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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归途遇险

站牌在南,距离饭店,不足百米。

数人等车。无一认识。

斜靠候车棚柱,眯眼假寐。头微发晕,经风一吹,加重。胃内容物,直往上翻。欲呕,不出。抬眼看天,苍灰不堪。棚顶毛毡脱落,下垂,风中摇曳。

“恁大酒气,熏人!”稚嫩童声。

“小孩子家,莫多话,无礼!妈妈平时所教,全部忘记不成?”妇女声音,稍显沙哑、滑腻、颤巍、磁性。

扭头望去,乃是母女二人。妮子四五岁;女人顶多三十。颜面无妆,倒颇光润;衣非高档,很是合体;穿着打扮,不似乡下人。妮子听到母亲说话,不再言语,只是伸出小手,翘起小指,拿那食指、中指,学了蝎子模样,去到母亲脸上,夹来夹去;另一只小手,抚在母亲头上,似拽非拽,似揉非揉,摩挲那一头乌发。好一头乌发!足有三尺长短,披散身后,直垂至臀部。宛若黑色瀑布一般!许是触景生情,心头一紧,鼻子发酸,眼泪几乎溢眶。眼前这个妮子,让人好生羡慕,真乃幸福至极!记起台湾瑶姐一语,说是: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没妈的孩子像根草。此话颇有分量!阿琼忒有两招,世上诸多事情,皆被她看透。曾有一个三毛,看破一切,吊一条丝袜,去了天国,从此远离尘世繁嚣,清净自在。阿琼却是安然无恙,活得潇洒!其文虽精妙无比,然多悲,又有哄骗幼小之嫌。我之性情,近脆弱,不爱看。恐阅读伤神、伤身。果然那般,不妙。是故不看也罢。

五分钟过去,客车未至。举目南眺,三里外是赵公岭、杨分岭;再远处是鹅河庄、鹅河水库。站在路边,可见小半个水库、拦水大坝、三两船只。大坝下面高楼数幢,楼旁平房低矮,树木凋零,炊烟袅袅。一副半透明、半朦胧乡村晚景画。大坝偏东,正是电厂工程,建设正酣。中葡合资兴建,投资逾十亿。试想外国鸟人,八国联军时候,鬼怪一般,欲要瓜分中国。现在却是变好,装成乖孙子,跑来中国投资,拿来一块钱,想赚十元回去。国情如是,因无过多资金,拿来建厂,不倚外力,恐不可。合资办事,百姓受益,些许吃亏,无妨大局。水库蓄水,水位上涨,淹没田地、房屋。电厂周边村民,多已搬迁。老家所在,本来亦要搬迁,后上面下文,暂不必。房不必搬,土地多已淹没,影响生计,多有怨言。家中弟兄亦不快,说是水库蓄水,土地淹没,到处白茫茫一片,无地无粮,今后如何是好?又不许打渔,抓到罚款,莫不是致人饿死不成?规劝良久,弟兄稍悟。建设电厂,从大局考虑,国家需要。虽说有人受益,有不受益。受益者众,利大于弊即可。此乃行事原则,不可违。

聚精会神看那工地,车水马龙,热闹非凡。冷不丁被人拍了肩膀,吓我一跳,几乎失声喊叫。扭头看时,却是杨四。

“兄弟吓我,可有关紧事情?”我问杨四。

“球,方才只顾饮酒,一事忘记告知!”杨四拉我往回走。

我当时糊涂,不知杨四忘记何事。心想:杨四忘记什么?莫不是喝酒本钱?老杨已经表态,不再讨要了嘛!难道杨四私下里,欲要回去不成?

“二哥不需等车,军哥回来时候,本是开了车的,方才只顾说话,搞忘记了!”杨四说道。

“怎不早说?害我苦等!”顺势拍杨四一下。

老杨等人并排立在饭店门口,脸上泛笑。

路边停靠那辆皮卡。

“实在说不过去,让你等车!咱这有车,小军开回来的,这就赶回池县,正好一块回去!”老杨打开车门。

小军发动汽车。

驾驶室两排座位,我坐后排,杨素坐前排。

“爸,如无他事,我们这就走了!”杨素探头说道。

“无事。路上车多,务必小心!”老杨说道,挥手告别。

“杨老师、杨田,再见,后会有期!池县等您!”我挥挥手。

“好的,再过两天,过去找你!”杨四说道。

车身轻巧,小军打转方向盘,车头掉转。按下喇叭,上路疾驶。转眼之间,杨氏父子、杨家饭店,远抛后面。

此举实在妙极!世上事情,原来如此奇妙!省下饭钱不说,一并路费节省下来。想不那样,都不可能,又省五六元!此趟忒值,有酒喝,有肉吃,有烟抽,有车坐,着实舒服!想那官员,无非这样!只不知,如此好事,今后再遇几何。巴不得,次次如是,实乃过瘾!才起此念,直觉脸红,如此贪心不足,惹人嘲笑!多亏后座,杨素、小军不能发觉,未曾露出破绽。

“张医生,闲坐无事,杂志数本,你自翻看!”小军示意杨素递书。

接着书本,正要看时,却为小军呼我“张医生”,颇感陌生。道不成往昔丑事,他已知晓?又或者今日所为,为之不齿?说来也是,恁多菜肴、烟酒,终不留本,实在不够人味,不够意思。老杨非我至亲,亦非至交。纵为至亲、至交,人家做的乃饭店生意,小本买卖,利润微薄,我怎可白吃白喝?还要白拿!岂不随了防疫站、工商所等人,成为一类货色、无耻之徒?实在丢人!不过,或许另有原因。公安系统,警察弟兄,话语尽是此种味道,似吃“冲药”一般,让人不易接受。想到这里,忆起一事,上班未久,一次在家属院走动,突被一人掐紧脖颈,几欲窒息。待我反应过来,见到是伍医生丈夫,县局警察,曾经谋面。我便告知他,我乃医院职工。那警察松开手,道歉说,看着面生,以为小偷行窃。由此看来,不同职业,性情不同,处世之道各异。再如医生,最不会弄虚作假,诊治疾患,莫不望好,无一盼坏。好则扬名,坏致名败。是故,医无黑心。不若官人,阴险狡诈,表里不一,最不实在。不可结交,远离为好,以免引火上身,亦免近墨而黑。

翻书看时,乃《天龙八部》、《神雕侠侣》、《月朦胧,鸟朦胧》、《一帘幽梦》、《窗外》。仍有一本,封皮脱落,内容该是武侠之类。

“如何尽是此等杂什?”

“怎么了?”小军说道。

“我有三不看。”

“何为三不看?”杨素笑道,“说来听听。”

“一不看黄色;二不看武侠;三不看言情。”

“新新时代,太过保守!”司机说道,“黄色小说,刺激刺激;武侠小说,放松放松;言情小说,调节调节。此等好事,你却放过,实乃大错特错!”

“照我说来,黄色让人急;武侠致人横;言情叫人傻。无一良善,看他作甚?”话一出口,直觉不妥。有女同胞在,多嫌失言。只不晓得杨素反应如何。

“老同学言之有理,书者,并非开卷皆有益,应分别对待!”杨素字句清晰。

听得杨素言语,我自长舒一口气,原来是我多虑,事情本无不妥,许是经历不同,感觉各异。未经那等事情,显得格外认真。杨素经历,遂为小可,并无所谓。由此推断,世人忒是奇怪,心存好奇,无一例外。未见之物,愈想见到;未获之物,朝暮思获。想方设法,欲搞到手。及至到手,不过如此,兴趣尽失,索然无味。未婚男女,感觉无异,凡事以为神奇、不可思议。涉及性事之时,表面似不关心,言语谨慎。其实内心深处,巴不得一探究竟,弄明那些玩意儿,到底有何神奇,有何不可思议。等到探到手里,觉得无非如此,从此毫无顾忌起来,无论说话、做事,再没有丝毫遮掩。所谓里外弄个透彻,何须装扮“太乙真人”?小军、杨素二人,即是这般,做的已做,办的已办,彼此尽知,无所顾忌。我却不然,仍是原始记录,处男一个,宛如一张白纸,墨迹皆无。虽说求学绿市几年,学院较乱,“银水河”岸边鸳鸯众多,本人终是莲花一朵,色纯质正。个中原因,再是简单不过,只因缺少金钱!是故至今不曾“卿卿我我”;不曾月下散步、树下相拥;甚至于不曾拉手!说起“葱管玉指”,尽从书中看来。平日里,不敢正眼审视女性,不敢细看其指。然扪心自问一番,却是无时不在思想。初中时候,尚未开窍;高中时候,情窦初开,始思此事;直到大学、大学毕业,无时无刻,不在思量。思念至深,以至梦遗。梦中醒来,心慌不适。思女心切,巴望交往,或叙家常,或牵纤手,可逛商场,可下饭馆,些小花费,不在话下。尤其池县县城,鹅河桥头,那家朱氏烩面,味道纯正,碗大量足,价格合理,乃池县一绝,不可不吃。

只是时至今日,终是梦想。此情直如上学,小学时候,想上初中;初中时候,想上高中;高中时候,想上大学;大学毕业,想谋好职;谋职之后,寻思找她。她之标准,要求不高:身高米六,学历中专,足以为妻。然而苍天不佑,至今孤身一人。事实如此,无可奈何。故而逢人议论此类话题,我即假装避开,实在避之不及,只有硬了头皮,听上一二句。尚需憋一憋气,好让脖脸红将起来,给人害羞感觉,表明我乃真品,而非赝品。由此说来,那等场合,装腔作势,实是不得已而为之。医院大姐大姨,聊骚事话秽语,其情暧昧,嘀嘀咕咕,哼哼唧唧,浪笑阵阵,媚眼瞟瞟,唾沫四溅,指手画脚。我纵有心听来,却是胆量不足,不可拿了婚姻前程做赌注,唯有隐忍。如其不然,那些大姐、大姨,不会轻易放你过去,一旦察觉,当做取笑典型,事情闹大,岂不更糟。

“来,来,你且收下,免得污染了我,损失忒大。我乃白玉一块!”递书给杨素,半开玩笑说道。

青年聚集,易致放松。彼此松弛,话语无忌。无忌则言语多俏皮。俏皮话,实属次等笑话而已。

“我看未必!”齐小军开着车,从后视镜里偷眼看我,“大学里出来的,无一原装。那些地方,听别人讲,熏也让熏透了!哪里还是白玉一块?乐秋,我说的对否?”

“错,大错特错!”我直起腰,伏在前排座位,两只眼看了两个人,说道,“虽说大学不似小学、初中、高中那般保守,比较开放一些,公然肩靠肩,手牵手,可也不至于如军哥所说,尽皆二手货色。处女有否,我不敢保证,处男绝对有的。最起码,别的处男真假与否,难打包票,我本人可是一块足金,百分百原装,毫不吹嘘!”在这方面,立场一向坚定,不容乱讲。

“我看算了吧!”小军说道,“这个年月,谁个不说自己乃是正版,其实不然,一概盗版!”

“您俩说甚?”杨素轻拍小军一下,“简直胡诌,没啥意思!可否聊些其他话题?”

我原本想要反驳,听老同学这样说话,只好作罢。

皮卡疾驰。窗外黑漆一片。路旁村庄,电灯闪亮,星星一般,跳闪不止。黑白电视,屏幕亦在闪跳。村庄远处,已是天地一色,一团黑漆。更近车前,车辆迎面而来,灯光刺目;车后紧跟货车,灯射车内,直如白昼那般明亮。夜间行车,多是大卡,运输货物,连夜赶路。扭头看时,后面一辆卡车,尾随已有十余里。我们快,他亦快;我们慢,他亦慢。几次让道给他,他却无意超车,只在后面尾随。

“后面那车跟了十余里,让他超过去得了!”我说道。

“我早已看到,只怕他难超车!”小军说道,“咱是空车,他是重车,如何超得?再个说了,凭我的技术,他也难以超车!”

“我看算了吧,咱们减减速,给他让道,超过去得了!天黑,谨慎为好,不可太快!”杨素扭头看一眼。

小军说道:“那车非咱当地,是顶山地区车辆。”

我问道:“如何看得出来?”

小军说道:“黄市峪R;顶山峪D;绿市峪A;封开峪B,马市峪Q。”

“你还真行,记性不错!开车多久了?”

“将近六年。”小军说道,“此乃小小玩意,何足挂齿?”

“看你牛的,得意忘形了!”杨素说道。

“在局里开车?”

“并非这一辆。”小军说道。

“警车?”

“正是。此车乃小郭所开,这些小说全是他的。小郭小我几岁,是胡副局长表侄子。爱看此类武侠、言情小说。听他讲,正在追求一高女生。那女生钟爱琼瑶小说,几乎入迷,成绩却是很差。小郭有心讨好人家,四处借了一堆,准备送过去,不巧学校过周末,那女生回家去了。书没送成,拿回来丢在车内。今天上午,小郭母亲来电话,说是小郭父亲得了急病,让他速回。他于是和领导打个招呼,换了我的车,回皇店去了。原定于下午五点返回,想必已经回去。现在时候不早,咱们不可耽搁,尽快赶回去为好。不然,领导生气!”

“既然这样,你尽可开快一些,我亦急着往回赶。”

“开恁快干啥?黑灯瞎火的,逞能不是?”杨素说道,“还是慢点合适,万不可性急!”

“我哪里性急了的?再说,车上多有不便。”小军说道,“就听你的,我不性急。现在女人个个厉害,咱惹不起!”

我暗笑一下,没有说话。坐在车内,隐约感到,车速非但没减,反而更快,估计超过百二公里!路旁树木,直向后倒;近处房屋,急速后退。连超数辆卡车,车速仍旧不减。后面车辆,无一超越。扭头看那峪D,以为早被甩掉,哪里料到,鬼魂一般,粘在后面,两车间距,尚不足三十米。借着来车灯光,看得见那车上三个男人,嘴叼纸烟,神情严肃,眼睛瞪得溜圆。再看后视镜里小军,双眼亦是溜圆,呼吸稍显急促。看到这些,一颗心不由吊高,直提到嗓子眼上。

池县地属半山区,公路沿山势而走,蜿蜒曲折,自山脚旋至半山腰,而后盘旋下来,坡度极陡,弯度颇大,车在坡顶,看下面那车,似乎就在脚底;车在山下,看后面的车,似乎又在头顶。有时看到对面来车,转眼又不见。及至转过弯来,对面那车猛就现在面前,双方紧急刹车。习以为常了的事情,互不埋怨,互不责骂,只是按下喇叭,打个招呼,各自走路。

“请问军哥,晚上开车,害怕与否?”

“有什可怕?部队时候,常开夜车,已经习惯。不过,刚开始,稍微有点。”

“我忒胆小,晚上出门,心里发虚,总觉得后面有人跟着!”我说道,“在家时候,晚上出门办事,只捡大路走,从不走小路!”

“看不出老同学这般胆小!”杨素说道。

“胆子向来很小。”我说道。

“说到胆小,我倒想起一个故事。”小军说道,“不知二位可否听过?”

“什么故事?”我问。

“最好吉利一些,莫要胡诌!”杨素提醒小军。

“吉利,绝对吉利。”小军说道,“说是国民党时候,估摸四几年,打仗,抓壮丁,邻居有个孙五爷,被国民党抓了去。抓去没几天,他就逃了出来。搁在那时,逃跑抓到,要吃枪子。他跑之前,听别人讲,逃跑有三不走。”

“何为三不走?”我问道。

小军说道:“一是见人不走;二是见树不走;三是见路不走。”

“如何解释?还是头次听到!”杨素说道。

“为何见人不走?害怕万一再次撞上抓壮丁,被逮住,只有死路一条。为何见树不走?凡有树处,多有人家,有人家处,多抓壮丁,害怕被抓。为何见路不走?无须多说,路乃人走,有人就有危险。所以,逃跑之人,有三不走。其实是心生恐惧,胆小所致。”小军继续说道,“孙五爷抄小路,单捡无人处行走。直走了俩多月,才从昌许逃回到老家,总算捡一条性命。”

“昌许距离这里,不过四百多里,如何走上俩月?”杨素吃惊发问。

“多是走走歇歇!”我说道,“那个时候,又没有摩托!”

杨素发笑不语。

“其实当兵逃跑,自古至今,逮到必死。”小军说道,“在部队时候,有个新兵,老家阳安。入伍未及仨月,吃不得苦,逃跑回家。部队派人抓了回来,就要枪毙,突然昏死过去。后做检查,原有癫痫。于是作罢,放他回去。因此讲来,家有家规,国有国法,部队自有纪律。都如他那般,你不扛枪,他不扛枪,谁来保卫祖国,谁来保卫家?”小军引吭高歌。

“嘿嘿,你还牛上了!”杨素笑道。

“军哥音质不错,绝对男高音!”我趁机溜须。

小军眉飞色舞。

人其实皆是这般,爱听好话。明知是吹嘘,却是顺耳了的,心里亦乐。

“医生可否讲些笑话来,活跃气氛!”小军说道,“车内极是发闷,有点瞌睡!”

“你可千万不能瞌睡!”杨素说道,“此非睡觉地方。”

“妮子言之有理!”小军说道,“知我者,素也!”说罢,右手去到杨素脸颊,揉了一下。

“去你的吧!”杨素佯怒。

“我肚里没货,还是军哥讲吧,您见多识广,也好让我开开眼界!”我说道。

“既然这样,我就讲一个来。”小军说道,“部队时候,听来的笑话,乃是焦作温县的战友所讲。”

“是温州吧!”杨素说道。

“哪里温州?温州在浙江,”小军说道,“温县在河南。说是西安事变时候,老蒋被学良、虎城软禁,出不得城,很是生气。就私下召集毛人凤、张自忠、戴笠、汤恩伯、李宗仁开会。原定三点,众人到齐,只不见老蒋。众人心急,去到老蒋住处,一探究竟。近得窗前,听得屋内唧唧嗷嗷,声音抑扬顿挫,如唱黄梅。往里细看,老蒋、二小姐正在忙乎。自忠说:委员长正当烦闷,借此浇愁,亦无不可!众人知趣,欲走开。人凤却是急躁脾气,冲着屋内大叫:委员长,国难当头,戒急用忍,还是保重身体,以大局为重的好!老蒋闻言开门,大骂:娘希匹,没了规矩,本座正在批阅文件,尔等做何喊叫?老蒋骂罢,不见宗仁,于是说道:还是宗仁视大体,顾大局,有眼色,知我正忙,不来烦我!戴笠说道:他视个鸟大体,有个屁眼色!那家伙个头低,看不到,去到会议室,搬凳子了!”

话音刚落,杨素难忍低笑。我却“哈哈”大笑,眼泪淌下,以手拭抹。

小军低笑。

正当这时,迎面开来一辆面包车,小军急打方向盘,险些撞上,惊出一身冷汗。

“日他娘的死屄,是县政府的车,找死!”小军说道,“估计酒驾!”

“忒有意思,忒有意思,军哥再讲一个来!”我说道。

“还是不讲的好,专心开车!”杨素说道。

“是他靠得过近,超过中线,关我何事?”小军说道,“闭了眼睛,也比他强!乳臭未干,找死!”

“军哥再讲一个,换个开心!”

“算了,算了,专心开车。你如想听,到了池县,我讲给你听!”小军说道。

“那就最后一个,让我等学些能处!”我说道。扭头后看,那卡车紧追不舍,已有三十几里路程,依旧追劲不减。山路弯曲,那车速已近极限。由此看来,司机该是老手,不然,早翻进路沟去了。

车行下坡,再次回头,隐约看见五里开外,一辆警车,朝北开来。车上警灯闪烁,夜晚格外招眼。

“后面有辆警车!”我说道。

小军扭头看一眼。接着打转方向盘,入大转弯,后车全都不见。

“估计是局里警车,或是蓝镇分局,赵四的车。”小军说道,“多是分局警车。小郭向来听话,比较守时。也罢,管他总局分局,来,来,再讲最后一个。”

“好,好,赞同,赞同!”我说道。

“此事仍是关乎老蒋。”小军说道。

“八成胡诌!”杨素说道。

“老蒋忒有意思。”我说道。“管他胡诌与否,军哥只管讲来。”

“权当逗笑而已,不论真假。”小军说道,“此笑话,乃信阳新县战友所讲。新县近湖北,口音较蛮,听不太清。那个战友,口音不清,讲话特逗。说是老蒋跑到台湾,大陆封锁较紧,物品短缺。一次写字,毛笔掉毛,老蒋叫来警卫,让去美龄那里,取一支笔毛来。老蒋老家,浙江奉化,管毛笔叫笔毛。警卫乃河南人,当时感到吃惊,又不敢多问。就去美龄那里,讨要屄毛。美龄亦是惊讶,心想:夫妻多年,虽知其乐于此道,但不至于白天讨要那物,多失检点。又碍于初到台湾,其情焦躁,故不可违拗。遂忍痛拔毛两根,交予警卫。警卫送返,不料半道遇风,吹散,难寻。想求美龄再拔两根,恐惹生气。无奈,拔己阴毛两根,送给老蒋。老蒋看到,大怒骂道:娘希匹,本座所要乃笔毛,你拿的是啥子鸡巴毛?警卫立正,说道:委员长眼光真准,竟分得清屄毛鸡巴毛!实在佩服!”

杨素笑声“嘿嘿”,笑而说话:“无聊,无聊!”

听小军笑话,我先是“吃吃”低笑,及其讲完,实在难以憋住,竟然“哈哈”大笑起来,“佩服军哥,确实好笑!”

小军亦轻笑。

恰在这时,后面那辆卡车,发疯一般,直逼上来。小军忙右打方向盘,卡车再次压紧。幸亏此段路稍直,换了弯道,早已出事。估摸卡车跟得太久,窝火至极,这会儿瞅准机会,紧逼上来。说来怪我,不听老同学劝阻,一心想听故事,致使小军分心,车速减慢,被它追逼。由此看来,狗欢一溜屁,人欢没好气,乐极生悲,真不划算!

“他娘的屄,再靠近,麻烦大了!”小军骂道,“操你娘,不想活了,找死不成!”想要提速,道路被卡车占据,已是无计可施。

“狗日的,想找死不是?”我跟着骂道,“莫非吃了鼠药,死不及了?”站起,头碰到车顶。

车窗严实,对方听不到。

“别再骂了,快打方向盘!减速!减速!”杨素着急大叫。

小军再次右打,车轮已近路沿。同时减速,惯性太大,车仍前冲。

仨人屏气不语,车内静寂。

两车终于错开。

突然之间,卡车猛然右摆,拖挂蛇尾一般,横扫过来。

小军急踩刹车,躲避不及,被拖挂扫到,听得“哐啷”一声,似是挂到什物。多亏未扫及车头,否则,车毁人亡,一场车祸!

“日你老娘的屄,左灯罩被他挂掉!”小军说道,“狗日的,胆敢在老子地盘撒野,活腻了不是?”换挡,踩油门,车直向前冲去。

“那些人多不正常,估计饮酒了!”杨素说道。

“日他妈的狗屄,活腻了!在咱们地头撒野,简直活腻了!追上去,打他狗日的!”我说道。情绪几近失控。

“剜他狗眼,打断狗腿,吃他狗肉,喝他肉汤!奶的狗屄!”小军大骂。

“就是,就是,不可放过他们!”我说道。

讲句实话,做人务守本分,不可无事找事,惹是生非。中国十几亿人,皆乱生事,岂不乱成一锅粥了?如何去搞建设,如何实现四个现代化?是故不可滋生是非。不生是非,固然是好,遇到事发,亦不可怕事。如人所言“没事不找事,有事不怕事”。假如事事惧怕,只恐被人瞅准机会,时时骚扰于你,从此永无宁日。所谓“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故而不可过于怕事。

转眼追出二里远近,卡车已是发觉追赶,车速丝毫未减。速度过快,拖挂东摇西晃。加之路面坑洼不平,拖挂蹦跳不止,活如一头倔驴。

车距不足二十米,看得见车上货物,满载大白菜。将近年底,贩菜较多。黄市山蒲镇,白菜个大味甘,较为出名。卡车多从山蒲拉货,运至顶山市。贩菜此种生意,俗语云“百里不贩青”,因其易坏,难以保存,又且古时交通不便,故有此说。而今交通便利,利润可观,故从业者众。从山蒲至顶山,除去油钱、人工,每车可赚近千。

“前面蓝镇,过了蓝镇,即是顶山地盘,再追不便。故应加速追赶!”小军说道。猛踩油门。

车似飞舞一般,直往前冲。路旁树木,向后倾倒。

猛然间,小军大叫道:“快看,快看,出事了,出事了!”接着换挡,踩刹车。

我瞪眼看时,并无异常,于是问道:“怎么了,何事?”

杨素亦询问发生何事。

“卡车拖挂,十有八九,已经脱钩!”小军喜不自禁。

“不可能吧!”我说道,“果然如此,实在妙极!”

“我开车多年,怎会看不出来?现在靠了惯性,尚可前进,再过一会儿,必定出事!”小军喜上眉梢,“娘的死屄,果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逃来逃去,终逃不出池县地盘!”

我大睁双眼,看那拖挂,速度渐慢,虽仍前奔,已是动力不足。好比绝症患者,表面尚有生气,其实体内冲劲,已经明显减退,徒剩躯壳而已。

路上车辆渐少。

“前面急弯,距离远点为好!”说话间换挡减速,间距拉大。

卡车发觉拖挂脱钩,速度亦慢。

“快看,莫不是卡车欲截拖挂?”我叫道。

“简直找死!此刻拦截,只有死路一条!”小军说道,“操心不善,老天捚蛋!”

杨素“哈哈”大笑。

“纵使老天不捚,我等也要捚了狗日的!”我已是气愤至极。

急弯临近,几近直角。如此弯度,在池县地界,比比皆是。多少司机师傅,由于技术不精,抑或困乏失神,拐弯不及,连人带车,掉进路沟,送了卿卿性命。再说拖挂,已是无头苍蝇,盲目行进。此刻纵接头给它,已无回天之力,万难转弯。卡车晓得这些,却是无可奈何,拦不住,牵不走,一副惊慌失措模样。

“快看,快看,壮观时刻,马上到来!”小军说道,又踩刹车。

三人瞪大六只眼,观摩撞车表演。如此刺激惊险,感觉自是不错。

十米八米,六米五米,辉煌一刻,即将到来!

小军停稳车辆。

屏气静待,无人出声。

四米三米,二米一米,只听得“嘭”一声巨响,卡车拖挂,直撞到岩石之上。车速极高,惯性忒大,满车白菜,挣脱罩网,直若天女散花一般,飞将起来,“噼里啪啦”,撞向岩石。公路原是自山脚修出,两旁尽皆立陡岩石,刀劈斧剁一样。此时宛如盾牌,把那无数颗大白菜,悉数挡下。一时间,岩石公路之上,全是烂菜。一车好菜,报销殆尽。

拖挂撞车未久,一辆煤车驶来,见此情景,停靠远处。

卡车车头缓缓停下,司机留在车内。

煤车司机下得车来,冲着卡车叫道:“怎么回事,大哥?拖挂怎会脱钩?”

卡车未有应声。煤车司机不再多问,径直朝着菜堆走去。

“我们这就过去,修理那些狗日的!”小军欲要下车,杨素急忙劝住。

“此时不可!人家正在气头之上,况且他们三人,我们如何也不是对手,打不过他们。”杨素说道,“稍等片刻,静观其动!”

“杨素言之有理,暂不下车,等等再说!”我说道,“狗日的纯粹恶狗,不可大意!”我讲此话,并非怕事,怕打架,关键此刻乃非常时期。你细想,整车大白菜,少说上万斤,本钱亦需一两千块,就这样全部赔光,焉能不气?搁在谁个身上,也要气他个半死!再个说了,若要究起原因,还是由我等而起,长久阻挡人家道路,不让通过,能不生气?故而说来,我非怕,人哪,多少得讲良心,不可硬把人往死地整。得理不让人,不行;有理且让人,此乃君子行为!

“球,怕他作甚?非我撞他,他占不得理的!”小军说道,“是他撞我,我占了理的,哪里心虚?”说罢,甩手下车。杨素没有拉紧,只得跟着下得车来。

我亦急忙下班。

煤车司机见得我们下车,凑近问道:“敢问兄弟,前面那车,司机莫非喝酒不成?”

“喝他妈的老鼠药了!”小军怒骂。

煤车司机闻听此言,登时发愣,说道:“兄弟,缘何生恁大的气?”

“狗日的超车,几乎把我弄到路沟里去,又且撞烂车灯,想溜走,没那么容易!”小军看一眼左边车灯,而后朝着卡车走过去。

煤车司机不再多话。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何况已是夜晚,闲事少管为好。于是屁股后面跟了,走过去。我和杨素一并过去。

卡车车门打开,下来一个男人,身高约有米七,偏瘦,却是身板结实,年龄估摸三十四五。下车后立在车前,左手背在身后。

三辆车车灯明亮,照得清人脸。

“我说老哥,你是怎么搞的,莫非饮酒?纵使饮酒,也不至于恁冲吧!”小军气呼呼说道。

“老子饮酒与否,管你屁事!”说话间,靠近小军。

“你个鸟人,撞坏我的车,还有理不是?”小军个头高出那人不少,自不把他放在眼里。只是站着不动。

说到此处,仍是那些老话: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今儿个别的不提,但说他出口骂人,既是无理。人家没有骂你,你何必多此一举,骂人作甚?难道不说粗话,嘴巴张不开不成?总不至于如此这般!假如这般如此,多是欠揍,欠缺教育。祸由口出,怨不得别人!既然如此,不妨教育于他,亦无不可。

那人走到近处,说道:“撞了你的车,又将如何?留下你的小命,已算你走运!有心找茬不是?谁个怕你!”

“你个狗娘养的,净是满口喷粪!”小军迎上去。

我和杨素看到,忙拉小军。打架万万不可,那车上尚有两人。我们虽说也有三人,比例却是严重失衡,如何也不是对手。一旦打将起来,终是我们吃亏。

那人走到五米远近,左手背后抽出一根铁棍,足有三尺长短,直奔小军而来。

我和杨素看到,当时吓愣,惊呆。料不到这些情况,只是以为,大男人顶多拳脚相加,不至于动用棍棒。那可是危险事情,要出人命的。

“小军,铁棍,小心!”杨素大叫。

“铁棍,小心,军哥!”我大叫道。

小军当时吃了一惊,立时反应过来。稍稍后退半步,站定。那人铁棍已是当头砸下。就在铁棍落下,离头尚有半尺光景,不知何时,小军右脚,已经踹在那人胸口。力量之大,可想而知,那人直如弹丸一般,腾空向后抛去。仰面倒下地方,已是数米开外。铁棍丢到一旁。那人想要爬起,已是几无可能,心有余,力不足。多亏屁股肉长的,若是陶瓷做成,怕是碎成百多瓣,亦有可能。

这一脚踹得重,那人摔得很!

煤车司机看到这些,叫声“妈呀”,快步退到一旁去了。

我等正在高兴头上,听得“吱”一声响,卡车车门开处,另二人跳下车来,人手一根铁棍,四尺长短,冲小军奔将过来。

“你俩速速撤离,躲到车里去!他娘的,今晚不亮出几招,怕是孙子不知我乃‘齐天大圣’!”小军说道。弯腰捡起地上铁棍,“尔等鸟人,只管送命来,不敲碎你等狗头,我不姓齐!娘的狗屄,缺少家教,出口伤人,说明你等尚未做成人样,而今就让爷爷前来,调教你们一番,也不枉我发一回怒气!总是伤心费神的勾当!你等杂种!”

那二人围拢过来。

杨素恐惧至极,几乎哭泣,颤抖说道:“切莫再打下去,小军,咱不要他赔就是,赶快回到车里,赶路去吧!”

“想走?你他娘的走不了了,不把你撂倒在此,我非人生!”矮个子狠声说道。步步紧逼。

“你奶奶的挡住道路,早该把你掀到沟里去!今儿个算你小子走运,捡一条狗命!”男人个头中等,穿一件酱色皮衣,怒道。

小军紧握铁棍,目视二人,紧步往前。

话说实在,打架场合,见的也多,经历亦不少,可那多是拳对拳,脚对脚,从没拎东西上的,那样很是危险。曾记得,幼小时候,四五年级打群架,双方一二十人,正是势均力敌。打到兴头上,不想,四年级一个学生,叫做汪六,不知从哪里搞来一根木棒,四五尺长,就那么一轮,我们这方的顿作鸟兽散。那东西碰到身上,不是闹着玩的,忒危险!所以每逢打架,双方事先约定,只动拳脚,不用家伙。人人遵守规矩,不会乱来。可这一会,不是那般情况,你不能够同那二人协商:哥们,定个规矩吧,只动拳脚,不用家伙,如何?如此实在滑稽可笑!此刻看那二人,双眼铜铃大小,似要喷出火焰,绝非平常眼睛,车灯照射下,眼球满布血色,此眼吃得下人!今天你不把他制服,他定把你制服!

“军哥,你且扛住,我去车上拿家伙!”转身往回跑。

其实,车上有无防身家什,我哪里知道?只是希望有的,纵无铁棍,木棒也可,最起码得有一根橡胶棒,作为防身武器,也是可以的。关键可助小军一臂之力,即可。

快至车前,抬头看到一物,我猛然站住,心里说话:家什无需再找,实在无需,看到眼前这些,什么皆不需要,一切都有了,一切即将因之而得以解决,即将结束!悬着的心,终于得以落地。

回头再看,那俩人围了小军,却是背对于我,靠拢近前,双手执棍,搏斗将始。

杨素立在路边,面朝小军,背对于我,身子抖动,似在哭泣。

煤车司机不知何时钻进车里,缩头乌龟一般,隔窗观望。拖挂挡住道路,无法通过,他只有等候。

慢转身去,走向小军。

此次械斗,即将结束。小军毫发未损;我亦无伤。唯有杨素,却是伤得不轻,那伤不在肉体,而在心灵,心灵受伤,不论级别,而是论度,杨素此刻,当是三度。三度受伤,应是重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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