鬼了?’

中年人眼中有了悲伤,嘴角却浮出冷笑。

‘你是冤死鬼?含恨鬼?还是报仇鬼?’藏花笑着问。

‘他的名字叫该死鬼。’这个声音彷佛来自长街,又彷佛发自酒楼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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