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洌自己和自己下着棋,手中把玩着墨玉棋子,嘴角噙着和煦的笑意,发丝被船窗外的光线温柔包围,卓卓不凡的气质呼之欲出,重无推门而入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在炎炎夏日里,这就像能沁人心脾的风景一般,使她那一丝浮躁的心渐渐趋于平和。
她坐于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还没喝上一口,樱容夜就跟了进来,坐在了对面,似是想说些什么,但又什么也没说,一下子使整间气氛变得尤为的尴尬。
重洌刚想开口,外面一人闪身而入,当即跪于樱容夜面前,“少主,您终于回来了,属下有要事启禀。”
樱容夜见他抬眼看了下重无和重洌,便淡然道:“苏崖但说无妨。”
“是。”苏崖顿了顿,像是整理了下思路,随后说道:“武林正派人士聚集断峰山之日,众人在断峰山天邦府旧址大堂发现了如慧大师的尸体,似是被人以利剑割断喉咙至死,一开始在现场之人都认为是九刹宫所为。”他抬首以一种敬佩的眼神看了樱容夜一眼,又接着说道:“亏了少主在离开前曾吩咐过,把冷十带着鬼血一派帮众叛离九刹宫并导致九刹宫实力大挫的事宣扬了出去,现下江湖中人都怀疑是鬼血谋杀了如慧大师,冷十变成了幕后主使。还有,扬正堂主事人楼以生在如慧大师死后不久突然在断峰山上失踪了,无人知晓下落,整个扬正堂心急如焚乱成一团。”
“他失踪了——”重无浅浅皱了下眉。
樱容夜轻手敲了敲杯沿,缓慢道:“皇宫里的那位呢,最近有什么动向?”
苏崖颔首,“最近皇宫内外都很热闹,皇甫逸欲谋害皇上被皇甫墨晔发现并及时拦阻,皇上受了重伤,听说是中了毒,不过具体情况属下也不敢断言,皇甫逸当夜就被皇上废除了太子之位押进了大牢,而皇后也被软禁在了凤和宫里,皇甫墨晔率领护卫军彻查此事,闹得整个原国上下都沸沸扬扬的,不少太子党的官员和所有相关牵连的人都没有逃过。”
听到这里,重无无意间向重洌看去,见他神色并没有变化,心下安然,只听樱容夜缓缓又问道:“可还有事?”
“九刹宫里的柳未府之人已全数退离,旧府众人也都已安排妥当,只等少主回府,属下等人随时等候差遣。”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苏崖就如来时一般退了出去,樱容夜抬眼看向重洌,“你的这个七弟,速度一向很快。”
重洌淡笑不语,手中已是换了白玉的棋子,似是只关注着自己眼下的这盘局,其余的毫无兴趣知道。
“他掌握了护卫军,就等于掌握了整个皇室安危。”重无喝了口茶,笑对着樱容夜。
“不仅如此,鬼血虽是他的人,但他的暗卫却另有其人。”
“所以你也没打算完全放弃九刹宫。”重无暗笑,“不然你大可让他嫁祸九刹宫,也用不着拿鬼血出来做挡箭牌。”
“无儿错了,鬼血当这罪名实至名归。”
重无不置可否,脑海里却想起楼以生坚毅不屈的脸,转而问向重洌,“你当真不介意。”
“已是他人之事。”
这六个字说得没有半点波澜,也不会让重无和樱容夜感觉到任何惊讶,只是不知为何,两人心中竟都是有一种萧索之感。
苏崖带来的消息,都让船上的人为之震惊,短短一月之间,已是发生了很多意料之外的事情,在一番感概之中,船行的速度也无形中莫名的加快了。
回到原国码头的时候,正逢晚间,虽没有了白日里的炎热,但也充斥着一股闷热感,偶尔的徐徐微风中似也带着燥热之气,耳听虫鸣之声,众人的疲惫之感似乎都减轻了几分。重无带着重洌和雾枫下船后就直接进了樱容夜安排的马车,沐言萍紧跟其后,他的音杀还没学全,自是打发他走也不可能,而樱容夜则是带着余下的众人返回旧府。
“重无,我们去哪儿?回你那宅子去吗?”沐言萍打着哈欠懒懒的问着,心里倒是不关心去哪,反正她去哪里他跟着就是了,见重洌和雾枫都是面无表情的样子,更觉无趣得很。
“我想先去扬正堂主堂看一下。”
重洌侧目望着她,他清楚她或多或少还是担心着楼以生的。
马车的踏踏声回荡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显得特别的清晰沉稳,还未拐进巷口,重无就敏锐的闻到了不淡的血腥味,心下瞬时漏了半拍,心道最好是自己多心了,可没过片刻,沐言萍和雾枫都已察觉到了不对劲,因为天气比较热的关系,气味更是散发的四周都是,就连重洌也隐隐感觉到了,重无居然有一阵的呆愣,她印象中有两次闻到过类似的味道,一次是梅华灭云侠谷满门的时候,而另一次是天邦府见应华子的时候,若不是有大范围的屠杀根本不会有如此重的血味,因为这样的气味中不仅有血的味道还有死亡后尸体散发的异味,各种浓厚的气味重叠在一起,连带着整个沉闷的空气,都让人呼吸不畅,重无的心渐渐下沉,她撩开车帘,望着不远处扬正堂那黑漆漆的府宅,门口竟是连一盏灯笼都没点,整个扬正堂就像是被黑暗吞噬的巨大影子,在月光皎洁的投射下无比邪怪。
“言萍,照顾好他们。”
话音未落,人已不在。沐言萍脸色也有几分严肃,他也没有闻到过如此浓郁的血腥味,心下已是提了十分的警惕。
重无飞身落于扬正堂围墙之后,迎面而来的气味更加的厚重,前院却不见任何人,四下极其安静,她轻身飞起,穿过过道而去,一具具尸体残骸在她的面前出现,墙面上、地上、廊柱上都留下了各种血渍,地上有些还未干涸的混合着泥土缓慢流淌着,到处都是兵器交接后留下的痕迹,重无的眩晕感又一次袭来,她强力压了下去,极快速的寻找着楼以生的踪迹,寻至后院的时候,她已是有些反感,她本能的想离开这里,正在这时,一丝微弱的气息闯进了她的神智,她浑然不觉的转回了身子,是啊,怎么可能漏了她们。
她看着燕娘满身是血的躺在那残肢断臂中,衣服被浸湿在血泊里,她死死的抱着身下的燕儿,一双漂亮的眼睛毫无生机的目视着前方,脸上并无半分的恐惧,只有满心的坚定。
从燕娘怀里抱起燕儿,重无指尖有一丝发颤的去触碰她细小的手腕,她身上的淡黄色衣裙已在鲜血的渗透下变了颜色。
燕儿撑着最后薄弱的呼吸抬了一下沉重无比的眼皮,眼前重无的脸从模糊变得清晰,又从清晰变得模糊,“重······无姐姐,能见到······你······真好。”
重无随即点了她的几处穴道,就算她知道已经无济于事,但还是控制不住抱着那可怜的希望。
“我······我看见那······梧桐树的花······开了,淡黄绿色的小······小的,好看极了。”
她说着嘴里冒出了一大口血,重无眼神变得冰寒,全身上下像置身于冰窖之中,“谁。”她出口的问句说得无比的冷漠,极不像是来自人间的声音。
燕儿努力的皱了一下眉,突然挣扎着拉着重无的衣袖,“不——楼哥哥变得好奇怪,他不是······楼哥哥······重无姐姐,楼哥哥肯定中蛊了,师父说···过,有——”
“我知道了,你别说话了。”重无试图安抚她,抱着她的手又紧了几分。
燕儿吃力的摇了摇头,困难的从怀里拿出一截被封好的竹筒,竹筒上还系着一对小铜铃,她把竹子塞进重无冰冷的手心,“姐姐,这是我——最后一只蛊虫了,我怕我不在了······我把它交给你,咳咳。”
“燕儿。”重无的这一声呼唤并没有让燕儿再次睁开那紧闭着的双眸,重无死死盯着她稚嫩的脸,抚上那沾着血迹的发丝,有一刻,她竟有些迷茫,别人的生命对于她这个活了这么久的人来说,本是无关紧要的东西,可是就在这一刻,她觉得有些难过,就像暂时忘记了梅华,自己只是重甜甜,那个没有武功,再平凡不过的人。可是那也只是仅仅一会儿,回过神来的她,双眼已是没有任何的感情,有的只是无底看不见的彻骨深渊。
埋葬好燕娘和燕儿的尸体,重无看着那泛白的黎明天际,这一夜过得好长,今天扬正堂被灭的消息应该就会尽人皆知了,事情总在往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抚摸着那刻着名字简单的石碑,手的温度低得比那石碑还要冷上几倍。
“你在想什么。”
重洌温煦的声音在身侧响起,重无惨淡一笑,“或许我不该让她们留在扬正堂。”
“世事无常,你又何必自扰之。”
“是啊,可我再也喝不到燕娘煮的粥了。”日色红艳艳的开始渲染在天空的那头,“你也变了不少。”
重洌一怔,他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但是他的确变了很多,所有的事情,只要和她没多少关系,他便不关心,只要她安全在他身边,他便可以视若无睹什么都不在乎,或许他失去了某些东西,但是谁知道呢,从前的他只是顺其自然,现在的他唯她而已,说不定他本来就是这样自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