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丽丽这次真的没有回家，而且是主动要求留下来的，她一直陪在朱佩霞的身边，看着已经悲伤得不成样子的这位母亲，她的心里说不出的痛，那个可怜的女孩，在如此花季般的年龄，就这样没了，像微风中的一缕淡淡清香，还没来得及散发就烟消云散了。
“好啦，现在已经确认，死者就是孟昕，而且孟知身存疑点，原因有下面几个。”
吴队看看屋里的人，接着说道：“第一个，也是最奇怪的地方，就是案发后他的行为，很反常，按照周围人的说法他和孟昕关系还是不错的，可为什么知道他姐姐失踪后他并没有特别着急的样子，而是照常上班，还照常出去玩？”
“人家心大呗，再说本来就不是亲姐弟，怎么可能上心呢？”刘秉强很不以为然。
“那他为什么平常总是一副挺照顾他姐姐的感觉呢？”
肖进慢悠悠地问道。
“还有一个奇怪之处，就是孟知的选择，按说这是孟昕姥姥家，据了解，孟昕小时候父母闹离婚，她基本上就是跟着姥姥长大的，那感情自然没得说，这个孟知呢就完全是个外来户了，可他却似乎很喜欢住在这里，就连孟昕姥姥不待见他，他好像都不在乎那样。”
“是啊，城里他们家的房子还那么大，他根本没必要过去住啊。”
刘秉强说到这里的时候，心里有点气愤，妈的，我什么时候能混上自己的房子啊，要是有套房，说不定媳妇早说上了。
“唉，这现在的年轻人啊，还真让人琢磨不透，这姐弟俩的关系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
大陆已经听出了眉目，自言自语道。
“好像你多老了似的，今年不也才二十八，说话像个老头子。”
刘秉强白了他一眼。
“不知道你们注意到没有，孟昕妈妈笔录里提过一个人，王强，好像是和孟昕一直在一起看的演唱会，孟知也这么说过的，对吧？吴队。”
肖进开口了。
“嗯，是的，哦，不，其实准确的说法应该是，是孟知告诉朱佩霞这个情况的，也就是说，关于王强，孟知似乎在有意无意地让我们注意到他。”
“嗯，是有这么点感觉。”肖进开始点头。
“王强是谁？”大陆还不了解情况。
“据说是孟昕小时候的玩伴，孟昕也常说起的一个人。”
“这么说，这个人也有必要查查喽？”小孙迟疑地问道。
“诶，对，刚子，说说你在孟知屋里的发现。”
见吴队已经转向了他，小孙赶紧说道：“哦，好。孟知的房间首先给人的感觉特别整洁，更像一个女孩的屋子，所有东西都是井井有条的。当然我查的时候也特别注意了，凡是有可能和凶杀案有关的线索，但是这里却什么相关的东西都没查到，只有一点。”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在他房间角落里有一个小箱子，里面全是旧衣服，看起来是什么人小时候穿剩下的，花花绿绿的，可这样的东西搁在一个大男孩子屋里，有点奇怪不是吗？”
“那你没问问他们家人啊？”刘秉强有点不明白。
“这，怎么说呢？箱子搁的地方很隐蔽，虽然是旧衣服，每一件却都叠得整整齐齐，好像还喷了香水，我就是觉得很不寻常，才没有问的。而且那位母亲当时的状态也特别不好，我就没问。”
“小孙的直觉很对，我也赞成先不过问此事的。一个男孩子屋里搁着一个女孩穿过的衣服，的确是个疑点。”
“要说那也不能算孩子了，十九二十的，早成年了。”大陆的话让大家都点点头。
“今天先到这里吧，大家都回去休息，明天继续。”
又是一晚上没怎么入睡，吴队一直在苦苦思考着一个问题：孟知到底是真关心他姐姐，还是本就非常冷漠？没有血缘关系的两个孩子一起长大，到底会不会产生亲情？如果可以，又能到什么程度呢？
这好像是极少遇见的情形，他实在揣摩不出来，虽然自己也进入中年，听过的见过的再婚家庭不在少数，可是像这样两小无猜一起成长起来的情况他真是头一次碰见。
早上他给肖进打了一个电话，叫他联系小孙，不要来局里了，再去一次孟昕姥姥家，按照孟知说的，他今天上中班，此时应该在家里，肖进可以借着送朱佩霞回家之机再会一会这个年轻人，带上小孙，当然是希望能再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到了招待所，肖进看见芮丽丽红肿的双眼，就明白，这丫头肯定陪着朱大姐落了一晚上的泪，不禁心里一热，如今这年头的小年轻里面，还有这么温暖感性之人吗？
小孙也很快到了，两个人一路安慰着朱佩霞，一路飞驰着开到了小县城。
姥姥已经站在门口等候多时了，微风里的白发丝丝飞舞，肖进突然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老人家最怕的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可自己此时奉上就是这样的噩耗。
果然，老太太在看到下车时已经瘫软的朱佩霞似乎已经明白了，抱着虎子的双臂开始颤抖，差点将那孩子掉到地上，肖进一个箭步上去托起了那孩子，老人家身子一歪竟然也靠到了他的肩头。
可是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老太太转身就走进院子里去了。
肖进搂抱着那个快要哭出来的孩子，有点茫然，这是他第一次抱起一个婴儿，两只胳臂仿佛都不听使唤了，孩子也更加惶惑，睁大水汪汪的大眼睛恐惧地盯着他的帽徽，正在这个时候，身后的朱佩霞挣扎着挪了过来，慢慢接过孩子，将嘴贴到孩子脸上的那一刻，眼泪也吧嗒吧嗒地滚落，摇晃了几下，她还是缓慢而艰难地走进了家门。
屋子里，鸦雀无声，就连哭泣似乎都是多余的，姥姥呆呆地坐在八仙桌旁，那是她一贯的位置，朱佩霞坐在一张大床边上，虎子就在她身边来回爬着，好奇地看着屋里多出来的两个人。
肖进咳嗽了一下说道：“嗯，您是孟昕姥姥吧，老人家好。孟昕的事情想必您已经知道了，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遇害了。”
最后的几个字声音很轻，他实在不想吓着老太太，可也明知这其实根本没什么用。
可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老人家的反应似乎很淡定，只见她伸手缕缕自己的满头白发，叹口气缓声说到：“唉，该来的总归还是会来。没事，你们不用担心我，我这把老骨头还禁得起，就是我的昕昕呀，你太命苦了呀。”
说到这里，老太太忽然不说话了，眼泪渐渐溢满眼眶，却半天不见滴落下来。
一边的小孙见状，早掏出了一包纸巾，抽出一张递了过去，姥姥却摆摆手没接，而是继续说道：“警察同志，我想问问，我们家昕昕的事你们打算怎么办呀？孩子已经不在了，更得找到那个害她的坏蛋了呀，不能让我孙女白死啊？”
“这个当然，我们就是干这个的，今天来也还是要多了解些情况的，待会还希望朱大姐和老人家都能配合我们调查。”
“那是自然，肯定配合。”姥姥说着，使劲抹了一把眼睛，镇定地看着他们。
肖进看了看小孙，接着问姥姥：“老人家，您家现在还有别人吗？”
姥姥听见他这么问，脸上的表情忽然有点不自然起来，鼓了鼓腮帮子，朝院子里努努嘴说道：“这不，那屋里还有一个挺尸的，这家里都这样了，他还跟没事似的呢。”
肖进抬头看去，知道姥姥说的是谁，就再次开口道：“哦，那这样，待会我呢去见见他，我们这位同志就陪您和大姐这这屋里，都好好聊聊，看有什么帮助。”
老太太点点头不置可否，肖进和小孙对视一眼，他就赶紧出去了。
敲了敲门，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谁啊？”
“我们是警察，孟知吗？请开门，有些情况和你了解一下。”
门很快开了，一个有点小帅的年轻人眯缝着眼睛看着他，他冲他微微点点头，孟知一挥手，算是打招呼了。
屋里很干净，肖进也没有客气，进去后就坐在了一把椅子上。
孟知关上门，提拉着拖鞋晃晃悠悠地走到床边，坐在床沿上，冷静地望着他。
肖进也没有急于开口，而是假意左右观望了几眼，嗯，真像小孙说的，屋里收拾得太利落了，利落得不像是男人的房间，就连墙上的小镜子都擦得锃光瓦亮的。
可就是这短暂的几眼，他还是撇见了就在小小的单人床床头下面，贴近墙角的地方，有一只小箱子露出了一个小角，就是这歪了的一角在到处都横平竖直的环境里显得有点突兀，他才得以发现，不由得心里奇怪，这是为什么？
收回目光，他看看面无表情的孟知，琢磨着怎么开口。
“警察先生，我姐出事了对吧？”
孟知却忽然先说话了，问完紧张地盯着他。
肖进看着他，见那脸上一丝落寞很快掠过，盯着他的眼睛也只一秒钟就转向了别处，就赶快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猜都能猜出来了。”
“哦？说说？”
“这有什么好说的，昨天我妈跟你们走了，谁不知道肯定是凶多吉少的事呗，一般不都是这样吗？”
“谁说的？我们当时的同志只说让她跟我们回去配合调查，并没说别的啊。”
肖进继续不慌不忙地说道。
“嗨，警察先生，你不用绕我了，我又不是小孩了，我姐失踪已经快三天了，你们又天天来这里，我就知道肯定没好事，你说吧，我姐是不是已经，没了？”
他的最后两个字非常轻，可是眼光却更加急切地扫过来，肖进借着这一扫，再次仔细看了看那双眼睛，只见几条血丝隐约浮现，眼角也略微浮肿，像是刚刚哭过。
不过，孟知似乎非常敏感，刚刚觉察到自己被盯视着，就马上低垂下脑袋，晃了晃脚尖，然后伸手去枕头底下摸出一包烟，点了起来。
肖进静静地看他做完这一切，才慢慢开口道：“恐怕是这样，你姐姐的尸体经过你妈妈初步辨认，已经确认被害了。”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孟知刚刚送到嘴边的一只手猛地抖动了一下，燃着的烟头也突地断开、掉落了，砸在了他的一条大腿上，只见小小的红光一闪，孟知‘呀’了一声，赶忙伸手弹掉了它。
看着已经灭掉的烟，他苦笑了一下，再次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
浓重的烟圈很快在他周围飘荡起来，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孟知，你觉得会是什么人想对你姐姐下手呢？”
肖进不想再绕弯子，突然开门见山地问道。
“这个？我怎么知道？”
“没事，你是她的亲人，我们是警察，都想抓住罪犯，所以有什么怀疑，或者有什么异常发现，都应该和盘托出，这样不是更好吗？”
“这个我当然明白。可是我真的没什么怀疑的人啊？我姐有她自己的圈子，又不和我说，我不大可能提供什么线索。”
“孟知，你和你姐虽然不是亲姐弟但，据我们所知，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亲情想来还是有的，你姐正值青春，又很漂亮，她就没有交往的对象或者朋友什么的，和你念叨过，或者干脆你见过的？”
“对象？切，怎么可能？”
“什么不可能？”
“我姐根本就不可能有对象。”
“为什么？”肖进对这句话很吃惊，却没有表现出来。
“她，身体不好呗，还休过学，高中都没毕业，上大学更没戏了，一个女孩子，体弱多病还没学历，光漂亮管什么用？谁会要她。”
“怎么，你这么看待自己的姐姐吗？”
“不是这么看待，这年头人都现实的很，我说的难道不对吗？”
肖进歪着脑袋假装思考了一下，点点头道：“你说的有几分道理。不过，你就不替她惋惜吗？”
“我惋惜管什么用？再说疼她的人多了，我瞎凑什么热闹？”
“是啊，这件事一出，你妈妈，还有你姥姥都快崩溃了。”
肖进不经意地说道。
“您打住吧，她从来就没拿我当孙子，哪是我姥姥啊。”
“哦，是吗？可我看老人家还是挺宽厚的，毕竟还给你腾了这间房出来。”
“那是因为我和我姐都长大了，男女有别，她才不得不这么做的。其实老太太的心思我还不知道，还不是什么好事都只想着我姐，根本不会有我的份，还嫌我不叫她，她对我又怎么样了？”
“可你还是住下来了啊，怎么说在你心里肯定还是拿这里当成自己的家的，对不对？”
孟知听完这话，很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警察大哥，其实你什么意思我早听出来了，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该住在这里啊，因为，我这妈也不是亲妈，姐也不是亲姐的，还老赖在这不走，挺让人奇怪的对吗？”
“哦？你这么想的吗？那我们就随便聊聊呗，其实老百姓家里无非就这点事，谁亲谁远的，大家心里也都明白。”
“唉，警察大哥，你，可能不知道，我姐呢，其实人挺好，老实，还特善良，虽然我们并非亲生，可是十几年下来，我觉得不是亲人已经胜似亲人了，前两年她不是病了吗，我妈也办了内退回来照顾她，我就想着我妈也不容易，她们几个女人家住在这里也不是特别安全，我是家里的男人，正年轻，多跑跑怕什么，所以就选择了这种方式，两边兼顾着吧。”
他说完，非常诚恳地看着肖进。
肖进慢慢点点头：“你能这么想这么做还真挺难得的。”
“听说是你姐把你介绍进现在的单位的，你姐还挺厉害的嘛？”
肖进换了一个话题。
“哦，这个嘛，我姐小时候经常回这里来，老街坊老邻居的都认识，好多都是看着她长起来的，她人缘又好，后来知道我想到这家厂里来，她就到处求人，这不就办成了，好人有好报嘛。”
可是这句话刚刚说出口，他就猛然愣住，像是突然惊醒了一样，痴痴地望着肖进发起呆来。
是啊，当年的‘好人’，如今的结局，真让人无语啊。
肖进心里也咯噔了一下，赶快说道：“她当时托的什么人啊，还记得吗？”
“哦，这个啊，”孟知恍然之中回过神来，瞟了肖进一眼才说道：“嗯，我也记得不是特清楚了，两年多了，好像是王强的爸爸。”
“王强？是那个和你姐一起看演唱会的王强吗？”
“对啊，就是他，王强就一个，不是他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