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的时候,林跃终于带着他的女友踏上了婚姻的旅程。
婚礼上,林跃放出一段视频,是江远岸从费城发来的。视频画面是那些始终都放在远岸那里的乐队时期的旧照片,还有那些曾经贴在废弃工厂的食堂墙上的褪色海报;视频的背景音很活泼很讨喜,最后远岸还弹着吉他唱了一段祝福林跃的话,而我知道,他的这些话不仅仅是祝福林跃一个人的。当时,所有在场的人都觉得这只是一个玩儿创意的祝福视频,却只有我、冯知恩、万翔及林跃知道其中的意思。我们几个很不合时宜地哭得泪流满面,尤其他们仨,又是伴郎又是新郎的,站在最显眼的位置哭得不带一丝收敛,比娘家人还哭得惨不忍睹。而我坐在来宾席间还不那么引人注目。戴琳琳则是在我旁边一声声地长吁短叹。
从林跃的婚礼回来,我把茶楼盘给了张薇,但多少有点儿舍不得,最后留了个股东的位置,还告诉张薇茶楼的名字不要更换。继而,我把公寓也卖了,很多手续和琐事解决完,又差不多一个月过去了。这期间我一直住在张薇家。
好久都没再看见萧倚年,他好像知道我要准备离开似的,之前就从茶楼辞了职。但在卖房的那几天,还总看见他的卡宴在楼下停着。经过这么多的事儿,我总觉得对他多少有点儿不好意思。
回到家后,我就暂时住在我妈家,刁馋对它的新生活既不太适应,又有些亢奋。尤其对我妈养的那只吉娃娃,既怀着充分的好奇,又怀着十足地畏惧,但也绝不退却,竖起一身白毛,然后弓着背很不淡定却锐气冲冲地向吉娃娃扑过去。
北方小城的冬天有一种远离大城市的宁静,给人一种避世的感觉。关键是还有暖气供着。最近几年成了集中供热,空气好了许多,刺骨的寒风在响晴的天上刮着,我却坐在明亮的温室里晒着金灿灿的阳光。我妈说我白了不少,还问我怎么保养的。其实是在江城那种几乎日日多云阴天久不见太阳的地方呆太久了。
忽然就这样闲下,也无所等待,生命又好像空旷起来。可我知道我需要好好休息一下,把这口气儿喘过来。我整日无所事事地捧着书看了一本又一本。我妈和干妈又热火朝天地给我张罗相亲的事儿了,我感觉压力极大。
时间就这样走到了2013年,虚岁的话也该二十九了,离三十岁不过一臂之遥了。天呐!简直难以想象!我开始不断地为自己喟叹。
这些年我竟那样矢志不渝地做着同一件事,而结果真就这样空幻。回首去想,整个故事的过程是何其枯燥乏味,开始以为的轰轰烈烈,其实也不过轻描淡写。大概浮生如梦就是这样的吧。我默默笑着,心里却真正地体会着什么叫痛快,因为所期盼的美好彻底灭迹,无论是被自己一手摧毁还是被别人干脆放弃;也因为所有的一切都自作自受却心甘情愿。
这段生命里的得失和领悟,值得用一生去典藏,然后再去遗忘。
那天上午,我正跟我妈和干妈包饺子,有人按门铃,坐在沙发上看新闻的周叔和干爸闲极无聊地跑去抢着开门,跟投篮似的俩人挡手挡脚,为这小事最后还笑得前仰后合的。结果,就把萧倚年放了进来。他捧了一大束香艳艳的香槟玫瑰,号称是我男朋友。
我惊异不已,却冷眼看着他,对他纯属个人行为的举动不动声色三缄其口。我妈和干妈倒是挺激动的,俩人还私下里埋怨我怎么对此事一句不提一声不吭,害她们瞎忙活半天,差点就把相亲宴定下。
事后我问萧倚年是怎么找到我家的,他说有次我给家里寄茶叶是让他代办的,然后他就私藏了那个我写着详细家庭住址的白条。我又挺生气地问他干嘛乱说是我男朋友,他说不然怎么能得到大龄女青年的家长的热烈欢迎。我心想,别说是谎称我男朋友,就一年轻靓丽的送快递的找我签收,我妈都能从他身上幻想出点儿跟我有关的什么事儿来。
当晚,我和萧倚年去了一家酒吧,借着酒劲我问他,那次把我弄床上怎么后来收手了?还有那次,我亲自投怀送抱,都已经脱成那样儿了,怎么就不动心呢?
萧倚年淡淡一笑说:“怎么会不动心?我又不是太监,只是我向来自诩是个具有强大理性和理智的人,或许有点儿假清高,但事实就是这样,而且,我从来不会去占有明知道无法完整拥有的……尤其是人,尤其是我真正渴望的人,那时的你,心里眼里完完全全没有我。”
他说得柔肠百结,把我一眼望到底。
“就是这样?”我问。
他一派真诚地点点头。
“那你怎么知道,假如我眼中有了你,你就能够完整拥有我呢?”
萧倚年咳嗽一声看着我说:“完整拥有只是一个理想的概念化的东西,谁能完整拥有谁呢?而谁又是完整的呢?最好不过是你在看我的时候心里不再有他,当然更好的是你在我的时候,心里有了我。”
出了酒吧,夜色冰凉,北风夹带着寒气向人袭来,携着空际中掉落的雪花,我不由得冷得哆嗦,说:“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有些晚了。”
萧倚年很自然地一把搂住我,望着天空说:“可不是,有些地方早已经下成雪灾了。”
我向他看去,接着,很突然地迎来他在我唇上蜻蜓点水般地一吻,恰好夹住几片降落的雪花,唇间一阵温凉。他将脸移开一些,我和他不约而同抿抿嘴唇,他温暖的呼吸替我驱走罩在面颊上的寒气,继而他双手揽住我,给我一个逐渐加重力度的深吻。之后,他就那样看着我,像要把我看穿一样。
我问他:“你看到了什么?”
他一笑,说:“你。”
送我回家的时候萧倚年突然说:“跟你讲一件事情。”
“好。”
“……说起来或许有些……不吉利,还请你别介意。”萧倚年有些期期艾艾的。
“什么时候还这么迷信了?你说吧。”
“我觉得,你妈妈和饶初梦……长得很像。”
“啊?”我惊诧。
我从来没有觉得,也从没看出来,“怎么会?而且还是很像?”我觉得好笑,笑着摇摇头。
萧倚年说:“相信我作为一个画家的眼光,我可是曾涉猎过一点解剖学的。从某些角度看,真得很相像。”
突然,我好像被醍醐灌顶似的就想起一幅画面。在很多年前的某个快要落雨的傍晚,颜子名站在落地窗前,望着天空藏着豪雨的厚厚的乌云,不自觉地搓起袖子,摸着胳臂上那条长长的已经变得很浅的刀疤。我恍悟了。果真,这是他对我那个问题的回答。原来他也那样曾铭肌镂骨地爱过一个人。可是,爱过就过,即便刻入皮肤深入骨髓,却是再也回不去了。
蚀骨的流年,人非物换。
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不知为什么,忽然之间竟涌起一股很想见他的冲动。
这么多年过去,他还像从前那样年轻得不像个中年人吗?还是始终如一地日理万机?抑或,他是否会偶尔想起我?如果在想起我时,是否会像我想起他那样,心底惊起一片波澜和若有所失的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