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扶摇伏在地上不知道哭了多久。她按照戒嗔的要求将他的尸首投入井中,戒嗔的尸首轻极了,根本不似一个男子的重量,尸首落入井底的一刹那,扶摇的泪止不住了地流了下来。
扶摇关上寺院的门,朝着门的方向磕了三个头,只见凉风一吹,那门又开了半扇。她揣着那半本《太虚妖经》,想着这个仅仅见过一面却救了自己两回性命的师父,不禁心里发酸。
“若是师父知道了今天的事情,定不会怪罪我拜了戒嗔师父。”她越想越难过,只觉得戒嗔死得可怜,好好的守塔宏业就这样被自己毁了,她不知道怎样来偿还才好。
清晨的李子林透露着晨曦,扶摇按着来时做的标记小心翼翼地往回走,她不敢放松,因为那只虎头怪物不知何时会突然出现。一路上平静得出奇,扶摇见此却更加担心起来,她担心华椿,因为直到天亮华椿都没有来寻自己,她也担心那野人,才被自己救下,却不知是否会成了那野兽的口中食。想到这里,扶摇不禁加快了脚步,她不知从哪里冒出的勇气,径直朝万户庄的方向走去。扶摇边走边看,万户庄要比她想象得难寻得多,她明明记得到万户庄只需半个时辰的脚程,可是此时已日上三竿,却仍不见踪影。
转眼,扶摇已经走了几个时辰,这一路上她未曾歇过脚,如今却是实在走不动了,索性寻了棵较粗的李子树靠着歇了一歇。昨夜一宿未眠,扶摇疲得厉害,她倚着那棵树不知不觉有些发昏。只听“咝”“咝”几声,扶摇的鼻尖忽然传来一丝凉意,扶摇费力地瞥了一眼,这一眼却顿时让扶摇睡意全消。只见一条花蛇盘在眼前!那花蛇尾巴挂在树上,盯着扶摇,不时吐着信子,扶摇微微向后仰着,否则那蛇又会舔到她的鼻尖。扶摇不敢动,只得盯着那蛇看,她怕那蛇随时扑上来一口,自己便一命呜呼了。那蛇也不动,只是盯着扶摇看,一副蓄势待发的架势。扶摇看着那蛇越看越慌,她甚至轻轻闭上眼睛不敢与它对视。正胶着之时,那蛇不知何故竟然幽幽地游走了,扶摇如蒙大赦,她一边看着那蛇一边连连向后退去,只怕那蛇会随时杀出个回马枪。不一会儿,那蛇便消失在草丛中了,扶摇只顾着眼前却没有注意脚下,后退之时不小心摔进了林间的阴沟里。
扶摇匆匆爬起,她暗自伤心,觉得自己委屈得很——当了匕首,换了野人;躲避野兽,丢了师兄;点了莲灯,死了师父。如今,连这样一条小小的花蛇都可以把自己欺负得狼狈不堪。世界上没有比她更倒霉的人了。
扶摇边走边觉得难过,又走了一柱香的时辰,眼前的景象却让她始料未及,那是她的牛车。可昨日那牛车明明停在万户庄旁,天亮了,那万户庄却消失不见了。青牛已死,被那野兽啃得鲜血淋漓,露出森森白骨,车上的铁笼已经断开,野人不见了。那青牛自小陪自己长大,如今就这样没了,扶摇觉得眼底酸得厉害。扶摇仔仔细细地在牛车附近找了几番,既没有野人的踪影,又没有厮杀的痕迹,她期望野人还活着。
扶摇决定原路返回,这一次她更加细心一些,或许会发现华椿和野人的踪迹。待扶摇再次走过万户庄时,忽然听见脚下有人问:“是扶摇吗?”
扶摇先是一惊,而后又似点燃了希望一般,问道:“是谁?”
“我是……大师兄”
扶摇沿着声音的方向找去,拨开草丛才发现那声音来自于脚下的一眼深洞之中。只听她确认道:“大师兄?”
“快去……找些藤蔓拉我上去……我摔断了腿使不了轻功……”华椿在洞中喊道。
那洞是盗墓人挖的。洞深得很,洞口窄洞中宽,呈瓶状,谁也不曾想到就是这样的一眼深洞救了华椿一命。那日扶摇走后,华椿与那野兽苦斗了一番,可惜那野兽凶猛无比,华椿即使武艺再为高强也禁不住它一味地纠缠。只见那野兽渐渐占了优势,左一扫尾右一出爪,华椿只得败下阵来。那野兽步步紧逼,华椿只得步步后退,正当他暗道不好之时,忽然觉得脚下一空,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最后竟跌进了这盗洞之中。那野兽也不曾料到眼前的人会凭空消失,再加上那盗洞洞口有齐腰的野草挡着很难发现,它徘徊了几巡,又守了半日,只得败兴而归。
扶摇找了根粗藤,顺着洞口滑了下去。华椿紧拽着粗藤,好不容易才爬了上来。华椿身量大,扶摇个子小,扶摇背不动华椿,只好拖来那辆牛车。深林之间,扶摇拉着那牛车,车上躺着受伤的华椿,华椿因为断了腿身体虚弱,只见他此时的脸色比纸还要苍白。
二人这次回到了除尘寺,扶摇推开院门,望着那口井,又想起了那个叫戒嗔的老和尚。华椿的身上满是血污,扶摇拿出他随身带着的伤药敷了一些,虽起不得什么大用,但是撕了些布条裹了伤口暂且可以将他身上的血止住,扶摇见华椿此时的样子,必须让他歇一歇才能再去赶路了。扶摇寻了半天,好不容易从寺院的厨房寻了一口遗留下的破锅,那锅被磕去了大半个锅沿,只剩下了小小的一个锅底。接着,她又从房檐下的破水缸里找到了一缸底的水,除尘寺里没有水源,唯一的井也已经枯了,何况那井里还葬着戒嗔,那水虽然气味不好,却是唯一可以拿来饮的东西了。她架着锅烧了口热水给华椿喂了下去,这才看他的脸稍微有了些血色。
扶摇抱了些枯草让华椿在佛殿内躺下,她决定再次冒险去外面找些食物。华椿太虚弱了,没有东西下肚,仅仅几口热水哪能支撑他挺完接下来的路。
除尘寺后面的小山坡上恰巧有几棵桃树,那树上结的果子极小,扶摇摘下一个尝了尝,虽然酸得厉害,却也不像之前尝的那些李子一般难以下咽。扶摇挑了几个较为红的果子兜在衣摆里,担心华椿醒了找不到自己便急急忙忙地往回赶。尽管那桃树只在寺院后面,来回往复却也耽搁了小半日的工夫,等扶摇赶回除尘寺的时候,太阳已经开始往西走了。
华椿还睡着,只见他眉头紧缩,满头是汗。扶摇希望他多睡一会儿,又怕他腹内闹得慌,犹豫再三,还是把他叫了起来。
“你吃了吗?”华椿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扶摇推了推,让道:“你先吃!”
华椿也不推辞,自己拿了一个,又挑了一个最红的塞给扶摇,他啃了一口,桃子的酸涩惹得他直皱眉。
“你有没有被伤到?”华椿打量着扶摇问。
扶摇起初很平静,可华椿的话却让她忽然觉得自己难过得要命,眼泪就这么被招了出来,她哭道:“大师兄,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我还以为你被那怪物吃了……”
华椿被扶摇逗得直笑,扶摇看着他笑,忽然觉得自己哭得没有来由,也跟着笑了起来。两人正笑得欢,却见华椿忽然抓起身边的剑,用力地朝着扶摇的面门掼去。
那剑擦过扶摇耳边的发丝飞了出去,随之而来的是一声狗叫,扶摇定睛看去,只见那虎头怪物不知何时已经扒在了佛殿的门槛上,随着剑的飞出,那怪物向后退了几步。佛殿里点着火,怪物不敢靠近,可眼见着火势越来越小,那怪物走进来的机会却越来越大了。原来那怪物昨日便知扶摇在这寺中,可是惧于佛塔镇妖不敢入内,如今那佛塔塌了,便趁势溜了进来。
华椿将扶摇掩在身后,对她说道:“这佛殿定有后门,你悄悄溜出去,赶紧逃走,千万别管我!快走!”
扶摇经历了上次,哪里还肯离开,只听她喊道:“我不!”便抓着自己的佩剑跑了出去。身后,华椿吼道:“扶摇,快回来!”
扶摇却不理,只见她跑到殿外,随手关上了佛殿的门。大殿之内,华椿面色凄然,声嘶力竭,急得拳拳捶地。扶摇持着剑直指怪物的鼻尖,而那怪物龇着牙,随时都有扑上来的态势。扶摇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她只知道这次不能让华椿再受伤,她攥着剑柄的手微微发抖,她抵着门柱的后背有一股凉意从脚跟一直传到了头顶,可她不敢退缩,因为一门之后还有受伤的华椿。
扶摇与那怪物就这样对峙着,那怪物哼哼地喘着粗气,而扶摇慌得连气都不敢喘。只见那怪物越喘气越粗,最后“嗷”地一声朝扶摇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