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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八章 她想通了

初二,上午。

藏花回到了省城。

她大步的走进‘沁春园’酒楼。

最近她遇见的事,若是换了别人早已活不下去,可是她走进酒楼的时候,却显得容光焕

发,精神抖擞,就像是刚发了财,又中了状元,要想再找个比她神气的人都很难。

看见她,店小二马上笑脸迎了上来。‘早。’

‘早。’藏花微笑的找了个靠窗位子。

‘这两天你都到哪儿发财?’店小二抹了抹桌面。‘好几天没见你?’

‘陪个朋友出趟门。’藏花说:‘老样子。’

‘我知道,马上给你送来。’

阳光普照,今天居然又是好天气。

回到这里,藏花的心情彷佛更愉快些。

她是非常愉快,因为她已想通了——‘山不到你的面前,你就自己到山的面前。’

这件事充满了诡秘和怪异,如果藏花努力去追查,必定会钻入牛角尖。

钻入这件事所设下的陷阱和岐途。

整件事情看起来似乎很单纯,藏花却觉得千头万绪不知从何着手。

与其像这样没头苍蝇似的,还不如悠闲的等着——等着跟这件事有关的人主动来找她。

藏花做梦也没想到第一个等到的人,会是他!

上什就开始喝酒,虽然早了些。但在这寒意甚浓的天气里,能喝上一两壶温过的酒,是

很令人愉快的。

吃了口菜,再啜了一口酒,然后将酒停留在口中,让它缓缓顺喉流下,藏花满足的吐口

气。

这才是真正喝酒的方法,浅尝深品。

有些人喝酒却像是倒水般,一杯一杯的往嘴里倒,而且还深怕倒得太慢,非得用大杯的

不可。

这种人不是在喝酒,是在‘赶茫’。恨不得一杯就能将自己灌醉。

可惜这种喝法的人,酒量通常都不是一杯就能醉的。

藏花也曾这样喝过,那是在碰到‘场面’时,碰到不能‘漏气’时。

平常她喝酒的方法,都很‘淑女’状,今天她却见到一个比她还‘淑女’的人。

街道旁通常都种有一两棵树,一方面是为了美观,一方面是在酷热的夏天,好有个避暑

之地。

现在已是十月天,但有个人穿得很单薄,而且还躲在树荫下,就彷佛现在是炎热的六月

他坐在地上,靠着树干,手里拿着一个酒葫芦,想喝却未喝,只是用鼻子闻了闻,然

后深深吸口气,再缓缓吐出。

看他的样子,就彷佛喝了口极佳的美酒,舍不得一下就吞下。

又彷佛世上只剩下这一壶酒,他不忍一口就喝光。

他每次将酒葫芦提起想喝时,却只是闻了闻,然后感叹的摇摇头。

看到这个人,藏花就已笑了,再看他这样子,藏花笑得更开心。

‘江湖人称黄少爷,只是脑袋有点邪。’

这个坐在树下的人,就是正邪不分,好坏不知的乞丐少年黄少爷。

今天他手上没有拿着元宝,只拿着酒葫芦,是不是今天他不想杀人?

他真的如传说中那样恐怖吗?藏花觉得不像,他那不笑也似笑的脸,虽然丑了点,但

丑得可爱,丑得不令人讨厌,丑得令人觉得好玩。

藏花正准备带着酒过去跟这个‘好玩’的黄少爷,好好喝几杯,突然感到一股迫人的杀

气发自对街。

对街也有棵树,树下也有人。

四个人。

一个在喝酒,两个在下棋,还有一个白衣少年在用一柄小刀修指甲。

这少年的脸色看来就像是他的刀,白里透青,青得可怕。

下棋的两个人,有个是和尚,眉毛虽已发白,脸色却红润如婴儿,另外一个人青衣白袜

,装束简朴,手上带着一枚斑指,却是价值连城的白汉玉。

藏花的瞳孔突然收缩,娇嫩的脸上突然泛起异样的嫣红。

因为刚才低着头喝酒的人,此刻正慢慢的抬起脸。

看见这个人的脸,藏花的手足立刻浮起青筋。

这个人竟是山脚小镇上卖胭脂什货的老板,他也正在看着藏花,双眼中带着种残酷的讥

笑之意。

街旁的大树在秋风中簌簌作响,棋盘落子声优雅如琴弦。

修指甲的白衣少年脸上全无表情,下棋的人更连头都没有抬起。

藏花就站在喝酒的人面前。

她实在没想到第一个找上来的人,竟是这个杀锺毁灭的卖胭脂老板。

‘我知道你急着想找我们。’喝酒的中年人笑着说:‘我就是杀锺毁灭的人。’

藏花的手握紧,指甲已剌入肉里。‘他们三位呢?’

中年人没有回答,却先引见了那个修指甲的白衣少年。

‘这位是开封赛小李赛公子。’中年人微笑说:‘他还有个很长很奇怪的名字,叫做:

上天入地寻小李,一心一意杀叶开。’

昔年小李飞刀威慑天下,飞刀一出,例不虚发,他的光辉和伟大,至今无人能及。

叶开得自他真传,谈笑江湖三十年,虽然没有妄杀过一个人,却也没有一个人敢轻犯他

‘他的口气好大。’藏花望着中年人。

‘口气大的人,本领通常也不会小。’

‘是吗?’

‘其实不对吗?’中年人笑得像是在挑拨。

‘口气越大,本领越小,江湖中岂非有很多人都是这样子的?’藏花笑望着赛小李。

她的笑完全是在挑战,这句话她本就是对着赛小李说的。

这傲慢的少年却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脸上还是全无表情,他手上的刀也动得

很慢,每一个动作都极小心。

好像生怕划破了自己的手。他的手干燥稳定,手指长而有力。

——飞刀本就要靠指力发出的。

藏花从未注意过别人的手,现在却在凝注他的手,每一个动作都观察得很仔细。

修指甲并不是件很有趣的事,并不值得看。

赛小李却彷佛被看得很不安,忽然冷冷的说:‘看人修指甲,就不如看人下棋。’

他被看得不安,就表示他的定力不够。

——定力不够,又怎能发出令人丧胆的飞刀?

‘下棋的这两位,都是当今天下的国手。’中年人微笑着说。

藏花眨了眨眼。‘这位大师就是紫山庙的大老板?’

‘庙中哪有大老板?’中年人好像又想挑拨。

‘庙里的主持就是大老板。’藏花微笑,说:‘在妓院里老鸨儿就是大老板,“大老板

”这名称本就是各种人都可以用的。’

白眉和尚刚拈起一颗棋子,忽然抬头向她笑了笑。‘不错,我就是紫山庙的大老板。’

‘最近生意怎么样?’藏花问道。

‘还过得去,无论什么时候,总有些愚夫愚妇来上香进油的。’白眉和尚说:‘何况每

年的春秋佳日,都正好是我们这行的旺季。’

他说话的口气居然也好像真的是个大老板了。

‘大老板本来是无趣的多。’藏花笑得很愉快。‘想不到你这位大老板竟如此有趣。

‘我本就叫有趣。’白眉和尚笑得也很愉快。

‘有趣?’藏花的笑彷佛忽然变得有些勉强。‘大老板你贵姓?’

‘我姓梅。’

‘梅?梅有趣?’

‘是的。’

藏花忽然笑不出了。她知道这个人。

二十年前,他已是少林寺的四大护法之一,为人言行有点疯疯癫癫,而且野心甚大。

当时少林主持‘问心大师’早已看出他的意图,却无法证明。

梅有趣就像堡垒深闺里的淑女般,不要说是接近,就连看都困难。

但淑女总有变成妇人的一天。有一次他终于掉进问心大师的陷阱,终于被逐出少林寺大

门。

藏花盯着梅有趣,连一剎那都不敢放松。

谁知他却又转过头,‘叮’的一声,手指上拈着的棋子已落在棋盘上。

棋子刚落下,他就拂袖扰乱了棋局,叹了口气:‘我输了。’

‘这一盘只不过是被人分了心而已,怎能算输?’青衣白袜的中年人说。

‘一着下错,满盘皆输,怎能不算输?’梅有趣说。

‘对,何况下棋正如学剑,本该心无二用,若是被人分了心,怎么能成为高手?’卖胭

脂的中年人说。

‘幸好大师下棋时虽易被分心,但在手持降龙五梅枪时却总是一心一意的。’青衣白袜

中年人笑着说。

藏花转望青衣白袜中年人,脸上又露出种奇异的表情。‘贵姓李?’

‘木子李。’青衣白袜中年人说。

‘李棋童?’藏花轻声问道。

‘世事皆如棋,人又如何?’李棋童叹口气。‘只不过是棋童而已。’

想不到这个看起来很平凡的人,竟是近百年来武林最神秘最高价的杀手。

他或许没有梅有趣有名,却不会比他仁慈。

——杀手本就是过着默默无闻的日子。

只要价钱出得对,没有他杀不死的人。

据说他杀‘闪电刀’陈明时,足足杀了七年六个月又过三天。

一次不成再一次,不成再一次,一直到杀死为止,他杀‘闪电刀’陈明一共杀了二十五

次。

像这样有恒心的人,世上还有谁他杀不死?

藏花虽然还在笑,但心里却如热锅上的蚂蚁。看来青龙会这次是下足了本钱。

藏花只不过是受人之托将锺毁灭带出地牢而已,对于那又美丽又神秘的传说和朝廷的‘

秘辛’连一点关系都没有。

为什么会令青龙会花那么大的精神来对付她?

‘前天你们既然杀了锺毁灭,就能杀我。’藏花问卖胭脂中年人。‘为何留到今日?’

‘那天的行动本来就是要杀你和锺毁灭。’中年人淡淡的说:‘可是我们忽然不敢了。

‘为什么?’

‘因为要杀你,我们就得都死。’

‘你们都会死?’藏花眼睛睁得大大。‘我有这么大本事吗?’

‘你没有,他有。’中年人望向对街。眼神中隐隐约约露出一丝恐惧。

藏花不用回头也知道他看的是谁,那天真的是黄少爷救了她的命?

她突然想起应无物说的话——‘他拿你的钱,莫非他救过你?’

黄少爷已笑嘻嘻的走了过来,走至藏花的身旁,笑咪咪的对她说:‘我们可真有缘,前

天才分手,今天又碰面了。’

‘你的元宝是不是花光了?’藏花也笑咪咪的说:‘今天你又想抢谁的元宝?’

‘你,当然是你。’黄少爷说:‘有谁的元宝比你的还好抢?’

‘这倒是实话。’藏花同意的点点头。

‘快过年了,不再多抢点元宝,这个年怎么过?’黄少爷居然叹了口气。

‘我们这里有好多元宝。’中年人说:‘不知阁下可有兴趣?’

‘青龙会的元宝都“得之不易”,像你这样随便送人。’黄少爷说:‘难道不怕楼上那

条龙生气?’

中年人脸色变了变,欲开口,梅有趣已替他接着说:‘这一点倒不用你担心,他也像阁

下一样相信地狱轮回。’

‘不知他准备了多少元宝买我的来生债?’黄少爷问。

‘够你打个纯金的棺材。’梅有趣说。

‘太多了。’黄少爷说:‘只要够我舒舒服服的过个愉快年就好了。’

‘哼!’梅有趣冷笑一声。

他的意思,藏花懂,黄少爷能不能活过今天都很难说了,还想过个愉快年?

藏花望向黄少爷,他还是一副吊儿郎当样。

赛小李还在修他的指甲,他的手还是同样稳定,冷酷的眼睛里却已露出了急躁之意。

因为黄少爷正在盯着他。

赛小李的手背已隐隐露出了青筋,彷佛已用出了很大的力量,才能使这双手保持稳定。

他的动作还是很轻慢,甚至连姿势都没有改变,能做到这一点确实很不容易。

‘你的出手很稳。’黄少爷忽然说。

‘一直都很稳。’赛小李淡淡的说。

‘你的手一定也很快。’黄少爷又笑嘻嘻的说:‘而且刀脱手后,刀的本身还有变化。

‘你看得出?’

‘我看得出你是用三根手指掷刀的,所以能在刀锋上留有回旋之力。’黄少爷说:‘我

也看得出你是用左手掷刀的,先走偏锋,再取标的。’

‘你怎么能看得出?’赛小李总算停止了修指甲。

‘你左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特别有力。’

‘好眼力。’赛小李笑了笑,但笑得很艰涩。

‘好刀。’

‘本就是好刀。’

‘虽是好刀,你却不是李寻欢。’

黄少爷话的意思,赛小李懂,所以他手背上的青筋更凸出。

黄少爷不理他,笑嘻嘻的望向李棋童。‘你的剑呢?’

‘剑在。’

李棋童话声一落,同时已亮出了衣下的剑——蔷薇剑!

这柄剑平时居然能像腰带般的藏在衣下,柔软的皮鞘也不知用什么染红的。

红得就像是春天的蔷薇。

‘这把就叫蔷薇剑,是当年燕南飞所用之剑。’黄少爷望着剑。‘剑虽是蔷薇,只可惜

……’

‘只可惜我不是燕南飞?’李棋童说。

黄少爷不答只笑。

‘你的斧呢?’李棋童注视黄少爷。‘我也知道你是用斧的。’

‘你几时见过用斧采花的?’黄少爷笑了笑。

‘采花?’李棋童一楞。

‘蔷薇难道不是花?’黄少爷说。

‘你若想采蔷薇,就不该忘了蔷薇有刺。’李棋童说:‘不但会刺伤人的手,也会刺伤

人的心。’

‘我已无心可伤。’黄少爷悠悠的说。

‘但是你还有手可伤。’李棋童说。

‘它伤我的手,’黄少爷又笑了笑。‘我就伤它的心。’

‘剑哪有心可伤?’李棋童问。

‘剑没有,你有。’黄少爷说。

头次见到黄少爷,藏花觉得他是个智力不足的人,刚刚见他在树下喝酒,发觉他还满可

爱的,可是他现在的样子却彷佛是一代名侠。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藏花不禁又仔细的凝望他。

他的个子不高,头却挺大的,脸上就好像橘子皮一样,坑坑洞洞的,留有八字胡。

他的笑很特别,也很好看。

别人开始笑的时候,有的是眼睛先笑,有的是嘴先笑。

他开始笑的时候,却是鼻子先笑,鼻子先轻轻的皱起一点点,然后面颊上再慢慢的现出

两个很深很深的酒窝。

他现在就在笑,就在他脸上的酒窝笑得最深时,一直默默站在旁边卖胭脂中年人已出手

了。

一条长长的柔鞭,已悄悄的卷向黄少爷的脖子,就像是在小镇长街上,卷住锺毁灭的脖

子一样。

等藏花发现时,鞭梢已离黄少爷的脖子三寸,她就算现在警告也已来不及了。

‘啪’的一声,长鞭已卷上了。

不是卷住黄少爷的脖子,而是他手上的酒葫芦。

刚才明明见他已闪不掉,却不知怎样的长鞭忽然只卷住酒葫芦。

中年人一惊,欲抖掉酒葫芦,黄少爷已顺势一扔,葫芦如飞石般的击向梅有趣。

梅有趣的降龙五梅枪已不知何时在手,他枪头一抖,立即出现五朵梅花,葫芦一入梅花

旋涡,就彷佛花朵飘入狂风里,散成千万片。

李棋童冷笑一声,剑已击出,他的出手快而准,多年来的无数次生死恶战,已使他完

全摒弃了那些繁复花俏的招式,他每一招击出,都绝对有效。

黄少爷还在笑,他的手已开始动,他动的很慢,动作中带着种奇异的韵律,就彷佛柳树

在风中摇摆,完全看不出一点可以致命的威力。

李棋童的蔷薇剑已刺向黄少爷的面部,可是他的剑就在刚要接触黄少爷时,忽然就被卷

入了那种奇妙的韵律里,就好像锋利的贝壳被卷入海浪。

潮浪退的时候,所有的攻击都已消失了威力。

然后李棋童就嗅到了一种很怪的味道,一种好像是血的味道。

他的眼前忽然变得一片鲜红,除了这片鲜红的颜色外,别的都已看不见了,又像是忽然

有一道红幕在他眼前升起。

他的心弦一震,想用手里的蔷薇剑去挑开这片红幕,去刺穿它,可是他的反应已迟钝,

动作已缓慢,等到这片鲜红消失时,他忽然觉得喉咙发干、满嘴苦涩。

而且很疲倦,疲倦得几乎要呕吐。

‘叮’的一声,他的蔷薇剑已落在地上。

藏花长长的吐出口气,显然刚才也同样能感受到那奇妙韵律的压力。

梅有趣也吐了口气,他的额头已冷汗直冒,他学武四十年,居然看不出黄少爷用的是什

么手法。

赛小李居然还在修指甲,刚才他居然没有动。

中年人早已楞在一旁,他望着地上的李棋童,喃喃说:‘这是什么功夫?世上真的有这

种功夫?’

黄少爷突然转身望向赛小李。

赛小李的动作也突然停顿。

黄少爷注视他,过了很久才开口:‘叶开的飞刀出手,当今武林最多只有一个人能破解

。’

‘我的刀呢?’

‘现在这里至少有两个人能破你的刀!’黄少爷淡淡的说。

‘你就是其中之一?’赛小李盯着黄少爷。

‘当然是的。’

黄少爷慢慢的转过身,拉着藏花头也不回的离开。

梅有趣和中年人没动,赛小李居然也没有动,也没有再说一个字。

刀在,手也在!可是他的刀没有出手,他在看着雪上的脚印。

他那无表情的脸上居然浮现出一丝冷笑。

脚印很深。是黄少爷留下来的,因为他必须集中全身力量来防备赛小李的刀。

可是赛小李的刀并没有出手。

黄少爷走离街上,仰面向天,长长的吐了口气,竟似觉得很失望。

——不但失望,而且忧虑。

藏花望着他:‘你在忧虑?’

‘赛小李远比近年来我所遇见的任何人都可怕。’

‘为什么?’

‘我本已看清了他的刀路,本想激他出手。’黄少爷说:‘现在出手,我还能接得住,

我有把握。’

——谁知赛小李的冷静,竟比他自己手中的刀更冷、更可怕。

‘他三年以后再出手,我是不是还有把握能接得住?’黄少爷自问着。

白天虽然有娇阳,可是一过中什就开始变天,到了晚上已是风雪交迫。

雪满天飞舞,风狂袭全城。

在这种鬼天气里,没有一个人愿意外出。

杜无痕当然更不可能出外,他早已泡过热水澡,换了件兔毛的家穿服,坐在铺有羊毛毯

的椅上,喝着地道的烧刀子。欣赏着窗外无尽的风雪。

‘看雪花在苍穹中飘舞,是件很诗意的事。’这句话一定是穿着很厚衣服,坐在一间很

温暖的房间,喝着温酒的人说的。

如果你叫他把衣服脱掉,然后将他丢在街上,再给他一杯冷水,看他还会不会说出这句

话。

杜无痕虽然没有赋诗的兴趣,但他觉得像现在这样实在是一种享受。

他从不愿有人跟他分享这种享受,包括温火先生在内。

‘再过几天就冬天了。’杜无痕凝注着远方。‘那个时候这件事情想必已解决了。’

一想到这个,他愉快的喝光杯中酒,又很快的替自己倒一杯。

这是他这一生中,倒的最后一杯酒。

他的姿势依然和倒酒时一样,脸上依然充满了笑容,只是双眼无神,瞳孔已渐渐变成灰

白色。

酒依然满满的一杯,一滴也没有溢出,现在就算你将杯子反过来,酒也无法流出。

因为酒已结成冰了。

杜无痕的脸上已蒙上一层薄冰。

房内的气温彷佛一剎那间下降,也不知何时,从何处飘来一阵雾。

淡雾迷漫了整个房间,雾中彷佛有条人影,又彷佛人复印件就由雾凝结而成的。

雾中人影轻轻的飘至杜无痕前,他的眼睛在雾中看来就宛如雨中出现的星辰般。

温火先生的温酒技术虽然一流,他自己喝酒时却从来不温。

就像是大厨师很少吃自己炒的菜。

他的房间不比杜无痕的大,但也满舒适,他此刻也正在喝酒。

他没有看窗外诗意的雪花,他在看书,看一本很厚很厚的‘金瓶梅’。

看累了,放下书揉揉眼睛,然后闭上休息一下。

等张开眼睛时,他发现房内已充满了雾。

温火先生回头望向开着的窗,雾一定是从窗外飘进来,他起身上前将窗户关好。

‘这种天气居然有雾。’

不但有雾,还有人。一个淡淡的人影坐在他看书的位子。

温火先生虽惊讶却很镇静。

‘朋友为何来此?尊姓大名?’

雾中人还是不动的坐在那里。

温火先生慢慢的绕至桌前,等他看清雾中人时,一楞,张口欲说,却已无法叫出声了。

他的人就如杜无痕般的僵硬,脸上没有惊恐,只有不信。

不信什么?

不信这个人会杀他?

还是不信这个人会在这里出现?

雾已将淡,雾中人也已将消失,这时雾中传来一声叹息。

‘唉!秘密只会为人带来死亡,你们为什么不明白?’

话声已消,雾也散了。

房内只有留下僵硬的温火先生,和一本很厚很厚的‘金瓶梅’。

秘密是什么呢?

秘密就是你唯一可以独自享受的东西。

它也许能令你快乐,也许令你痛苦,它无论是什么,都是完全属于你的。

它若是痛苦,你只有独自承受。若是快乐,你也不能让人分享。

连最好的朋友也不能。

因为假如有第二个人知道你的秘密,那就不能算是秘密了。

有些秘密,的确是种享受。

当你刚吃了顿好饭,洗了个热水澡,身上穿着件宽大的旧衣服,一个人坐在舒服的椅子

上,面对着窗外满天夕阳时,你忽然想起秘密,心里就会不由自主泛起种温暖之意……

你的秘密假如是这一种,就不妨永远保留着它,否则就不如快些说出来吧!

如果你的秘密是知道‘某人的秘密’,或是参与‘某人秘密的行动’时,我劝你最

好赶快找个很远很神秘的地方躲起来,越快越好。

最好一躲就是一辈子。

否则下场怎样,你心里一定很清楚。

——‘秘密’是绝对无法与人共享的。

藏花坐在檐下,已坐了很久。

只要还有一样别的事可做,她就不会坐在这里。

有的人宁可到处乱逛,看别人在路上走来走去,看野狗在墙角打架,也不肯关在屋子里

藏花就是这种人。

但现在她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坐在这里,因为她必须找一个地方静下,将整个事情重新

想一想。

况且夜已经很深了,天气又实在冷得不象话,街上非但看不到人,连野狗都不知躲到哪

里去了。

她活了二十年,过了二十个冬天,但却想不起有哪一天比今天更冷。

大地冷得彷佛已回到了冰河时期。

藏花的思潮也回到了这件诡异事件的关头。

表面上看起来是藏花主动去找杜无痕的,但细细回想一下,又彷佛一开始她就已掉入陷

阱。

杜无痕的小气,杜无痕的好赌,杜无痕的一切一切,都是‘沁春园’里的店小二告诉她

的。

小二的意思是像杜无痕这种人,应该整整他。

于是藏花就开始设局和杜无痕打赌,才会有爬树、雨中论酒、屋里谈话的开始。

藏花凝望远方的夜空。思绪又到了‘沁春园’小二的身上。

整件事情看起来,小二彷佛是个局外人,藏花相信,如果这是个陷阱,小二一定是个

饵。

要想找出这个陷阱的真相,必须从饵上着手。

对,想到这里藏花就如同中了箭的兔子般奔出去。

她也不管现在是什么时候,人家是否已入睡。

她连一刻都不敢耽误,她怕如果事实与她想象相同,那小二一定有危险。

她必须马上找着小二,否则……

大多数酒楼的店小二,都是单身汉。

因为他们必须住在店里,一方面是方便,一方面是为看管店。

阿吉也是住在店里,他就住在‘沁春园’厨房后面的一间小屋子。

他现在还没有睡,夜虽然很深了,离天亮也很快到了,阿吉却高兴得睡不着觉。

今天打烊后,和几位同行的一起小赌了一下,他居然一吃三,‘大’赢了一次。

这是他一生中赢最多钱的一次,他决定明晚先和今天这几位同行的再赌一次。

然后就找小桃红回到这小房间,炒几样下酒菜,两个人躲在被窝里喝起鸳鸯酒。

这是多么令人振奋的事。想到小桃红那惹火的身材,阿吉的身体又起了变化。

他真恨不得现在已是明晚了。

就在他身体起变化达到最‘尖峰’时,藏花忽然闯了进来。

一看到她,阿吉双手立即盖住某个部位。脸色立刻像苹果般的红起来。

看到阿吉,藏花那颗悬在半空中的心,总算降了下来,她喘了喘气,然后微笑的对他说

:‘男人想女人,是自远古以来就有的事,你何必脸红?’

‘我……你……’阿吉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姐儿虽然爱俏,但钱比人俏多了。’藏花坐在阿吉对面。‘只要有钱,就算三更半夜

从热被窝里把她拉出来,她也会笑脸对你的。’

对呀,刚刚怎么没想到,阿吉实在很后悔,如果早想到,现在说不定已躺在小桃红的被

窝里,也不会碰到这尴尬的场面。

阿吉的‘变化’总算回复了,他替藏花倒了杯酒。

‘我虽然知道你这个人做事有点疯,可是我实在想不通你三更半夜像匹马似的奔进我房

内,是为了什么?’

‘你猜呢?’

‘不用猜,你的想法和作风,没有任何人猜得到的。’

‘我实在想说些好听的话,可是你一定不信。’

‘那不一定。’阿吉喝了口酒。‘我通常都不会阻止别人说恭维我的话。’

‘我怕你忽然死了。’藏花一本正经的说。

听到这句话,阿吉也一本正经的望着她,过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

‘唉!’阿吉非得干完酒才能压住心中的怒意。‘白天我多算了你的酒菜钱?’

‘没有。’藏花说:‘反而算便宜了。’

‘我得罪你了?’

‘怎么可能!’

‘你的朋友对我有意见?’

‘不会。’

‘什么都没有,那你为什么要咒我死?’

藏花不答,只是望着他,过了一会儿,才缓缓拿起酒杯,轻轻啜了一口,然后就听见自

己的声音在说:‘告诉我杜天之事,是你的本意?或是有人主使?’

‘杜天?’阿吉微楞:‘那个小气鬼杜天?’

‘是的。’

‘是我的意思,也是大家的意思。’

‘这话怎么讲?’

‘他为人之苛,做事之绝,只要受过他气的人,都想整他。’

‘是吗?’

‘你彷佛不信?’

‘我只是怀疑。’藏花说:‘怀疑有人要你帮忙设计我。’

‘设计你?’阿吉大笑:‘是有这个人。’

‘谁?’藏花眼睛一亮。

‘还没有出生。’阿吉收住笑。‘只要是活着的人,没有一个人敢设计你。’

看来这条路又不通了,藏花有些失望、沮丧。不过有一点值得安慰的是,阿吉不是她想

像中的‘饵’。

朋友是不分尊贵贫贱、职业高低的。

朋友就是朋友。

朋友是你在天寒地冻时,想起来心中都会有一丝丝的暖意。

藏花的心中就有一丝丝的暖意。

尽管街上的雪花已飘得很浓,冷风吹得很起劲,一股刺骨的寒意已渗透衣裳而侵入肉体

,但藏花却不觉得冷。

刚刚差点‘失去’一个朋友。失去任何一个朋友,都是藏花所不愿之事。

星光下的雪花,纯洁银白,白得就彷佛长堤下的浪花。

白雪飘落藏花的发际,飘上她的鼻尖,她轻轻的拂掉鼻尖上的雪花,就宛如拂拭兰花叶

上的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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