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眨眼一瞬间,恍恍惚惚一年已经过去了。顾念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再没了消息。我在冷宫里,渐渐变得少言寡语起来。自他离开后,我仿佛对什么都没了兴趣。只觉得活着无趣,死了可惜。时日久了,我居然也不想离开冷宫了。若是出去。免不了又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这里多好,只有我,清净。这一年间,月清秋来找过我几次,可我都避之不见。好的坏的,就这般放着,也就不那么在意了。皇上偶尔会来,不过已不像最初一般了。也许再过个一年,宫里就会彻底忘了,忘了在冷宫里还有我这么一个人。
或许是冷宫里太安静,把我的性子也硬生生的打磨了。我手里捧着书,坐在地上,虽觉得凉,可也不愿起来。终日就是这般无所事事,除了看书,已无其他事情可做。我一本本的看,一本本的读,已然看了大半。偶尔看得无聊,就拿起纸笔去练练字。虽然不说眼下的字有多俊秀清逸,可也算得上端正了。
大多数时间,我会窝在一个地方,用毯子裹着自己,就这么呆呆的看着外头,想着一些很久之前的,或者是些不着边际的事情。想的最多的,便是那个离开的人……一别一年有余,你……可还好?我得不到他的消息,就连肃敬铮的势力也无法探查到,越来越多的关怀没了地方,就开始溢出来,堵在心里,哽咽难受。我开始写信,写一封封永远不会寄出,也不会有收件人的信。我写今日的天气,写树上的小鸟,写渐渐长大亭亭玉立的允儿,写冷宫的春去冬来。写着我对他的思念。
“主子,用膳了。”
“嗯,放着吧。”
我依然提着笔,一笔一划,写的认真。
允儿默默地看着,心疼着。主子原来是多么活泼好动的一个人,整日欢声笑语,可如今……那个站在桌前,一身淡漠出尘的人,是谁?为何……如此陌生。
允儿还记得,那日的情景。
国师,突然消失了。不是一眨眼不见,而是消失。就像是烧久堆积的香灰,一阵风,就渐渐消散了一般。允儿捂着嘴,在门口,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允儿看着主子,只觉得……主子的心,跟着国师走了。之后的几日,主子没有大哭大闹。可这般平静,才让人更难以接受。那样子……就好像魂已经去了,只留了一个躯壳,跟着别人的话,照着别人的要求,活着。
皇上最终还是立了皇贵妃为皇后,虽然前前后后拖沓了一年之久,到了今日最终还是颁下了诏书。允儿将这消息告诉主子的时候,主子连眼都未曾眨一下,依旧练着字。允儿也不多言语,立在一旁研磨。虽说大喜大悲伤身,可这般心如止水,反倒更让人担忧。
“主子,皇后大典,天下大赦,名单之中果然有咱们冷宫。主子……你可以出去了。”
出去?为什么出去?出去做什么?我写着字,不作声。天下大赦的恩典,是顾念的宠爱。可这份宠爱,如今却这般沉痛,压得我喘不过气。
“这里挺好。”
“主子?!”
允儿本想再劝劝,毕竟在这个地方住了近两年,日日对着这些晦涩难懂的书籍,又不得迈出大门一步。每日能看见的,也就是窗前那一小片的风景。她还好说,借着一些由头,总还有踏出这宫门的机会。可主子,却不能。若是主子擅自外出,且无皇上的手谕的话,那就是抗旨,是杀头的大罪过。如今好不容易熬到了,熬到了,出去的机会就在眼前,为何……为何主子却没有半丝雀跃?她不明白…真的不明白。眼前的主子太陌生,就好像从未相识过一般。主子……如今居然变得如此了。不知道栖棠王爷知道的话……允儿摇了摇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王爷过的也不轻松。
我不离开,只是在等,我忽然觉得,只要我还在这儿,也许终有一日,顾念还会回到这里。若是我走了……那他回来的时候,就找不到我了。
允儿每日都会告诉我一些趣闻,有些是宫里的,有些是宫外的。宫里如今已经是三分天下了,皇后一党、筱妃一党、还有一位上官贵人。筱妃是远嫁而来的异国公主,势力一般,却精通骑射、性格直言不讳,很受皇上的喜爱。上官贵人则是现任宰甫上官云的孙女,生的小巧玲珑,心也是一颗七窍玲珑心。在这后宫里,她为人处事不惊不慌,与人不卑不亢,对谁都一视同仁。居然,少有为难她的妃子。她使得六宫祥和,被皇上封为上官贵妃。
我已是许久未曾见到凰栾了,我记得的,还是她那最初的摸样。如今的她,只怕比那时更耀眼了。她如今是后宫正主,这几日听闻她有了身孕,皇上恩宠非常,她算是得偿所愿了吧。
那我呢?
我的愿望是什么?
翌日。
“主子,有人探望。”
“不见。”
“是皇后娘娘。”
我心里难免有些奇怪,如今她正是春风得意,为何会来看我这么一个冷宫嫔妃?我放下笔,望了一眼窗外,天色阴沉沉的,没有风,可树叶却落了一地。我远远看见一地的金黄,忽然升起想要踩踩落叶的心情。
罢了,就见见吧。如今我与她,只怕已无恩怨了。
有了皇后娘娘的召见,我终于踏出了自己的屋子。当我踩在落叶之上的时候,居然有一瞬间的恍惚。久违的空气,带着清香,悠然。即便天灰暗,却也变化万千,我抬头瞧着,心境平和舒畅。入夜了,起了一丝丝微风,几枚枯黄的叶最终是熬不住,缓缓飘落而下。曾几何时,我还问过,说是叶的离去是树的不挽留,还是因着风的追求。而今时今日,这番场景之下,我却只能想到红楼梦中林黛玉的那首葬花。花谢花飞飞满天, 红消香断有谁怜。 游丝软细飘春榭, 落絮轻粘扑绣窗。闺中女儿惜春暮, 愁绪满怀无著处。 手把花锄出绣窗, 忍踏落花来复去。 柳丝榆荚自芳菲, 哪管桃飘与李飞。 桃李明年能再发, 明年闺中知有谁。 三月香巢初垒成, 梁间燕子太无情。 明年花发虽可啄, 却不道人去梁空巢已倾。
微微叹了一口,只道自己竟如此触景伤情,优柔寡欢。
“你我许久未见了。”
我听见了她的话,却迟迟没有回头,我暗自的揣测着,如今的皇后娘娘是个什么摸样。也许珠翠满头,也许贵气逼人,又或者是高高在上,鹤立鸡群一般的惹眼。又或者,是满脸的幸福。
可当我回头的时候,却很是意外。
那或许是一张高傲雍容的面孔,可神色间却是那般止不住的疲累之色。还是那张绝美的面容,还是那般的绝世而立。可却是那般……寂寥?不对不对,她如今贵为中宫皇后,怎会寂寥?她有了身孕,皇上对她定是宠爱有加,百依百顺。又怎会如此……哀伤。
“是不是,认不得我了?想起当年与你一同选秀,那场景仿佛还是那般历历在目,那时我们二人当真是花容月貌。如今……却再也不复当年繁华了。”
我静静的听着,不明白她的用意。难道,她今日只是来感伤的?
“慕言,我成了皇后,可我的日子,却不顺心。皇上每日来看望,陪着用膳,看似对我宠爱有加,可他的心却似乎永远都不在我身上。他每次都来,多一刻都不等。若不是……我有身孕,他只怕未必会看我这个皇后一眼。哪怕,是他推我上了皇后宝座,可他的心依然不知所踪。”
我沉默着,不语。
“慕言……我本不能有孕,我若说这一次,是假孕争宠,你可信?”
我心里咯噔一声,猛地抬头看着她。凰栾的面色如常,却是满满苦涩晦暗的笑意。
“你疯了,这是宫里,话可不该这般说出口!要是被人听到,传到御前,你就是欺君罔上的大罪!”
我见她笑着,有些歇斯底里。
“我知道,我自然最清楚不过。可我还能如何?慕言,苏慕言,我不懂。原先有你,如今有别人。他的宠爱给过你们,是那般慷慨。为何?为何这份慷慨轮不到我身上。为何我得不到?慕言……我好累。”
我伸手,按了按她的肩。眼前这个不是中宫皇后,不是国母,不是那个阴险算计、冷面无情的女人。她是凰栾,那最初的凰栾。她不过是个普通的,想要爱情的平凡女子。只可惜,她爱错了人。就如同……最初的我。见她如此,我心里竟然隐隐也不好受。
“我今日,只是想看看你,你身上还能让我瞧见当初的芳华。若是……若是我没有那般对你,也许……我还有个说话的人,可如今……偌大的后宫…只我一人,我撑得很苦。我知道,路是我选的,可慕言……我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