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池翁萧瑾师徒二人雇了马车向西而行。走了两三天便出了琅琊郡,又过了一日到了京杭运河,于是改乘客船顺流而下,倒也轻快。萧瑾虽是两世为人但终究两世年纪都不大,一路上欢呼雀跃好似出笼飞鸟,遇到什么都想买下来把玩。终于有一日墨池翁嫌他聒噪罚他临摹王书圣的梅亭集序一百遍,这才消停下来。等到船行至徽州境内,萧瑾想起竹海将至,自己却是没有为竹林四绝的其他三人备礼,便去问师傅。墨池翁素来不拘小节,自然想不到徒弟会有此一问,思索半晌才答道:“你那三位师伯师叔已是多年不问世事,大师伯七弦子痴迷音律,二师伯坐隐客整日里钻研围棋,四师叔丹青生画不离手,若说真有什么能让他们感兴趣的东西,只怕也只能从那几处着手了。萧瑾心道果然如此,便拜谢师傅离去。
过了几日客船停靠在徽南码头,师徒二人下了船。墨池翁料想萧瑾必是需要买买礼物故而便在城中留宿了一晚。萧瑾果然去集市转了一圈,不过买回来的尽是一些普通瑶筝画卷之类的,墨池翁心知这些礼物必不为自己的师兄弟所喜,但不忍拂了徒儿心意,便由着他去了。
徽南向东三十里便入了竹海。竹海位于徽州江州南浙三地的交界处,绵延数百里,风景优美,人迹罕至,仿佛仙境一般。萧瑾跟着师傅在林中七拐八折走迷宫一般,穿行了数日才抵达竹海深处的一处庄园。庄园不大,占地不过十多亩。白墙黑瓦,庭院深深,门前立着一方怪石,上书“四艺庄“三字。师徒二人走近庄前,早有那眼尖的仆役看见,一面高喊三庄主回来了一面上前接应。竹林四绝乃是雅人,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故而庄园虽是不大,一应的仆役丫鬟却是不少。只一会儿儿便出来七八个下人,接了二人手中的物件,引了他们净面更衣。收拾完毕,墨池翁便领着萧瑾去前厅,在那里其他三位庄主早就等候多时了。
进了大厅,墨池翁先是自己与三位师兄弟见了礼,随后便牵出身后的萧瑾说:“此次虽是没见到书圣大人的真迹,却在琅琊郡遇见个少年着实对我脾性,便收了做徒弟。来来来,萧瑾,为师给你引见一下。这位乃是大师伯七弦子,这位是二师伯坐隐客,还有四师叔丹青生。”墨池翁没引见一位,萧瑾便双膝跪地大礼参拜,模样甚是乖巧,令三位庄主都心生好感。墨池翁见师兄弟们都喜欢萧瑾。遂放下心来,又对萧瑾说:“徒儿不是还准备了礼物么?还不赶快拿出来?”他说这话一来是有意卖弄,自己师兄弟四人虽是彼此感情极佳,但自古以来文人相轻,他们这些风雅之士也不例外。这个说琴是无形无相最是高雅,那个说其中包含太极两仪才是大道,整日里争吵不休互不相让。自己入门稍晚排了第三却最先找到衣钵传人,不免得意。二来墨池翁着实喜欢萧瑾,让他给三位师伯师叔送礼结下善缘,日后武学上能指点一二自然也是极好的。萧瑾口中称是,转身出了前厅去取礼物。墨池翁趁机将此行见闻讲了一遍,说到《快雪时晴帖》时众人又是惊讶又是羡慕,同时对墨池翁猜测他可能出身于隐世洞天一事也表示认同。七弦子对墨池翁道:“三弟果真不虚此行,我看这少年温润如玉,雍容自若,心性肯定不坏,又是聪慧过人还写的一手好字,肯定能将你多年来自书法中悟到的武学传承下去。如此佳徒真是让人羡慕啊。“
说话间萧瑾去而复返,来到厅前,手捧瑶琴肩背画卷。竹林其他三绝皆以为那便是礼物正要笑纳,不料萧瑾却将瑶琴置于厅中案几之上,解下画卷,席地坐于几前双手抚琴。墨池翁愕然道:“徒儿可是要弹琴?”萧瑾回道:“大师伯素来高雅,寻常琴筝怎能相配,徒儿眼下无能亦寻不到那些名琴,倒是脑海中记得一些曲谱,现在弹出来请师伯鉴赏。”说完便双手拨动弹奏起来。原来萧瑾前世就是天才少年,自打小学起就堪称学霸。父母见他聪慧自然是望子成龙心切,于是给他报了许多培训班。这古筝便是在培训班里学的,水平自然一般,只是会谈而已。但萧瑾在上高中时为了解压每天晚上都听着一些古代名曲入睡,兴致来了还试着弹弹,这一来二去便学会了弹奏好多古曲。现在萧瑾弹奏的正是自己最喜欢的《渔舟唱晚》,琴声一出,七弦子便凝神细听。开始时他还嘴角带笑,捻须点头,再听一会儿便入了迷再也没有了表情。墨池翁三人不懂音律却也觉得这曲子舒缓曲雅优美动听,不禁对萧瑾刮目相看。待得曲子终了,七弦子睁开双眼问道:“此曲何名?乃是何人所作?”萧瑾恭敬回答道:“此曲名叫《渔舟唱晚》,徒儿只是会弹奏却不知道在哪里学到的,徒儿幼时得过怪病许多事情都记不得了。”丹青生听闻此言便走向前来,搭住萧瑾脉搏一试。他自身就是个济世名医,听得萧瑾身体有恙自然就想看看。一试之下,丹青生连连称奇,转过头来向着其余三人说道:“这少年当真不平凡。他体内经脉有些奇怪,许多地方都是堵住的,根本无法流转,脉路也和我们有些许差别。怪不得从隐世洞天出来了,只怕,只怕是.....”话未说完他便停下不说了,七弦子等三人却是明白他的意思。经脉不通自然无法修行,隐世洞天不能要一个没用的废物,于是应该是把萧瑾赶了出来,抹掉了部分记忆。这只是他们一厢情愿的猜测而已,这当世任何人也猜不到萧瑾的真实来历,萧瑾即便是如实去说也不会有人相信,洞天神仙一说他们反而更容易接受。墨池翁听得萧瑾无法修行高深武功心里略有遗憾,但他还是安慰自己的徒儿说:“不打紧,为师会的可不光是武功,光是书法一道就够你学上一辈子了,何况经脉不通只是无法炼气罢了,寻常的拳脚功夫还是能学的。”七弦子一直没有说话,似乎略有所思,他等墨池翁说话话之后又让萧瑾弹奏了一遍《渔舟唱晚》,自己谱下曲子后便不停的打量萧瑾,只见他手指修长眼神清澈,弹琴技巧虽是不高明,但至少算是入门了,这样的少年打着灯笼都难找。于是说道:“萧瑾,老夫看你在音律一道也是有几分天赋,不知可愿拜在老夫门下随我修习?”此言一出,众人皆惊。那墨池翁更是大叫一声:“大哥,萧瑾已是我徒儿了。”七弦子语气生硬道:“那又如何?我做大师傅,你做二师傅,你我二人共授一徒,日后传出去也是一段佳话了。”七弦子平时最是严厉,身为师弟墨池翁多少有些怕他,见他这样说虽有千般不愿,却不敢说半个不字。萧瑾却不惊讶,他此番作为自然是精心准备的。倒不是他心机深沉有所图谋,只是少年心性觉得技多不压身,既然有四位高人那全做自己的师傅岂不是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