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老爷子一阵剧烈的咳嗽,手帕上留下咳出的暗红的血块。只听老头子说:“老伴,这也不能都怪他们,养不教,父之过。他们今天这幅德行都是我教子无方啊。”
老婆婆放下扫帚坐在床边,用手抚摸着朱老爷子的脸,那张脸爬满皱纹,如岁月腐蚀肌肤留下沟壑,头上白发堆积,诉说着平凡的人生。
老婆婆对老头说:“老伴啊,这怎么能怪你呢。当年我们在一起的时候,生活多艰难啊。家里缺吃少穿,逢年过节,家里终于有了些白面,你舍不得吃,就让我做打卤面给孩子们分,你自己只喝些面汤。我们两个人养活六个孩子,还要给他们结婚,盖房子,给他们地种,这辈子我们几乎都是为了这些孩子活着。老了终于能为咱们老两口活着了,但身体却不行了。这辈子真就是给孩子做牛做马啊,到都来做出了孽。如今,老伴,我想明白了,再让我重来一次,我一定把全部的爱给你,而不是给孩子。老两口才是真的依靠,子孙自有子孙富。我们这辈子要活给自己啊。”
朱老爷子听着拉过老伴的手说:“老伴,我爱你。我走了,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你是亭亭玉立的少女时,我想牵着你的手。现在咱们都老了,手上长满了茧子,但我还是想天天牵着你的手。因为人生的路,我希望一直和你一起走。现在我身体不行了,需要先走一步,我去那个世界给你盖房子,种地,把家里收拾的漂漂亮亮的,屋子烧得暖暖的,做好米饭等你。
我把我们相恋时你送我的围脖挂在门前的树上,省着你到时找不着我。我走后,你要记得每天泡脚,不要着凉,夏天天热你不要去地里干活,容易中暑。冬天天冷路滑的时候,你走路慢些,不要滑倒……”
老婆婆听着,眼泪扑簌簌的流下来。她哽咽着说:“老头子,你想吃啥不?我去给你做。你先休息会吧,别说话了,好么。”
朱老头长叹口气说:“打卤面吧,一辈子都留给孩子吃,只知道面汤的滋味,我还不知道打卤面是啥滋味呢。给我做碗打卤面吧。”
龙小薇听到这里,站起来对老婆婆说:“干妈,我去做。您在这陪着干爸聊会吧。”
老婆婆站起来说:“不,姑娘,我去做。让我亲手给我的爱人做碗打卤面吃吧。老头子,你等我,我现在就去做。很好吃呢,孩子们以前都爱吃。”
朱老爷子用力的点点头,他慢慢的呼吸着,带着拉风箱似的声音,每一下呼吸都用尽了身体的力气,他坚持活着,一下一下呼吸,此刻生命的唯一目标是打卤面,吃一口爱人做的打卤面。龙小薇的手被干爸死死的攥着,她什么都不想说,看着这样慈祥朴实的老人,此刻她只想多陪他一会,世界多安静一会。
老婆婆出去了大概半个时辰,终于从邻居家回来,借人家的面在人家做了碗打卤面,茄子肉丁卤。老婆婆双手捧面佝偻着脊背进了屋子,龙小薇看到干妈回来了就说:“妈,干爸已经走了。他临咽气的时候不停的喊你的名字,说他放不下你……”
老婆婆颤颤巍巍的走到床头,用筷子挑起面条,沾了肉丁卤慢慢放进老伴的嘴里。喃喃自语地说:“老头子,打卤面来了。你吃口吧,吃饱了好上路,在那边盖好房子等我,我会去找你,到时还嫁给你,做你的新娘。”
朱老爷子就这么走了,死的时候已经年近九十。儿女们知道后都走上门来,一起讨论着发葬的事怎么安排,儿女们争论不休,整整吵了七天。老头子的尸体在床上已经有些腐烂发臭了。
孟婆婆终于再也无法忍受,在自己的儿女面前扑通跪下说:“孩子们,娘求你们了。不要再讨论分家产和丧葬费用的问题了。我决定我来发丧,我把我们两口现有的积蓄都拿出来做丧葬费用,做一副棺材,你们披麻戴孝帮我把你们的父亲埋了吧。现在都腐烂了。剩下的家里所有东西我都不要了,这院子、房屋、柴米、那匹老马,我都不要了。你们六个兄弟商量着分吧。埋了你爸,我就在他坟旁盖一个窝棚,给他守孝。”
子女们一听,安静了了一会。然后又激烈的争论起来,又经过两日的争论。六个子女终于签字画押的弄出了一张分家产的决议书。都按了手印。
发丧那天,六个儿子、儿媳妇、龙小薇都披麻戴孝,涕泪横流。朱老大扛着招魂幡走在前面。老二、老三、老四和老五四个人,每人一角抬着棺材。边走边痛哭着,诉说着爹爹这辈子吃的苦,这辈子遭的罪。乡亲们听着也感动的流下泪来,老六走在最后面,向天空抛洒着黄色的纸钱。
龙小薇抱着孩子,龙笑天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见大家都哭。他也扯直嗓子在母亲的怀里哭。铁扇村东面有个黄土岭,附近死人都埋到那里。老朱头也被埋在了黄土岭,棺材入土,大家用锹铲土弄出了坟头。坟头竖起一个石碑,上面写着:“父朱有德之墓”。
墓碑被结结实实地埋好,墓碑前摆放上祭品。六个儿子重新跪下,他们又把持不住,失声痛哭起来,乡亲们过来拉起他们,劝他们节哀顺变。他们挣脱开乡亲们的手又倒在地上哭,六儿子是平时老朱头最疼爱的,他哭的最凶,竟然哭晕过去。
乡亲们赶紧过来给他按胸捶背,掐人中。就在这时,后面人喊起来:“快躲开,不好了,老朱家的那匹老马毛了,正撂着蹶子往这跑呢!大家快起来躲躲!”听到喊话,乡亲们赶紧扶起六个儿子和儿媳,龙小薇表情木然地跪在旁边,既没有流泪,也没有表情。她有些想念自己的父母,也有些看不懂眼前这种痛断肝肠的悲痛。
人们过来拉她,她抱着孩子站起来,靠在树干上,呆呆的望着天空。她也许想起了一句俗话:“活着子不孝,死了哭乱叫;活着话不谈,死了烧纸钱。”说时迟,那时快。老朱家的那匹马还真是脱缰的野马,怪叫着跑到了坟前,围着坟头跑了三圈,似乎在确认什么。然后突然收住四蹄,重重的撞在墓碑上,一头撞死。马头撞碎,鲜血和脑浆溅满墓碑。当场死去。
哭晕过去的老六哎呀一声大叫,跑过去对媳妇生气地说:“我不是告诉你把马栓结实点么?我在分家产的协议上签字画押了,得了这匹马我还以为捡了便宜,能卖钱能干活。都被你这婆娘给毁了,这马死了,我们不亏大了么?”
老六媳妇委屈的说:“当家的,我栓结实了。这匹马跟了咱爹三十余年,想来是有感情吧,死了也不要紧,拉回去杀了卖肉,肉钱也够买头牛犊的。回头再用这钱养牛,也能干活,不养马,马爱抽疯。”
老六叹口气说:“败家媳妇,只好如此了。杀马换钱,买牛犊。”这倒好,老六找了几个乡亲把死马拖回村子,开始杀马卖肉,这边的事完全忘在脑后了。其它兄弟一看老六都走了,也都不哭了,去老朱头家拉家产去了。
龙小薇和干妈孟婆婆亲自动手在老朱头的坟旁边搭起了一个窝棚。因为家已经被分了。他们从此住在了黄土岭,这个满是坟头的荒凉之地。龙小薇一边照顾孩子,一边在黄土岭开垦了一片荒地,种上蔬菜玉米,把窝棚又好好修葺了一番。从此陪着干妈孟婆婆守墓。
她闲下来就研读铁扇功的招式,勤加练习。夜里仰望星空,孩子龙笑天在怀里熟睡,老婆婆问:“龙笑天这名字起的不错,是他父亲起的?”
龙小薇想了想说:“不是,他亲生父亲已经死了。是我的一个挚友起的,意思是笑天下可笑之人。我的那位挚友名字叫死魂灵。”
婆婆听后笑了笑说:“名字好怪,是个怪人吧。”
龙小薇说:“不是怪人,是个好人。”说完,她陷入了深深的思念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