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我一直在你身边,你的性命,你的未来,我会用性命来保护。”
左博云怔怔之际,在逆光中转身的夕蓝已经融化在光晕之中,隐入烟雾白的光影去了。
深夜的风真是寒凉,雪不再飘零,却迎来了更加彻骨的寒风。
夕蓝孤身出了宫门,远远看见褚府的马车还在等着她,便扯紧了身上素白的大氅,正要向那里走,左边一个极大的劲道将她拉到宫门石雕貔貅的阴影后面。
夕蓝低呼一声,一双大手捂住她的嘴,待夕蓝看清后又放开。
“你要干什么?”夕蓝瞪着宿炎低声斥责道。
宿炎深深的眼眸中满含讥讽,他唇边若有若如的笑意总让夕蓝不舒服,这种不舒服似是她亏欠了他似的,可她有什么不对的?
夕蓝昂首,将身上大氅穿好,冷着脸,抬脚就要走出去,却被宿炎一把扯回来,宿炎有力的胳膊将她从背后箍进怀中,夕蓝左右挣扎,甩不开他,两脚胡乱向下踩,也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劲儿踩了下去,总之宿炎一声也不吭,令人沉醉的气息环绕在夕蓝周身。
夕蓝憋闷着不说话,赌气似的抿紧唇,在宿炎的怀里左打一拳,右踢一脚,宿炎不说话,夕蓝似乎憋着心中的一口气,等夕蓝踢够了打够了,宿炎蓦然放开她,她双膝微微弯曲,往后退了退,靠着冰冷的墙,大口喘着气,顺着墙无力地往下滑,坐在了雪地上。
宿炎惊讶,他看到了什么?向来不示弱的古夕蓝,现在露出那种柔软无力的眼神,她整个人显得那么娇小柔弱,他就站在她的眼前,他的拥抱还温热着,可就是没有了上前拥她入怀的勇气。
“左博云不当皇帝,作不成皇后的你很失望吧?”
话到嘴边,言不由衷。
夕蓝凄然冷笑,“你以为你能只手遮天吗?你敢假造圣旨,混淆视听,若非因为左博云,你以为我今天会放过宿容恒?放过你?”
宿炎一凛,她手中果然是有些东西的,可他不由心痛,那些所谓把柄竟然是要来对付他的?
宿炎居高临下俯视着她,语气清冷,“你为了他,就要这样和我作对?你不怕我杀了你?”他剑眉一挑,“不,你不怕我杀了他?”
夕蓝笑得决绝,如一朵悬崖峭壁上盛放的雪莲,“你最好敢这么做,否则日后你们落在我手上,我会让你和宿容恒后悔生在这世上!”
这么狠毒的话,古夕蓝真的敢对他说?
夕蓝心上也在滴血,她一想到那天在芙蓉卧门口听到宿炎和白洛水的龃龉之事,还有宿炎为了政治目的而去向古威求亲,她嘴上不由得狠毒起来。
宿炎蹲了下去,凑近夕蓝的脸庞,“你手中,有什么?遗诏?手谕?”
夕蓝扬起一抹狠绝的笑容,“你杀了我,就什么都不会威胁到你了,现在就在这里动手,也不会有人说摄政王什么。”
宿炎目光深深,透过她那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看到了自己的眉眼,是那么无奈,一遇到古夕蓝就无计可施的无奈,她明明知道,他对她,什么狠心都不会有。
宿炎缓缓直起身子,双手负在身后,悠悠地看向夕蓝,“你知道你和左博云孤立无援,你父亲没有实权,无心理会人脉,他自己的宅院都一塌糊涂,古舒玄叔叔生性不羁,就算有苍云军旧部愿意追随他,他一不愿重返苍云朝廷,这你也知道,那剩下的人,正如你所想,都是归属于本宫的,你看见过我藏着的关于各位将军短处的书信,他们的兵权实际上是捏在我手里,你以为左博云能翻身吗?”
夕蓝眼眸一眯,心中恨恨,宿炎所言,句句正中要害,左博云没有实权,兵权、人脉全都掌握在宿炎手中,他想要宿容恒暂且做一个好控制的傀儡而已,然而左博云就一定要成为这场无声硝烟中的牺牲品。
她无奈地闭了闭眼,垂首轻声问道,“我承认,你会是最终的赢家,那就来个痛快吧,不要拖拖拉拉的,”她抬起清亮的眸子,“也当做,你我之间的了断。”
宿炎眼中闪过刹那的痛楚,他随意笑着,“原定的王妃,怎么可以死在我手里,那我岂不是要说不清?你手上有我想要的,不如我们做个交换?”
夕蓝语气清冷,蹙眉,“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手上,一定有先皇的遗诏,书信之类的信物,我也不强逼你交出来,我只希望你不要出来搅局,让你的秘密放在你的肚子里永远不要拿出来。”
夕蓝迅速接道,“如此就可以放过左博云一命?”
宿炎轻蹙的眉头一紧显示出他内心深处那种嫉妒,然而也只是转瞬即逝,他轻笑,“如果你现在告诉我,你手里的那东西是什么,那左博云的性命我会考虑留下。”
夕蓝脸颊冻得稍红,长长的睫毛已经结了一颗颗小冰粒,她轻轻呼出一口气,似是放下什么似的,“好,我答应你,我可以告诉你,我拿着先皇留下的遗诏。”
她的谋划再周全,也敌不过宿炎拥兵千万,一朝铁蹄踏来,什么爱恨情仇,都是过眼云烟,她做的舍弃,就是舍仇恨,保左博云。
宿炎思索片刻,点点头,果然有遗诏。
“说好的,放过左博云,你不会不信守诺言吧?”夕蓝仰头望着他,深情坚定,她这辈子或许报不完仇,那这段情也是要还的,就还给左博云一世无忧吧。
宿炎轻点了一下头,“说到做到。”说罢便看见坐在墙根的夕蓝向他伸出手掌,对他道,“击掌为誓,抵赖的人此生孤独终老,郁郁而终。”
这可真是个狠毒的誓言,可是古夕蓝,没有你在,此生等同孤独无依。
啪啪啪三声,击掌为誓,永不反悔。
宿炎灰白锦袍在寒风中吹得猎猎轻响,他半转过身子,夕蓝看到他侧脸坚毅的线条,与夜色柔雾相溶,几乎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就着凄迷的夜色,夕蓝贪看了几眼,恐怕以后再不会有这样两人单独相处的时间了。
宿炎倏尔转身,手腕一转,将夕蓝从地上拉起来,夕蓝一个踉跄,差点扑倒宿炎怀里,她连忙往后退了两步,她垂着眸,碎发在鬓间飘散,她不是那个霸气的古夕蓝,好像只是一个有心事,有小秘密的寻常女子。
“女子家怎么总坐在地上,别再这样了……”
宿炎的声音揉碎在寒风中,渐行渐远。
她缓缓抬起头,望着远去的那个模糊背影,湿漉漉的眼眶被风一吹,似乎变得寒凉起来,澄澈的双眸微微眨,泪水顺着眼眶流回心里,苦涩翻转,只有她一个人承受。
从没觉得自己孤单过,可就在宿炎转身离开的那一刹那,夕蓝感觉到那种孤独感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像一条丑陋而凶恶的蟒蛇一样缠住她的脖颈,让她睚眦欲裂,不愿在千载万载地这么孤独地活下去。
可是,还是要活下去。
十二月三十一日,这一年的最后一天,苍云国改天换地,送别先皇,迎来了苍恒帝宿容恒的登基大典。
苍云大地雪霁初晴,阳光洒在晶莹的雪上,直晃人眼。
满街的素白也都换上了喜庆的正红,为了庆祝宿容恒登基,大丧过后一天,宿炎就下令全城准备,调用国库的库银装点黎城,整个黎城铺金盖银,奢侈程度不可言说,单看沿街开放的酒楼茶肆上挂着的大红灯笼,都有金箔装饰,就知道为了这次登基大典,苍云耗费了多少银两。
夕蓝坐着马车,听着马车外面锣鼓喧天的响动,心中平静寂寂,暖不起来。
她手中握着宿炎给她的进出天牢的赤金令牌,赫然刻着秦这个字,她要古夕雪的性命,宿炎不会阻拦,只是沉默地成全,就在昨夜,宿炎就派太子府的管家给夕蓝送来令牌,准许她去天牢,古夕雪由她处置。
夕蓝是名义上的皇后,所以也是这场夺位之战的惨败者,碰上宿炎,技不如人,她只得认栽,只是左博云,作为苍越帝亲封的太子,今天在登基大典上,却跪拜在宿容恒的脚下,该以何种心情自处呢?她不知道,或许,她一开始就是错的。
车帘被冬儿拉开,一道明晃晃的阳光射进马车里来,夕蓝抬手挡住了眼睛,夏儿为她系好鹅黄织锦披风,扶着夕蓝下了马车。
这里是黎城的边缘之地,远没有城里那么繁华鼎盛,周遭全是荒凉之景,积雪寒霜覆着一片片稀疏的衰草,远处便是荒无人烟的荒滩,山峦连绵蜿蜒,守护着苍云大地的平安。
天牢的大门有重兵把守,寒冬腊月里士兵们穿着冰凉的黑铁铠甲,表情严肃地守在门口,黎城里欢庆声响成一片,对新皇即位的溢美之词如大江潮水般源源不断,可这里却是千年万年不变的死寂。
一站在这里,就有种黑云压城的压抑之感,这是黄泉路上的最后一道门,有的人一踏出这道门,就会被拉去行刑,转世轮回,只求别再为人。
夕蓝怔了怔,拉了拉披风,对夏儿冬儿淡淡吩咐,“你们想看看她现在怎么样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