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在此？”
我身子一震，隐身进了边上的墓室。若非我躲得快，大概此刻我就仇敌相见分外眼红了。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本该出现在大皇子生辰庆典之上的皇帝。他一身明黄色的衣衫，显得很是挺拔。可眉眼间却有一股子戾气，鬓边也有些隐隐泛白。我有些疑惑，皇帝正值壮年，怎么就有了白发呢？随即又笑自己蠢笨……这些年皇帝不思朝政、终日享乐，可不是要老得快些么。
我手里的红锦已经是紧了又紧，好几次，都几乎想一甩而出，要了那皇帝的性命。可最终，我还是咬咬牙忍了下来。死太便宜他了，我不能这般让他舒服的去死。那些年的债、情、他都必须一一偿还干净才行。
我在烛火之中，见到他站在配天和渊栖棠的墓碑前，一动不动，面上没表情，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他就这么静静的站着，站到我快要失去耐心了，才离开。我留心听着，直等到他彻底离开，才从黑暗里走了出来。
我蹲下身子，用衣袖扶了扶配天和渊栖棠的墓碑。皇帝来过的地方，总是这般脏。
“果然有人在此！出来，见了朕居然胆敢不跪，还有意躲藏，是何居心？！”
我浑身一颤，不敢向后看。我只听着他的脚步声一点点近了，这人……居然未曾离开。想来是方才我躲得太晚，还是让他察觉了。所以，他可以装作离开，等我现身。
“你是何人？还不行礼？”
我是跑，还是跑，还是跑？这里是皇陵，地方太小，轻功施展不开。而且，皇陵只有一个出入口，就在这皇帝的身后。无论我想怎样的法子，我都必须经过他。哪怕我用东西蒙了脸孔，也不担保，他就看不出是我。毕竟，我与四年前，并未曾大改。
“还不跪下！”
他的手，一把抓住了我的肩。一阵剧痛，伴随着肩胛骨脱臼的声响。我咬着牙，闷哼了一声，好大的气力。几年不见，他的功夫渐长。
“噌！”
就在这时，一道声响划破了我和皇帝的僵持。我借着这一声，立刻飞身略过皇帝的身边。皇帝反应也快，只是一闪神，就侧过身抓住了我的衣衫。我无意再继续与他纠缠，不管不顾，足下生风，跑出了皇陵。几个辗转，我已到了百米开外。我坐在一处凉亭里，喘了几口气。见自己右侧的衣袖没了，不禁苦笑。这大冷的天，难不成，我今日要光着膀子回去了？我伸手按在肩上，一呼一吸，猛力一接，将骨头接上。
“看什么？是没见过女子的香肩？若真是没见过，你说就是，眼下让你多看几眼也无妨。”
“血月说笑了。”
我身上一暖，一看，才发现这人将身上的斗篷给我照上了。我撇了撇嘴，瞧着他风轻云淡的摸样，有些埋怨。
“怎么通天阁阁主倒是个闲着的，人家进宫你也进宫，人家去皇陵你也去皇陵。你说这世上的人这么多，你为何就偏偏跟着我呢？还是说……其实通天阁阁主大人，对我这个小女子是存了什么坏心思，想着趁火打劫？”
“是又如何？”
“是……嗯？！啊？”
我愣了愣神，随即笑了起来。这玩笑开得好，打了个我措手不及。突然，我被人环住了腰际，肩甲里传来了一阵阵暖意。他的声音，低低的，呢喃在我耳边。
“我并未曾玩笑，我允季绝不开此等玩笑。”
允季？允季？！所以……这是他的名字？这是通天阁阁主的名字？哇塞！我赚了，要是我把这个当做消息卖出去，估计能赚个盆满钵满了。
“怎的突然就告诉我你的姓名？你不怕，我是个坏心眼的，一转头，把你的底细全都漏出去，赚个小钱，喝个小酒？”
允季闻着她身上的香，少有的醉了。他是通天阁阁主，从未对哪个女子上心，更从未如此接近一个女子。他见过美的、也见过绝色。可未曾见过，如她一般的。像是罂粟开出了花，美、艳，已然有毒，且这毒能腐骨。
“你知道些什么？不过是个名字。你的事，我知道的更多，若是论买卖，你做不过我。”
我翻了个白眼，一把拍掉了他的手。我临空踩脚借力，脱开他的怀抱，一折腰，斜掠而至，飞身上了凉亭顶。
“少来，你若是真想拿我做生意，又岂会等到今时今日？而且，皇家的赏赐只怕是金山银山，你方才怎么还救我？若是让那个皇帝发现我，定会赏赐你荣华富贵。有些这些赏赐，你通天阁怕是几年都无需开张了。允季，你也不是个做买卖的好料子呢。”
“皇家赏赐在我眼里算不得什么，我要的，是皇家人给不了的。”
风一凉，眨眼间这个人已经到了我身边。我看着他银质的面具，看见月色在面具上散发出柔和的光。这光柔和，却能刺痛我的眼。我伸手，一下子摘了他的面具。他虽然一惊，却未曾抗拒。
“又不是长得见不得人，何必带什么劳什子面具？好看的东西就该摆出来，难道允季不知道什么是秀色可餐？”
“既然你说秀色可餐，那不如今日你我一同去喝一杯。”
“嗯……也好，天凉，也正好喝酒暖暖身子。可惜了，我刚才从宫里逃命出来，身上一文钱都没有。这顿怕是要你请，反正你通天阁家大业大，有钱有势，一顿酒菜而已，想来不会介意。”
“话都被你说尽了，好了，走吧。”
我裹着他的斗篷，坐在粗糙的长板凳上。我闻着店里的酒香，顿时觉得馋虫都要爬出来了。这个铺子，是个门面极小的铺子。装修也一般，严格来说勉强干净。可这个小店里头，却飘着极其好闻的味儿。我探头探脑，想瞧瞧到底什么东西这么香。却被一边的一个女子打趣，笑我是初来的。
“姑娘是第一次来这儿吧，你快别看了，你脖子伸直了，也看不着。这香味啊，是这店家的秘方，闻得着，可吃不到。”
我来了兴致，笑眯眯的问这个大姐。
“怎么？还有这种规矩？秘方不也是要入菜的么？怎么就吃不着了？”
那大姐像是小户家的村妇，见我问，她倒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到了我们这一桌，拉着我就聊上了。
“这家店的老板，是个老头子。这秘方啊，就是他家祖传的。这方子，听说是拿来煮面的。可老头子从不煮面，哪怕人家那些个有钱有势的，出再多银两，也买不着他一根面。他啊，是个犟脾气的。说自家的面，只给有缘人吃。哎！你说说，哪有这般做生意的？我看着小铺子，早晚得关张。姑娘是外头来的吧，不然不会不知道这铺子的规矩。姑娘打哪儿来啊？去哪儿啊？哟，快瞧瞧，这姑娘生得可真好，多俊啊。这边上的是谁？可是你家男人？怎么……怎么脸上还带了个面具？倒像是有什么见不得人似的。”
我偷偷笑着，瞧到允季眼底的一抹不自在。看吧，好端端带什么面具，是个人见了，都要误会的。
不过，这个大姐也确实多话，是个话唠子。这冷不丁的，就跟我们熟络了，就这么天南地北、张家长李家短的说上了。我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幸亏店家上菜速度快，不然，我真怕这大姐能跟我念叨一晚上。
我见允季就这么坐着，也不点菜，那小二也奇怪都不招呼我们。若不是方才那大姐跟我东拉西扯的，我还当我们是鬼，别人都瞧不见我们呢。
“且等等，就上菜了。”
“好。”
我倒要看看，这神神秘秘的店家，能卖出什么好东西来。
等了一会儿，那股子香味越来越浓了，大约三杯酒下肚，一碗光面端上了我们的桌子。我正奇怪着呢，我们何时点了面？可这个问题，在这样的香气面前，可忽略不计。这碗面好香，说不出的香。就像是放了罂粟壳的火锅一样，可比那个还要香。
我伸手捧住面碗，深深吸了口气。真香啊，香的我直流口水。我等不及，挑起一筷子吃了。这面汤清澈，像是一碗白水，面里也没菜、没油。这满嘴鲜香的味道，是哪儿来的？我本就饿了，加上这般好吃的面，不一会儿就见了底了。
真是奇了，没葱花、没油、没肉，就这样的一碗光面，居然这般好吃。我一抬头，见那边上有个老头，对着我们这个方向点头。肯定不是对我，我可是第一次来。那么……我看了一眼边上还在吃面的允季。合着……他就是这小铺子的有缘人？好大的面子！
吃饱喝足，身子暖起来了。我和允季在街上闲晃，也算是难得的歇息了。
只可惜……有些人就是见不得你天下太平的样子。他们啊，就是喜欢没到死期，自己赶着上来送死。一个个的，还都火急火燎的，怕别人抢在自己前头死了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