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飙不去看他，边思考边说话：“有句话你是说到点子上了。一元社会向多元社会转变。一元社会，胜负的关键在哪里？是数量。这个农民和那个农民没多少差别，差别在数量上。你有多少地有多少农民，你就有多强。多元社会，光靠数量还能赢吗？显然不能，十个农民干不过一台机器。还需要质量，甚至质量更重要。近代这个国家血淋淋的教训啊，被弹丸小国欺负得底裤都被扒掉了。早一百年中国精英们就想变革了，但失败了一次又一次。那么，为什么一元社会向多元社会改变那么难呢？因为这两种社会在最基本的观念上相反的。你刚才说的三个最困惑，是不是这回事？”
门马有点手舞足蹈了，他拍了下脑袋：“太对了！我好像突然想明白了！一元社会要统一价值观，所以讲人性本善，社会的宗旨就是弘扬共同的善，这个‘共同的善’也就是‘德’。多元社会要发挥个体的创造力和质量，不可能像之前那样统一价值观，人和人之间必须有商业交换，社会的宗旨就是限制他人之恶。也就是说，人性本恶。所以古希腊的那个谁才说，个人自由的边界就是他人的自由！是不是这样？是不是这样？”
搜飙那张老气横秋的脸也有点春风满面了：“你说的第二个困惑，第三个困惑，都是同样的道理。本质上都是一回事情。你那些专有名称我说不来，大学里我是不大去上课的。”
门马本来想说，他也是逃课惯犯，但他有更想说的话要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经济制度是上层建筑，只有社会的基础观念发生相应的变化，一元社会向多元社会的转变才有可能成功！等等，我要把你说的这些记下来，答案已经在里面了，一定已经在里面了。给我两天时间整理，我一定就都明白了！不，我好像已经都明白了。所谓困惑，只是我们又走了极端。从偏数量偏整体的极端，走向了偏质量偏个人的极端。这种非此即彼非黑即白的极端思维本身就是一元社会的落后糟粕，多元社会是反对思想极端的！不行，我还是得记下来，等我一下，等我一下，里面一定还有更多的东西！”
搜飙苦笑：“你小子还写什么房地产市场报告啊。转行算了。喂，小子，喂。现在想明白为什么你们这一代总是做试验品了吗？你们为什么总有那么多困惑？”
门马抬起头一片茫然：“好像还没有……你也经历了很多，也想得很深。为什么试验品不能是你们这一代呢？”
搜飙大笑起来：“小王八羔子，还敢算计我们这一代！自己再想！自己想出来的，才是自己的。还用记在纸上？”
门马还在发呆：我们这代人遭的罪，要记在谁的头上呢？门马好像又明白了。大概是血液都涌到大脑的缘故，他的语调已经没有了兴奋：“因为我们是计划生育的第一代。我们是独生子女，传统家庭的结构就变化了，多子多福的老思想完蛋了。我们的父母没有其他选择，只能全力培养我们。这就彻底打破了重数量轻质量的传统。另一个方面，我们这代独生子女没有兄弟姐妹，父母又全力培养，自然会有很强的个人意识。这样，多元社会的建立就有了社会基础了。第三个方面，计划生育说明这个国家从战略层面上，从只知道追求数量转变了，也开始追求质量了，是有意识的开始逐渐彻底改造社会基础了。因为上面三个原因，于是，我们这代人成长到什么阶段，相应的东西就开始变革了。是不是这样，老飙？”
搜飙：“这还得问你们这代人啊。你不是亲身经历的吗？”
门马沉浸在回忆里，喃喃的念叨着：“是的。我是第一代独生子女。读书的时候，教育改革了，学费涨了，学校翻新了，各种竞赛各种兴趣班。父母把钱和心血都花在我身上了。普通人家都在攒钱供孩子念书高考，上大学。不供孩子读书的家长会被所有人骂成傻瓜。
“然后我们开始恋爱了，我们看《大话西游》，我们问爱需要理由么。我们开始知道爱情和婚姻不是一回事了。我们已经不肯只为了物质生活而结婚了，我们要恋人懂自己、爱自己。因为我们强烈的自我意识不允许把自己当成个物件儿。
“我们开始找工作了。我们总想去更好的地方试一试自己的本事，分配工作已经满足不了我们，国家也乐的把这个包袱扔掉，顺水推舟成全了我们。于是我们往大城市挤，往北京上海深圳广州挤。把工资挤低了，把房价挤高了。通胀都多少年了，起步工资居然还不如十年前的师兄师姐。至于房价么，飞上天了。”
“房子这事得专门拎出来说。我们买房子了，不是靠自己买的，是靠父母支持买的。因为我们是tmd独生子女啊，中国的父母本来就愿意为子女付出，如今就我们一个了，更加掏心掏肺啊。住房市场化其实早就开始了。为什么偏偏在2003年开始大涨起来？地方政府和开发商再能干，也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啊。另一个巴掌是谁啊？就是我们这代独生子女啊。我们要开始结婚了啊。家里头咬着牙也要在大城市买房啊。还有个词专门来说我们，叫刚需，刚性需求。和戆大需求也差不了多少了。
“为人处世的原则，我们当然和上几个年代的人就更不一样了。我们肯定更喜欢张扬个性，更喜欢创新，更喜欢冒险，更自信。但是，我们也容易自私、浮躁、物质、轻狂。关键是，我们的头脑是乱的。这么多相反的观念在我们头脑里打架，又没人能告诉我们是非对错，我们做出的事情能不五花八门吗？也难怪被年长的人看不习惯，被他们教训。
“好吧，好吧。我认栽了。当试验品的只能是我们这代人了。我们是试验品一代，小白鼠一代！”
搜飙：“小崽子，别把自己说得可怜兮兮的。你们这代人便宜少占了？瞧瞧你们小时候的待遇，受教育的机会。别放下碗就骂娘。就算你们是一大窝小白鼠崽子，你们的起点已经不一样了，也最可能是大彻大悟的一代！”
门马：“嘿嘿，我幼小的心灵受到了伤害。容我矫情一下嘛，罪不至死吧？”
搜飙：“其实，有些老一辈都在看着你们，看着你们这代会变成什么样子。这个是谁也没有底的。你小子之前有两句总结，还是蛮地道的。弘扬共同之善，可以聚集更多的数量。防止他人之恶，可以产生更高的质量。那么，数量和质量的平衡点在哪里？整个社会弘扬善和限制恶的平衡点在哪里？这个社会现在乱不乱？在头脑里乱得很啊！这一点都不稀奇。这个国家也在青春期啊。长大了是什么样子？很可能就要看你们这代人了。弄得好，这个国家重回世界一流。弄得不好，崩盘，倒退几十年。”
门马有点不敢相信，又有点小激动：“真的是这样吗？”
搜飙龇牙瞪眼吓唬他：“还想在地上打滚吗？小赤佬！”
门马突然想到了悠冉，他的眼光黯淡下来了：“你们恐怕会失望的。”连悠冉这样的女孩子都选择物质了，他也不想再坚持了。他已经约了熙照下个礼拜吃饭。悠冉你能选择有钱人家的公子，门马我难道就追不上最漂亮的女孩吗？至少，美女的容颜是真实的。
搜飙看着门马的眼睛，半天没有说话。然后他开口了：“我们换个地方聊，怎么样？你还有一个问题没解决，寻找自己的信念。对吧？你去打个车，我们这个地址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