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占据庞大面积的钟氏庄园，刚刚七点钟，肖进却不着急，坐在路边的车里，远远地观察起来。
这里已经是市郊，非常清净，附近都是这种独家园林式的豪宅，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有钱人住在这一带。
每所豪宅之间的距离非常远，且由于全部坐落于起伏不断的山坡上，让人的视野受到了局限，基本上站在这家看另外一家，是看不清楚的。
这些有钱人真会享受。
肖进故意开出来一辆‘便衣车’，就和他们刑警一样，有时候最好不要以警服示人。
他将车停好，视线里刚好是钟宅大门的侧面一角。
而且豪不意外地，他一准就发现了摄像头，上坡的时候就特意绕开了它，躲在它的监控范围之外。
这所宅子由一圈铁艺围成，看不清远处在哪里聚交的，大门下面延伸的一条石板路弯曲着一直向前，直到一处宅邸面前，这是一幢仿欧式建筑，像是一组比萨斜塔的变异体，有好几个塔顶，青砖铺就成灰色的建筑外墙，最难得的是那些弧度，这么高难度的建筑形式，亏人家想的出来。
肖进正在出神，忽然铁门开了，很快一辆越野车哄地一声开了出来，他冷不丁被吓了一跳，责备自己道：走神了吧，这车打哪冒出来的？
不错眼珠地盯住那辆车，他本能地缩下了身子，还好，那车子从旁边的一条道上飞驰着开走了，并没有发现他，但他却看见了车里的人。
驾驶员，二十几岁，长得很清秀，但绝不是钟家人。
诶，等下，这人也面熟，嘿，不是昨天展馆里和钟家老二一起出现的那个人吗？
他怎么会在这里？而且是这个时间，还是从里面出来的。
一丝陌生感袭来，他觉得这钟家人越来越奇怪了。
看看手表，七点过五分，我靠，这么早，从谁家出来就表示在这里过夜了呗。
不过，转而一想，似乎也没什么，谁家没几个穷亲戚呢？
自己可能太敏感了。
一直等到七点半，还是没见任何动静，他发动了车子，缓缓地朝钟宅驶去，到了门口，停下，下车，礼貌地去按了门铃。
应答器闪了几下，一个女声出现了：“请问您是哪位，有什么事情？来拜访谁？”
“你好，我是市属分局刑警队的一级警员，这是我的证件，我来拜访钟尚仁先生。”
“请问你找钟董什么事？”
“哦，关于前天晚上钟氏展馆被砸一案，我来了解一下相关情况。”
“不好意思，钟老身体不好，不宜会客，你请便吧。”
肖进没吭声，但很快就说道：“那好，我找钟启亮先生。他应该可以会客吧。”
“请问你有预约吗？”
“当然没有。”
“那不好意思，钟先生今天没时间，请您预约以后再来吧。”
“等一下，我不管你是谁，这钟氏展馆可是你们钟家的，出现这种恶性案件，影响有多坏，我不说你们应该比我清楚，而且按照法律规定，当事人应当积极配合调查，这是最基本的常识，所以，我不能等预约，请你告知钟先生，他不见我，我会一直等在这里。”
他不慌不忙地说完，转身潇洒地回到车里，一关车门，静静地等着。
果然，没过几分钟，大门缓缓地开了，他一踩油门开了进去。
停在那幢建筑下，他仰起头看了看，我天，从外面看不出，原来这幢楼还挺高的，至少七八层那么高。
心底咂了下舌，他还是不露声色地走到门口，两扇厚厚的玻璃门随着他的靠近渐渐向两边打开，他大步跨了进去。
这是极为敞亮的一个大厅，繁复复杂的一组大吊灯很显眼，地上铺着面积巨大的一副地毯，中间是极宽的楼梯，到了上边向两边分开，分别向上延伸开去，形成了两道盘旋上升的回廊，从头顶的高度分析，这大厅应该占了三层楼那么高，乖乖，怪不得。
他站在门口，踟躇着正不知道怎么办，忽然从上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阿娇，去把客人领到会客室，我这就下去。”
一个年纪已经不小的女子从楼梯旁边走出来，肖进这才看见，楼梯两边还有几个小房间。
阿娇目无表情地走到近前，伸出一只手示意了一下，转身就走。
肖进也不搭理她，跟随她进了一个房间。
确实是一个小小的会客室，有一张桌子，几把椅子，摆着简单的茶杯和烟灰缸。
阿娇见他走进去了，就一拧身走了。
哼，有钱人家的仆人都这么牛气哄哄的啊。
他想。
抬头看看，四百落地，几乎没有任何装饰，倒是朴素得很。
他坐到了一把椅子上。
等了一会儿，门口响起拖鞋塔拉地的声音，门开了，钟启亮梳得整整齐齐泛着油光的脑袋就出现了眼前。
“哦，你好，你好，是警官大人对吧？”他的客套不知怎么听起来很别扭。
“你好，我是一级警员，不是警官，我姓肖，肖进，来向您了解情况的。”他开门见山。
“哦，那好，那好，哦，肖先生来点什么茶？”
“不用了，我不喝。咱们还是抓紧时间。”
“哦，是是是，抓紧时间，抓紧时间。”钟启亮连声说着，一屁股坐到了他的对面，将两手搭在了桌子上。
肖进很快地瞄了一下眼前这个人，还穿着宽松的睡衣，一看就是丝绵质地的高级货，全身上下收拾得干净明亮，有着钟家人特有的高大壮硕的体型和朗目浓眉的一张俊脸。
肖进开始问话：“请问，钟先生昨天去现场了对吗？”
“啊，对，是去了。”
“你和谁一起去的？”
“哦，一个朋友，正好找我办事，我呢，这不是家里展馆出事了吗，就，就一块到那看看。”
“哦，看来这个朋友和您关系不错，毕竟出现这样的事情，还是少让外人知道的好。”肖进不紧不慢地说着，看着他的反应。
钟启亮先是常规性地一笑，马上就听出了什么似的，微微蹙了下眉，张张嘴却还是没说什么。
“请问您是什么时候得知展馆被砸的？”
“哦，是一大早，好像也就，几点来着，哎呀你看我这记性，还真没记住几点，反正天还没亮呢。”
“是谁通知您的？”
“诶，不是你们吗？家里下人叫醒我的时候，说是警察打电话了。”
“哦，我是问具体那个部门的人通知您的。”
“哦，好像是街道派出所，一个警官。”
“请问您得知以后就直接去了展馆是吗？”
“哦，不，不是，我是先到公司去了一趟，毕竟事务多，我去安排一下才走的。”
“那请问您去展馆的目的是什么？”
“啊，目的，什么目的，这是我家的展馆，我不能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吗？”
“没关系，您别急，我想通知您的人也一定说了，让您先回避的话，毕竟那里是案发现场，除了警察，别人最好都不要二次介入，免得生误会，这您应该是理解的吧。”
“啊，这个，这个嘛，啊，对，对，您说得对，我就是没想到这里。呵呵。”
“好，还得问您，您家里人现在都知道这件事了吗？”
“哦，你问家里人啊，嗨，是这样，我们家呢，不像外面看起来那么有气派，其实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就说我老爹吧，八十八了，身体越来越差，这么大的事，那展馆又是他一生的心血，你说我敢告诉他吗？”
“这我理解，那其他人呢？”
“其他人，哦，其实也没什么人了，我妈一直伺候我老爹，基本上都不下楼，什么事情也不太操心，这么大的家业就累我一个人哪。我的苦谁知道啊？”
“您不是还有兄弟呢吗？”
“兄弟，啊，对，是的，有，有兄弟。啊，不过嘛，说起他们，也是一言难尽。”
他忽然刹住了话头，眼神躲闪了一下，但还是很快就说道：“我大哥呢一直在外地，不怎么回来，我三弟呢是个书呆子，就知道钻研他感兴趣的东西，对家里的事从来不管不问，所以我这俩兄弟啊，就那么回事。”
“他们都不在家住？”
“我大哥当然不在。老三嘛，有时候回来，就是过年过节的，来看看爹妈就走，唉，这孩子，越来越不像话。”
“您大哥在什么地方，是干什么的？”
“啊，这个？”钟启亮忽然语塞了，直愣愣地看着肖进，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
“他不是您大哥吗？”
“啊，是是是，当然是。额，这样，我这个大哥呢，平常脾气不大好，也不爱说话，有什么事情都是自己闷头干，从来不和我们讲，我还真不知道他这几年到底在忙什么？”
“他不和你们联系，你们也不和他联系吗？”
“啊，当然，不是，怎么会？毕竟还是一家人嘛，我，以前是问过他，可他支支吾吾的不肯说，我也就没再问，好像，好像是去了什么部队上了，他嘛，从小就喜欢武刀弄棍的，还念过武校呢，而且是住校，反正他一直就没怎么在家住过。”
“您说这几年不知道他在忙什么，那么请问你最后一次联系他是在什么时候？”
“额，这个嘛，让我好好想想，好像是，是四年前吧，差不多，好像是一个圣诞节，我给他打电话，他说过节呢任务更重，所以就不回来了。”
“之后呢？”
“之后？哦，我过了段时间又联系过他，可是他好像一直不接电话，以前也说过他现在工作的地方不让老打电话，我就不敢再打了，然后，就，就没联系了。”
“这么说，你们四年没见面也没联系了？”
“啊，是，是啊，时间过得真快啊，一晃四年了。”
肖进有点奇怪，四年没见过同父异母的哥哥，还能笑得出来啊你。
“那他联系过其他人吗？”
“没有吧，应该没有。”
“什么叫应该没有？”
“嗨，我刚才不是说了嘛，这个家里基本上什么事情都是我操心，只要我不知道的事情，基本上就是没有。”
“他和钟启豪联系过吗？”
“老三啊，不会吧，那个孩子，三脚踹不出一个屁来，就是一个闷葫芦，和家里人谁都不爱说话，好像说话能要他命似的，我估计不会的。”
“你们兄弟之间感情怎么样？”肖进在绕了那么大一个弯子以后，突然抛出了这个敏感话题。
“啊，感情，感情啊，啊，好啊，好啊，非常好，非常好，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嘛，我们很好，很好的。”他不知道为什么结巴了起来，笑容也稍显勉强。
肖进没表情地望着他，继续问道：“现在家里出事了，大哥您联系不到，三弟应该知道了吧？”
“嗨，他呀，我是和他说了一声，可他，你看，还是没回家不是，我就说这个孩子，心里就没有这个家。”
“他说什么了吗？”
“没有啊，就说知道了，就挂了我电话，真是气死我了，您说，有这么冷漠的人吗？还是我亲弟弟。”
“您还是不打算告诉钟老先生吗？”
“当然，我不能刺激他老人家啊，对不对？他已经那么老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还是能瞒就瞒着吧，反正他也不出屋了，也不会知道的。”
“您母亲知道吗？”
“我妈？哦，我妈妈是个菩萨心肠，最心疼我老爹，要是让她知道了，没准说漏了嘴，还是老头子受罪，然后我妈跟着受罪，所以，我都没敢告诉他们。再说，不是有你们呢吗？你们警察一出手，肯定能帮我们破了这个案子，还我们一个清白，到时候就算他们二老知道了，也皆大欢喜了呀。”
他不失时机地抓住了话头，把问题转向了肖进。
肖进却没有买他的帐，继续问道：“这次的损失有多大，您估计过吗？”
“嗨，别提了，提起来我就生气，倒不是心疼钱，那都是些古董啊，都是首款研发出来的样品，每件都是独此一件啊，不能复制的，可恨这个贼人，全给毁了，你说我敢告诉老头子吗，没准能气死他。”
“为什么分里外间展出，有什么不同吗？”
“哦，你问这个啊，嗨，其实里面那间不是展品，是我爸爸的私人珍藏，全是他各个国家搜罗来的，一般不外展，只在要紧的朋友来时，让他们看看的。”
肖进点点头，准备问最后一个问题：“钟先生，请你按照自己的直觉估计一下，有什么人会对你家展馆下这样的狠手？没关系，随便说，最后这条我不记录的。”
他说着，合上了一坐下就摊开的速记本。
钟启亮微微咧了咧嘴，似乎有点猝不及防，但还是艰难地咽口唾沫，说道：“哎呀，让我估计啊，我还真估计不出来，我们钟氏一直是安分守己的本分生意人，买卖做得通透，没得罪过谁啊，还真想不出来，对不起，我没什么头绪。”他说着耸耸肩。
肖进却也不再追问，马上站起来，大大方方伸出一只手，钟启亮也赶紧伸出手去，两个人握了握，肖进就告辞了。
出了那片山庄，他的车子没开回局里，而是径直往市里开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