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月府住的日子里，不断有消息通过奴婢的口传到我的耳朵里。记得第一次，是说宫里的一个什么宫女病了。然后，消息变成了宫里出现传染病。再之后，说是皇上病重了。我这几天的眼皮一直跳，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今早，我的预感成真了。来的，是重磅消息，皇上驾崩了。据我了解，皇上不过四十几岁，而且身体健康。离驾崩这个词似乎很远很远。可……病来如山倒，人的命数，谁知道呢！
月清秋身体恢复的很快，这不，已经开始生龙活虎的舞剑了。一会儿池上踏浪，一会儿腾空跃起。真……不太平。他怎么好像兴高采烈的，是有什么好事么？
我支着下巴，看着他难以抑制的喜悦。我忽然就明白了，皇上驾崩的事情，搞不好就是眼前这个人一手策划的。当然我也只是猜测，没有什么真凭实据。
“苏姑娘在想，这皇帝的死，八成与我有关是吧。”
我不置可否的挑眉。
“的确，是我一手导致的。我不怕告诉你，因为，即便你说出去，也无人信你。皇帝还不是皇子的时候，在外有过一个自幼相随的女子。待他成了皇子，这女子就成了侍奉左右的宫女。而如今，这个女子已经不复貌美年华，成了个妇人。染病的，就是这个宫女。你一定奇怪皇帝是怎么染病的？姑娘你如此聪慧，想想便知道了。”
难道，皇帝心里一直没有放下过那个半老徐娘的女子？
“正如你所想，这个人身为皇帝，心里却还有那个女子。一听闻她病了，第一时间便去探望。二人自然不可能就那么对坐无言……便染上了病症。若只是普通的病症倒也不难治愈，即便是疑难杂症也会拖些时日。可知道为何皇帝去的如此快？”
我诚实的摇了摇头。
“那是皇后的功劳。爱久不得之苦，让她已经彻底忘记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了。当皇帝病中还呼喊那女子的姓名之时，便是他丧命之时。只是少许的毒药，无色无味，随着病症一起，就连最高明的太医也看不出端倪。更无人会想到，害死皇帝的居然是当今的皇后。哦……如今该称她是太后了。”
恐怖……皇后恐怖，他月清秋更恐怖。
虽然皇后对皇帝久爱不得，可也不会恨之入骨。也一定是他，动了什么手脚，或者说了什么。才让皇后起了杀心，甚至跟一个月家人联手，除掉了自己曾经最爱的人。不知，这个皇后，现在的心里可有一丝一毫的悔意。
月清秋的快乐，带动了整个月府，所有人都洋溢着笑脸。虽然他们不知道为了什么，可还是满心欢喜的笑着。而我，却笑不出来。
是，也许皇帝真的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也许皇后也不是好东西。退一千万步说，那个宫女也不是好东西。但是啊，他们之间的情是真的，爱也是真的，利用这份真，来达到目的。有些……可悲。
我回到屋子里，懒懒的坐在床榻上。
“姑娘，不去跟主子一同用膳吗？”
“不去。”
“那去喂喂鱼？”
“不去。”
“那不然，弹弹琴？”
我皱了皱眉眉头，疑惑的看着这个小丫头，怎么今天她那么关心我。
这个丫头长得也很是可爱，娃娃脸大眼睛微微嘟起的嘴巴，小巧秀气。她捏着衣角，好一会儿，才说。
“姑娘，奴婢瞧得出，主子喜欢姑娘的。”
我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开什么玩笑。
“是真的，别看奴婢小，可奴婢懂得可多了。从奴婢进府就没见主子对女子笑过，对着我们也只是微微的笑。可跟姑娘一起时，主子神采飞扬的。吃穿用度上，都是下了心思的。否则，姑娘怎么能每日吃上迎风楼的点心，能喝到主子亲手酿的桂花酒，还有这些从江南采买的衣衫，可都是新做的。”
我有些愣神。
我知道那些点心好吃，我知道那酒香醇，我知道这些衣物大小合适、料子舒适。可她说的这些，我却不想知道。
我跟月清秋之间很清楚，利用与被利用或者威胁或者别的什么，总之是我处于下风。可再怎么牵扯，都不可能扯到感情上去。
再说了，还有个女鬼对他一心一意呢。谁喜欢他，谁就活不长了估计。
所以这个小丫头在那儿滔滔不绝，可我耳朵里只觉得这孩子在咒我。
“好了好了，我去和你家主子用晚膳还不行么？怎生的话这么多，小唠叨。”
“哎呀，我的脸，姑娘你快憋掐了，疼！”
“疼死你算了！”
我下手可不重，只怪她自己的脸太嫩太滑，轻轻捏几下，都泛红了。
我漫步在廊下，有意拖着，只巴望着那晚膳早早的结束了，我就不用去面对月清秋了。可惜，天不从人愿。
“苏姑娘请坐，正等你呢。”
切~等我干嘛，炫耀么？
我正想着，月清秋却屏退了其他人，整个屋子里就剩下了我和他两个。我莫名的紧张起来了，他这是要干嘛？
“请。”
他忽然举起了酒杯，而我迷茫着不知道要不要接。
“没毒，且安心。”
我才不是怕呢！绝对不是！于是我豪迈的端起杯子，轻轻的抿了一小口。嗯…好像也就是普通的酒，虽然有些小呛口。
我这一杯才喝了一半，他一眨眼就喝了半壶了。虽然，他今天是真的高兴，可这个喝酒的速度，也不太正常吧。我怎么觉得，他也没那么开心。
好家伙，这喝酒是一杯接着一杯，都不带喘气的。我看出来了，他觉得不开心。奇怪了，皇帝都死了，他怎么不开心呢？
“皇帝死了又有何用，她再也回不来了，再无死而复生的可能。再无人能陪我喝酒舞剑，皇帝死了又如何？！”
我沉默了，所谓的报仇，就是这么回事吧。
“苏姑娘，你说，你说我做的到底是对是错？若是她还在，她又会如何？”
我依然沉默，我不是他们不懂得当中的苦痛，也不懂得该如何劝阻这个已经哭得像个孩子一般的男人。
“她在宫里，受到的，我都要加倍奉还。皇后、那些个妃子、那些个拜高踩低的太监宫女，还有…还有那些侮辱她的皇子，我都要杀光，我要杀光他们！”
这是我没见过的月清秋，没了斯文，没了淡然，没了那副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变得很真实，触手可及。
我叹了口气，像是老友一般，拍了拍他的肩。
“杀光又如何，你把整个渊月王朝都覆灭了又如何？她能活回来？能再陪你喝酒赏月舞剑？不能……人死不能复生。你知道的。”
他忽然向我靠来，我的肩头一重，一动都不敢动。他身上带着酒味，还有一种淡淡的香气。
“你可知，为何她已死去许久，却还是年年出现？”
他的声音很低，很轻，可却很清楚。
我摇了摇头。
“因为她一直再这里，没离开过。”
他伸手，指着自己的胸口。
我沉默，伸手顺了顺他的背脊。月清秋，其实是个可怜的人。他不爱，却不懂拒绝。要责骂又不忍，要爱，又不能。说句狠话，是他害死了那个女鬼。然后，他又活在了歉疚、复仇之中。
皇家的忌惮、树大招风的月家、满是阴谋算计的日子。
他真的……很可怜。
“你知道吗？皇位很快就到渊栖棠或者七垣的手中了，你猜，这皇位，那皇帝留给了谁？”
月清秋忽然笑了，笑出了泪。
“你猜，是给了谁？我又必须去杀了谁？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渊月皇族才能被完全减除干净？”
他笑着、哭着、一杯杯的喝着。
而我只是静静的坐着，陪着。这一刻，我原谅了他曾经所有的一切不好。他毕竟，也是个人，活生生有情有爱的人。
我陪着坐了很久很久，才终于等到他睡着。我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才把他搬到床上。至于剩下的事情，自然都交给了奴婢。
我回到屋子，思考着月清秋留给我的问题。这个皇位，会给谁？？
七垣我很清楚，他对那个位置恐怕是避之不及。可他的身份放在那里，也不排除有人会推举他，把他顶上风口浪尖。那么，渊栖棠呢？他对那个皇位可曾有意？外界传言，三皇子是个风流倜傥、诗酒无度、随性随意的皇子。外表上看，也确实如此。可谁知道他心里头，有没有宏图伟业？如果他心里有大业那最好，反正七垣也不想要这个烫手山芋，只要直接给他就好。
不过话说回来，这些都是我自己的想法啦。如果皇帝临死前还要狗血剧，留个什么遗诏之类的鬼东西，那么多半，是给那个亲身儿子的。也轮不上七垣和渊栖棠什么了吧。
我叹了口气，看着窗外，皇家真复杂，真不是宝宝该瞎搀和的。外面的天暗暗的，时时还有雷声，风一阵阵的，越来越大，是要变天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