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七洗碗的时候，佳薇依旧袖手倚在门边，白小七说：“后天我就要去福建了，明天陪你把产检做了吧。”佳薇应下来，又问：“姐，你情绪不太对啊，心里有事？”
佳薇很少叫白小七“姐”，这个称呼太过郑重又太过亲昵。如此说来，对白小七的异样，佳薇已有察觉。但到底要不要把最近发生的事告诉佳薇，白小七始终举棋不定。吉普是佳薇在相亲大会上一时兴起找来的，初衷是想让白小七走出薛立平的阴影，虽然白小七没有责怪佳薇的意思，却保不齐她会自责。当下的佳薇大着肚子与全世界为敌，白小七不想再给她增加丁点儿压力了。
正踌躇间，白小七电话响了。白小七把沾满泡沫的手在围裙上抹了两把，接起电话，是吉普。佳薇在一旁若有所思地望着白小七，见她语气如常，大概放了心，大概为了避嫌，反正慢慢踱步回屋去了。白小七长舒一口气，问吉普：“明天我要陪一个朋友去医院做产检，现在医院排队的人太多，我朋友大着肚子不方便。你方便问一下西域吗，让他帮忙挂个号先？”
吉普对佳薇其人早有耳闻，因此答应得很痛快，说马上给西域打电话。“你记一下他的电话号，明天直接找他就行。”
白小七要西域的联系方式，除了让佳薇少遭排队之苦外，另有其他打算。她不由在心里暗笑：邱慈看病，想来也没少麻烦西域；如今她带着佳薇去了，还是通过西域——没成想西域才是最全知的那个，真是大隐隐于市。
将厨房收拾停当，白小七解开围裙走出来，通知半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的佳薇：“挂号的事吉普帮忙搞定了，明天咱俩可以多睡会儿了。”
“哎呦，吉普先生挺给力啊！”
“可不。”白小七两下把佳薇的一双大长腿打到一边，在沙发上给自己腾出一块能坐下的地儿。
第二天上午，白小七和佳薇来到市医院，西域已经在门口候着。想到西域应该早已知道她见不得光的身份，或许在心里嘲笑她也未可知，白小七的眉毛鼻子不听话地拧在一起，神情颇不自然。西域倒大方得很，简单地打了招呼，直接领她们去了产科。
佳薇进了诊室检查，见等候的人太多太乱，西域引白小七去他的办公室坐。他大踏步走在前面，一路跟同事打着招呼，白小七则目光游移，仿佛姚蓓蓓或邱慈都可能随时跟她撞个满怀，让她又期待，又畏惧。市医院的医生办公室与诊室是分开的，办公室没有那么多病人和家属穿梭其间，要清静得多。白小七坐下没一会儿，西域被叫去会诊，办公室里只剩下几个实习生。
专家老师们一走，被压在白大衣下的实习生们像惊蛰后的虫蚁般活泛了。“哎，听说昨晚27床那老头儿又骂闺女啦。”
“又说他闺女在新加坡卖身的事了？”
“靠，这老头儿真够不是人的！他闺女投胎在这人家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不一样！据说这次又骂出新词了！”
“什么新词？”
“说是他女儿在国内一直有个大备胎，好像是高中同学，这么多年一直等着她回来娶她，条件还不错，是个杂志编辑还是发行来着……这不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吗！结果呢，她居然不嫁，把一个质量这么好的备胎给甩了！把老头儿气得啊！”
“干嘛不嫁啊？”
“谁知道啊。最近每次老头儿一疼得受不了就骂人，越骂越难听，他女儿就在一边听着，一言不发，谁也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
“要说他这个女儿看起来挺文静的，不像干那个的人啊。”
“你懂什么，你见过干那个的人都是什么样啊？”
“我觉得她也是家里负担太重，被逼无奈。”
“你们无聊不无聊啊！那老头儿发一次疯你们就high一次！”
27床。
白小七噌地起身，夺门而出。她穿过走廊里挤挤挨挨的人群，险些把举着吊瓶的大妈撞翻，又差点儿绊倒在轮椅前，来探望病人的人举的花束挡住了她的视线，她不由分手地拨开，花瓣窸窸窣窣谢了一地……不知说了多少句“对不起”、“让一下”，白小七终于站在27床前。
床空着，一个纤瘦的背影在整理东西。
一个护士从白小七身侧走进病房：“27床姚洪斌家属，病人现在ICU观察，靠呼吸机维持。你跟医生商量一下还有多大的治疗价值，然后把费用结一下。”
“好的。”
护士走出去。姚蓓蓓回头，看见白小七。
姚蓓蓓看人的目光还是跟白小七初见她时一样戒备，疏离，只不过而今又多了疲惫和枯槁。一头短发长了些，由于没有修剪和疏于打理而乱蓬蓬的。这双过大的、不笑时几乎像是怒目的眼睛足以将一个人与世界隔绝开来，让人什么都不相信，什么都不热爱。姚蓓蓓似乎用了几秒钟去回想眼前这个女人是谁，等记忆与恐惧同时唤醒了她，苍白的脸色开始泛红，一双大眼睛越过白小七左右张望，写满了不安。白小七一点都不怀疑，如果此刻不是身在高楼之上，姚蓓蓓一定会因为不想与王早相见而夺窗而逃。
“别担心，王早没来。”白小七说。
“王早”这两个字似乎单单听一听已经是酷刑。姚蓓蓓眉眼一紧，两行泪落下来。
姚蓓蓓与白小七并肩坐在空荡荡的27床上。姚蓓蓓告诉白小七，她出国几年，都是卖身为生，攒下的钱寄回国给父母，用于他们的生活，主要是给父亲治病。这件事没人知道，“不过我爸最近疼得厉害，总是骂我，这个医院的人应该都知道了。”姚蓓蓓自嘲。“半年前，我在新加坡跟几个朋友一起投资做了点小本生意，这边的事料理完了，我想把我妈一起带过去，要不她一个孤老太太怎么过啊。新加坡挺好的，干净，景色也不错，挺适合养老的。”
这个未来规划里明显没有王早的位置。“这些事……王早一点都不知道吗？”
“他不知道。”姚蓓蓓焦灼地盯着白小七，“不要告诉他，一定不要告诉他——我对不住他，就让他当我死了吧。”
“你自己将来有什么打算？”
“打算？什么打算？”姚蓓蓓又恢复了一贯的神情，“咱们俩同岁吧，你肯定没有我经历得这么狗血，不如你来告诉我，你将来有什么打算？”
白小七语塞。
“你是好人，王早也是好人，但你觉得你们得到什么好报了吗？付出都有收获了还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看，生活不是照你的打算来的，过一天算一天吧。”
告别了姚蓓蓓，去产科诊室接了佳薇出来，西域还是没散会，白小七只得给他发了一条短信表达感谢。回去的路上，佳薇捧着一大堆营养品，把医生说的每一句话转述给白小七，无非是孩子特别健康之类。车停在佳薇家楼下，她把手机递给佳薇：“你把通讯录里王早的电话记下来。”说完，她又从包里掏出两把钥匙：“这两把钥匙帮我保管好。”
佳薇一时有点发蒙，“这是干嘛呀？”
“没事，我就要去福建了，东西放你这儿我放心。”白小七说，“这几天我不在，你好好照顾自己——如果刘培林找你，不要单独见他，你可以打王早的电话，让他陪你。”
“你没事儿吧白总，怎么如临大敌似的？您这是去福建啊还是去收复台湾啊？”
白小七和佳薇互相翻了个白眼。“去吧去吧，吃你那一大堆孕妇食品去吧！”
“好嘞！见到大学同学，告诉他们我赵佳薇就快拖家带口回去祸害他们啦，哈哈！”
佳薇下车，白小七在后视镜看她活蹦乱跳消失在楼门口，心想：姚蓓蓓是对的，不知是福。
出行前夜，涂了满身药膏的白妈忙前忙后帮女儿整理行装，白小七给王早打电话，把吉普、邱慈、西域的地址和电话也备份给他一份，又把佳薇交代给他：“我有个亲闺蜜叫赵佳薇，在晚报上班，怀孕老公不在身边，平时都是我照顾她。我把你的电话号码给她了，我不在这几天万一她有什么事，你多帮帮忙。”又特意嘱咐：“我明天下午2点上飞机，6点下飞机，这四个小时内，你把上次我发给你的那个QQ号申诉密码丢失，然后向上次加的那几个QQ号发送申诉请求找回密码。成功后，你把密码改了，QQ号的关联手机号换成你的，再把签名和个人资料随便换成个成人视频网站什么的，搞得像专业盗号现场一样。所有一切都搞定后告诉我一声。”
王早有点儿犯嘀咕，但也没有多问，只是说：“知道了，你非得去福建吗？”
“小七，这条裙子要带吗？都皱成这样了，我得给你熨一下，要不让小陈的同事看了像什么样子啊！”屋外传来白妈的声音。
“嗯，必须去。”
“那注意安全，早点儿回来。”
“嗯。”姚蓓蓓失踪的真相在白小七脑中盘桓，她忍了又忍，没有开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