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亮的长发垂柳般遮挡着，满是疤痕的脸，漆黑无比的黑洞失去了往日的光泽，竹竿般的方形身躯套着上等的真丝。没有四肢，齐根砍断的疤痕碗口般粗壮，即时宽大的衣袖也无法遮挡残暴的痕迹。嫣红的嘴巴昭示着这是个人，活生生的一个女人。
“靠着床头的那是人吗？”
“应该说，是人彘。”
“何为人彘？”
“人彘就是把人变成猪。剁掉四肢，挖出眼睛，用喑药灌进喉咙割去舌头，破坏声带，使其不能言语。”
米团子定定地看着床上的人，心砰砰狂跳，不好的预感涌向心头，颤抖地问边上的阿彩，“她，她是谁？你为何带我来这里？”
“她，她是你的娘亲，也就是皇后娘娘。”
“娘亲？你胡扯，再胡言乱语，信不信我将你撕了！”
米团子斜视着阿彩，嘲讽地狠狠说道。
“她就是你的娘亲，你不认，也是你的娘亲。”
“我不相信，父皇告我，娘亲开药庄、建医馆，推行律令，整合军队，是百姓称颂的救世主，早就在那场硝烟中离世，享受祖庙香火。怎么会是她……”
阿彩瞪着杏目大眼，望着这个自己扶持了十多年的楚月国太子，怒吼道：“如果不是你的娘亲，我为何带你来此？”
“若说她是我的娘亲，那她怎么变成这个样子？我的娘亲可是被封为皇后的？”
“若没有你的娘亲，哪有楚月国今日的繁荣昌盛。可是现实很残酷，你的娘亲遭受了酷刑，等我赶到的时候，就变成现在的样子。虽说保住了性命，但……”
“你让我如何相信她是我的娘亲！”
“是我将你娘亲救回来的，我就是证人；是我找到李太医救治的，李太医也是知情人。你娘亲想见你最后一面！”
“可父皇说娘亲死了？
“你娘亲不想见皇上，所以皇上以为她死了。要不是有你和楚柏，她怎能忍受住煎熬，痛苦地活着。我每日都会将你兄弟二人的琐事说给她听，她听得见。”
米团子抓着阿彩的肩膀，满眼的泪水一颗一颗地滴落，强壮的身躯直发抖，哽咽着，“你说她听得见？”
“听得见，你现在说的每一句话，她都听得见。”
米团子松开大手，拖着千斤般重的躯体，一步一步向前挪着。床上的人彘辨别着来人的脚步声，吃力地也向前移动着。两颗相牵的心，再一次紧紧地拴在了一起。
米团子跪在了人彘的跟前，伸出大手，拨开遮挡着脸庞的秀发。真是娘亲！若不是满脸的疤痕，简直与画像上的一般无二。米团子石头般的心瞬间碎了。
“娘亲……我是米团子啊……我来迟了。”
床上的人彘晃动着身躯，寻着声音，将自己的头颅顶在米团子的额头。米团子不由自主地伸出双臂，紧紧地抱着人彘。骨瘦如柴的躯干，再一次敲打着米团子的心，“娘亲，你到底遭遇了什么？你怎么这么瘦啊？”
“啊……哇……”人彘晃动地身躯，点着头，向扶着自己的阿彩示意。阿彩从床上的小桌子上的抽屉里取出一沓厚纸，递给米团子。
米团子疑惑地接过来，“我为什么而活”，歪歪扭扭的字，比大拇指还要大，占据了整张纸。奇怪的是，每张纸上都零散地滴落着一滴滴血迹。
米团子望着扶着人彘的阿彩，诧异地问道：“这是？”
“皇后娘娘用嘴里的牙齿咬着笔杆，将自己的一生，一字一字写出来。说这是留给你和楚柏的最后物件。”
“这是我娘亲写的？”米团子反手将没有手臂的娘亲抱在怀中，再次低下头，一字一字的阅读着。
米团子越看越心惊，这是娘亲的一生，辉煌而凄苦。再也忍不住的米团子，哭了起来。
嘶吼声震天，犹如地狱的恶龙在发泄心中的怨恨，那份撕心裂肺的痛，比下油锅还要猛烈。淤血涌向心间，米团子口吐鲜血如注，喷射在雪白的床上，虚弱地瘫痪倒卧在床上。
阿彩顺势将人彘拥在怀中。
急匆匆赶来的李太医躬身向床上的人彘行礼，丝毫不在意那只是个人彘，在他心目中，还是那个高贵的娘娘。
“娘娘，淤血终于吐出来了……臣按照娘娘的方子，这就去给米团子用药……”
“啊嗯，”人彘摇晃着身躯，看向阿彩。李太医也止住脚步，怀抱着米团子，等床上的人示意。
“娘娘，你想说什么？”阿彩将一支特意加长的笔杆，缓缓地放在人彘的口中。米团子用尽力气支起身子，趴在方桌子上，注视着笔尖。
“米团子，娘亲怕是不行了，你要照顾好柏儿。你要一字一字地看阿彩交给你的纸张，那是娘亲一生的书写。娘亲希望你明白一个人自己活着的意义……”
“哇”，鲜血顺着笔尖，流到纸上，化为一滴滴盛开的梅花，述说着一段不为人知的历史。
“娘娘，娘娘……你点点头啊……”瘦弱的阿彩抱着人彘，哭成了泪人儿……
米团子的娘亲离世，结束了她辉煌又凄苦的一生，享年三十三岁。
止住悲伤，按照娘亲的意愿，米团子、阿彩和李太医用了一天的时间，将瘦弱的躯体埋在大山顶上。
“娘亲到底遭遇了什么……”
这句话一直盘旋在米团子的心头。
米团子就坐在山顶的草棚里，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将“我为什么而活”这本写着娘亲一生的书，一字一字的看完。娘亲的骄傲，娘亲的自信，娘亲的苦，娘亲的悔，刻在了米团子的脑海中，再也抹不去了。
十七年前发生的一幕幕如同影片般在米团子眼前闪过……
大地在骄阳的炙烤下，仿佛历经风霜后老人脸上的皱纹，清晰而深刻。水洼里一条鱼拼命地挣扎，眼中的最后一丝水珠也一点点变成了水蒸气。麦地里的秧苗失去了往日的绿色，枯萎成了干草，趴在土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