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的照明灯也是感应式的，在陈锋刚走进大门没多远就依次亮了起来。
海森人似乎很喜欢把大厅这种东西造得名副其实，迄今为止所有他见过的“厅”都至少十几米高，二十到三十米见圆或者见方。这一个大厅也不例外。
“五层楼高，四百多平的方形大厅。在地下这么玩儿也是挺任性的。”陈锋喃喃自语道。
大厅十分空旷，或者说现在十分空旷。通过地面上遗留的痕迹，这里应该长时间摆放过个各种各样的器物，只是现在这些东西都不知所踪，只剩下地上的印痕留作它们曾经存在的证据。他伸出脚蹭了蹭地上的印痕，发现地面上没有积灰。
“这些东西显然是被人搬走了，至于搬走后地面没有积灰，说明……换气系统工作正常……”他踱着步子，抬头没有找到任何通风口，“或者……有人在一直保持打扫……”
“有人打扫的话……”，说到这儿，陈锋突然停了下来，“……会是谁呢？”
转过头，一个机器脑袋紧紧地盯着自己。
“AMT-12623为您服务。先生，有什么能帮到您吗？”
陈锋被这个神不知鬼不觉出现的家伙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这是一个上半身人形，下半身是载具式样的机器人。没有任何仿真外表，银色的金属外壳直接暴露在空气中。个别部分因为频繁摩擦失去了光泽，与这里的地板一样充满了年代感。
“AMT-12623为您服务。先生，有什么能帮到您吗？”机器人又重复了一遍。
陈锋仔细打量了一下机器人的样子，又向后退了几步，与机器人保持距离。
“你是谁？”
“先生您好，AMT-12623为您服务，有什么能帮到您吗？”机器人又在重复听上去没什么区别的话。
发现这个机器人略微有些死板后，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稍稍放下心头的担忧。
“死板就意味着遵守纪律，有纪律就说明有规律可循，应该没有危险。”
“对不起先生。您的声音不清晰，请大声说出您的指令。”陈锋的喃喃自语被机器人捕捉到了。
“啊……我没有和你说话。”
“好的。先生。”
“这个家伙神出鬼没，自己观察地面一会儿的功夫就从背后冒了出来……”陈锋绕着机器人转了一圈，暗自思忖着。
“AMT……什么来着？”
“AMT-12623，先生。”
“好的，AMT-12623。你怎么会出现在我背后？”
“AMT-12623例行维护入口大厅，抵达第二坐标点后发现新用户。维护任务优先级降低”
“……你从哪儿出来的？”
“维护通道。先生。”
“维护通道在哪儿？”
这句话刚说出口，机器人身后不远处地面上就裂开一个方形的洞。他伸过头去好奇的看了一眼，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一号机械单位专用维护通道。先生。”
“这是哪儿？”
“赤海星永久地下综合工事第Z区，隶属海森科学院直辖，地球联合理事会代管，当前用户数量：1。先生，您现在是第Z区权限序列第一位，部分操作权限已向您解锁。更多操作权限需要来自第A区用户授权。”
听到自己有权限，陈锋一挑眉毛，兴起了几分兴趣。
“告诉我权限列表。”
机器人听闻后双臂斜向下伸直，两臂间一阵光芒闪烁，一个依托机械臂而成的光幕出现了。屏幕上开始一排一排地出现他具备的权限，可惜他海森语造诣并不深厚，大部分专业名词他都看不懂。想到这儿，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12623。”
“先生您好。请问有什么能帮到您吗？”
“你为什么会说中文？”
“ATM–12623存有多重语言数据，可以根据用户身份自动调节语言。”
“它怎么知道我身份的……”陈锋双眼微微一咪。
“我是谁？”
“陈锋。男。地球人。汉语。生物年龄24岁。第一能力，吞噬。第二能力，疯狂。隶属，赤海星前线司令部特殊部队指挥官亚历山大·维克多维奇·瓦西里耶夫。位置，赤海星永久地下工事第Z区。”
机器人的汇报戛然而止，按照它描述的详细程度，它应该能获取到更多的信息，至少有一些陈锋自己知道的信息就没有从它口中听到。
“然后呢？……没有了？”
“对不起先生。用户权限不足，无权查阅更多信息。”
“……好的很……我连自己的信息都没有权限查。”
“对不起先生。用户权限不足，无权查阅更多信息。”
“……好吧，我现在能做什么？”
“即将指引您前往宿舍区，请跟我来。”说罢机器人四平八稳地行驶在前方为陈锋带路。
陈锋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但仔细想了想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作罢跟着机器人走去。Z区里一路上倒没有再出现门口走廊里那样的诡异情况，只是这里显然比亚历山大所在的那个大厅破旧了很多，虽然不至于有破损，但金属氧化变色的情况比比皆是，似乎是缺少保养。
“AMT，这里都是你一个人保养吗？”陈锋又伸手摸了摸变色失去光泽的金属，照例一尘不染。
没料到机器人却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陈锋呆了几秒，然后才转回去继续前进。
虽然机器人没有面部肌肉也没有表情，更没有眼睑，但莫名地陈锋就是觉得自己被机器人鄙视了。
“自己问这种问题的确是犯傻了，这么大的基地怎么可能只有一台机器人维护，机器人坏了怎么办？”没得到回复的他也没再吭声，跟在后面继续走着。
机器人引着他到达了宿舍区。入眼处先是绿色的草坪，草坪中间若隐若现的石板组成了一条蜿蜒的石板路，路上点缀着一对对路灯。石板路的两侧各有五层带阳台的楼层，像是把两栋楼房硬塞进来似的。若不是天花板带来的违和感太过强烈，他简直以为这里就是地球上某个高档商品房小区。
“这……”
“宁静，畅想，心目中的世外桃源。”在陈锋瞠目结舌的功夫，机器人无比熟练地吐出了一句强烈楼市广告风格的话，“您的宿舍在这边。”
机器人踏上草坪，但却没有走上草坪的石板路，反而从石板路前绕过，绕到其中一栋楼的侧面。楼侧面有一扇小门，看上去既不是塞拉门也不是升降门，倒像是一扇普普通通的推拉门。
果不其然，机器人一把拉开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里是您的宿舍。”
陈锋将信将疑地走了进去，却被里面的场景吓了一跳。如果说外面的装潢是中产阶级小资生活的格调，那么这屋里装饰就是无产阶级奋斗者的代表。
床，桌，凳，灯，除此之外空无一物。实在是太“无产”，贫民窟也不过如此。
若是上来就让他住到这种地方，他还倒罢了，毕竟打过那段时间类似的房子也住过。但既然让他见到了前面的场景，再让他住这种地方，他简直气的说不出话来。
“这，这，”陈锋扭头看着机器人，手颤抖着指着室内的装潢，“你，再说一遍Z区有多少人？”
“当前用户数量：1。先生。”
“那你让我住这个地方是几个意思？没有家具也就算了，厕所呢？没有厕所也就算了，连水龙头也没有？窗户能不能给来一扇？关小黑屋呢你这是？”上战场杀敌都没让他这么激动，看样子实在是为了不公平待遇而大动肝火。
“先生，”机器人顿了一下，“您是刚刚抵达前线报道的新兵，这里就是新兵宿舍。”
大有一副“这就是规矩，我就是死板，你能拿我怎样”的架势。
陈锋气昏了头，想起来面前只是一句机器人，情绪顿时宣泄出来，指着机器人的鼻子就骂出了口。
“放李凉的狗P！”
“唉，”机器人听闻后不仅没有作出程式化的举动，反而突然人性化地摇头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你们这些地球人总是这个样子，不知足。”
声音语调也不同于之前的死板单调，充满了抑扬顿挫。
“你……”
“怎么，还真把我当一个呆头呆脑的机器人了？”AMT-12623双臂抱胸倚在门框上。
“你在哪儿？”
“我在哪儿？你的想象力可以再丰富一些。”
“你是……智能机械？”
“答对了。”AMT像模像样地配合发出了“叮”的一声，“自动维护终端-12623向你问好。你刚刚问这儿是不是我一个人打理，其实机器多的是，但能这样调戏你的只有我一个。”
“海森他们知道吗？”陈锋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到在科幻小说中所描述的智能机械，脑海中翻涌着无数与人工智能有关的科幻灾难电影。
“想什么呢？我可是根正苗红的注册户口。”AMT说着还抽出右手，伸出食指点了点陈锋，“不像你们，只会偷渡。”
陈锋张口结舌，不知道该不该和这么一个牙尖嘴利的智能机械打上一架。AMT看到陈锋不是特别想继续话题的样子，也对他失去了兴趣。
“好不容易清闲一阵，结果又来一个。走吧，我带你转转别处。”
……
“这个地方啊，安静，没人打扰，可就只有一点儿不好——没事儿就塞一个新兵蛋子下来，我来这儿是讨清净的，不是来当保姆的。”AMT一边行驶着一边发牢骚。
“上面把我扔下来关禁闭。所以你就是狱卒了？”
“你可千万别这么说！你可以把我当成厨子，可以把我当成医生，也可以把我当成清洁工。你们有人接又有人送，你们才是大爷。”
“……那，你不管我的话我可以自己走？”
“嘿，”虽然AMT没法做出面部表情，但听声音应该是冷笑了一声，“你也觉得自己是囚犯，那你以为为什么这里不弄个狱卒？”
陈锋低头想了想，应该和大走廊中那些诡异的场景有关。
“我跟你讲，这里不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每当上面有人度过新人期，被后面新来的人顶替掉信任的位置的话，必定会往这里走上一遭。没有人能拒绝，没有人能例外。”
“上面以前有一个脱离新人期叽叽歪歪不想进来，走运的是，顶替那家伙的新人被调回去了，好歹往后拖了拖。可结果还是死在你手里了。虽说那家伙是自寻死路，不过倒是让你成了第一个以新人的身份下到这儿来。”
“为什么？”他想到了格雷格，下来到这里可能并不是什么好事情，这也许是格雷格与他矛盾的根源。
“因为你们地球人但凡往这里呆四个月以上，一般有三种结果，死，疯，性格突变。这也算是赤海星一种特色了。”
“你说你不是狱卒？”陈锋听到这脚步忽然一停。
“当然，我没那闲工夫。”
听到如此回答，陈锋掉头就冲着来时的路跑去。从进来以后他都一直在默默地背诵自己的行走路线，幸运的是这里地形不复杂，很快他就循着路线跑回了Z区大门口，大门在轰隆声中又一次升起。
可是陈锋盯着大门外的一片黑暗，半步也不敢迈出去。豆大的冷汗从他头上渗出，他感觉到黑暗中仿佛有什么在盯着自己，等自己上前一步自投罗网。
“我以处理核心担保，走廊里一个人都没有，”AMT神出鬼没地出现了身后，“但是你敢迈出去吗？”
“呵呵，还记得我刚刚说过的话吗？”
“你以为为什么这里不弄个狱卒？”
“你以为别人是怎么疯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