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栾的步子很慢，沉默着，缓缓跪倒在皇座之前。她没有勇气，抬眼去看一看那九五之尊。
“臣妾……罪无可恕，请陛下赐臣妾一死。”
“你认了么？”
“臣妾……认罪。”
耶律墨染皱眉，这是要直接处死，却不将案子审清么？大约是为了皇家颜面，这个皇后也好，这个皇帝也好。在这大殿之上，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一国皇后被赐死，想来能平复不少人的心境。自然，这里头不会包括他耶律墨染。想来自家三弟，也不会接受这般的结局。
“皇帝陛下怎么不问问……皇后娘娘到底是什么罪？这里头兴许还有什么冤屈，总得前因后果的，都说清楚才好啊。若是不然，别人以为我大漠仗着兵力强盛，欺压了渊月国。好好的……逼死了一个皇后呢。”
大殿之上，静的无丝毫声响。那些大臣们见皇上和这个大漠的皇子眼神之间，全是电闪雷鸣。可实在是……不敢多一句嘴，生怕这天子之怒将自己烧的体无完肤。一个个低着头，你看看衣衫，我看看鞋子。
“二皇子……休要逼人太甚。”
“皇帝陛下，此言差矣。我不过是为了太子，想弄清这前因后果。若是陛下实在是极力隐瞒，那我只能当做其中另有隐情。兴许……太子被袭的事，皇帝陛下是知道的……也说不准。这般想的话，不太好吧。”
“你！胆敢威胁朕！”
“不敢不敢，只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毕竟好端端的一个太子，来了贵国就受伤而归。我国皇帝陛下，会多虑的。近几年边境相安无事，大漠子民与渊月国子民已有了连邦之谊。若是这个时候，再生出什么事端……或是战事。那可真是不好。”
“战事…要是打起来的话……那我们，打得过大漠么？”
“不可不可，万不可生战事啊。”
“是啊，大漠何等兵强马壮，可我们……连个主战将军都找不出啊。”
“若是肃王爷还在，此刻兴许还能硬撑一把。可如今……不成不成。”
底下朝臣们的言语细细碎碎的传进了耶律墨染的耳朵，那皇帝的脸色铁青一片，想来也听见了不少。
“皇后……你所犯之事，是何事？前后因果……细细说来！”
“皇上……全盘说出么？”
“全盘！”
“是。”
凰栾深吸了口气，大漠的皇族正在这大殿之上，食人……之事怕是瞒不了了。那……好歹，将当初苏慕言的事隐下来。只要……只要未曾触及皇上的逆鳞，那……就还有回转之地。自己方才那般说，已经合了皇上的心意。那大漠之人欺人太甚，惹得皇上震怒。若是这般，自己反而可以保命。因为皇上，定不会让那大漠人称心如意。可若是……若是说出以巫蛊之术，陷害苏慕言。那……这一丝生机也当然无存了。
凰栾闭了闭眼，迎上了皇上的一双眼眸。她看懂了里头的期许，决心拼死保住皇家颜面。
“臣妾身为皇后，却起了贪婪之心。宰相与臣妾是外戚，说是能敛财，只要臣妾应允即可。臣妾愚笨，着了宰相的道。宰相借着臣妾的名义，剥夺民脂民膏。圈地案一出，臣妾自知罪无可恕。可事后，臣妾心生悔意。暗自联合肃王爷，将圈地一事处理了。臣妾欺君罔上、瞒骗皇上。是臣妾的罪过……可望皇上看在臣妾将功赎罪的份上，看在臣妾被那奸佞小人蒙骗的份上，饶了臣妾的死罪吧。”
“皇后娘娘素来宅心仁厚，是做不出这等事的。”
“宰相贪赃枉法，早已不是一日两日了。此事，想来皇后娘娘也被蒙在鼓里的。”
“皇上，请宽恕皇后娘娘。”
“请宽恕皇后娘娘。”
大臣们跪了一地，齐声替那皇后喊冤。圈地一事，耶律墨染早就听闻过。却不想这个女子巧舌如簧，如此口吐莲花，颠倒是非黑白。她这是想脱罪？罢了，圈地一案罪责如何，与自己何干？由她口若悬河好了。可要是太子的事，她也敢这般，那就不能怪自己不客气了。
“臣妾……臣妾近日发了恶疾……严重的狠。臣妾听信了小人的谗言，误以为……误以为吃掉童子的一块肉，即可…即可有所好转。这才……误伤了大漠太子。请皇上明见，臣妾…臣妾绝非有意如此。臣妾若是知道……知道那是大漠太子，臣妾怎会做这般糊涂的事呢。皇上明见啊，皇上！”
耶律墨染冷眼扫过那个女人，真是信口雌黄。
“皇帝陛下，皇后娘娘所言不实。即便她当真不知这是大漠太子，可也绝非只是要吃一块肉。请皇帝陛下，听一听太子之言。”
“说便是。”
“尘灵，说说你所见。”
尘灵哆嗦了一下，时至今日，想起当时那屋子中的种种，他还是觉得可怕。这么多大臣，都在盯着自己。那个…那个要吃他的女子，眼里都是满满的恶毒之色。仿佛自己多张一下嘴，都会被她立时咬死。他不自觉的，往后退了几步。
耶律墨染微微叹了口气，毕竟还是个孩子。能支撑到此时，已是很不错的了。不该再让他如此了……正想着，那清冷、颤抖的声音却异常响亮，回荡在整个大殿之中。
“我…我看见，看见一间很乱、很脏的屋子。我被绑住了手脚，捂住了嘴。可我闻到……闻到很臭的味道。地上……黏黏糊糊的，仔细看……看…才知道，那都是血。我记得，我转过头，看见屋子里堆了山。她！就是这个女人，她开门进来的时候，有光，照亮了那些东西。是尸骨，全是尸骨。我的脚边……有个骷髅，是个小小的骷髅。上面有牙印，还有……还有跗骨之虫。”
耶律烈伸手，捂住了太子的眼睛，任由他虚脱的靠着自己。他尽力了，且做的漂亮。
“皇帝陛下，太子便是人证。即便皇后是真想吃一块肉，又怎会有这么多的尸骨？而且，遗骸之上居然还有齿印。实在是，另人胆寒。”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大殿之上，臣子们、侍卫们，连同宫女太监都震惊不小。这……实在是大恶不赦之罪。
“可有证据？”
兰妃一愣，疑惑的看了一眼皇上。事已至此，不是该直接处死皇后么？为何皇上……还这般纠缠。难道…皇上竟是舍不得这个女人的么？不可，到了这个份儿上，决不能让这个女子还有翻身的机会。今日若是她不死，明日……死的就是自己了。
“回禀皇上，臣妾这里有些证据。还请皇上，容许臣妾让人乘上。”
“准。”
不一会儿站了几个侍卫，和一个太医上来。
“臣等，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且说那日所见。如有半句不实，立时杖杀、诛九族。”
“是！臣等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日……臣等奉命去探查圈地之事，此事不料另有进展。于是臣等就一路打道回府，谁知，居然发现了皇后娘娘的丑事。那间屋子，已然全部探查妥当。这位乃是仵作，是太医院掌事太医。”
“老臣叩见皇上。”
“免了。”
“谢皇上。老臣连夜探查，终于查出了眉目。那屋子中，共有孩童尸骨十来具。因有些已经腐坏，骨质不全，老臣也只是大概估算。这些孩童多为穷苦人家的孩子，骨骼不足正常尺寸。且身上有多处伤痕，不过其中……最是显眼的，乃是牙痕。老臣敢以性命担保，若是皇后娘娘敢张一张嘴，老臣有九成把握可知这食人的，是不是皇后娘娘。”
耶律墨染笑意盈盈。
“那就请皇后娘娘，张嘴，让太医查验一下吧。”
“是啊，看一下就明了了。”
“对啊，毕竟是这般骇人听闻之事，还是查验一下的好。”
凰栾静静的跪着，听着。心……一点点的死了。自己的这条命，保不住了。垂死挣扎又有何意？只要……只要皇上不知道，不知道那件事，即便是死，她也认了。
“不必了，臣妾终究是听信了那般的谗言，做下了这等事情。臣妾认罪，只求皇上宽恕大皇子。此事与他毫无关联啊，皇上。”
“既然……认罪，那便将罪都认全了吧。”
大殿之上，忽然有一人缓步而来。凰栾听见这般的声音，不禁猛然回头。是她！是她！！她浑身的气力一下子没了，瘫坐在地。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向这个一身火红，笑颜倾城的女子。如此一笑，让有些大臣失了神，让皇座之上的人失了态。
“皇上，臣妾四年前被奸人所害，如今……臣妾回来了。请皇上为臣妾，主持公道！”
七垣呆呆的起身，走下了皇座。直到伸手，碰触到她，才觉得这一切是真的。她回来了，她真的回来了。而且是这般和颜悦色，还称自己是臣妾。他的慕言……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