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宫中，质子殿深处帐幔渐收，“公主，您不会真的要把她留在这里吧，”晴水一边挂帘子，一边看着楚缡兮深深皱起眉来，“她毕竟是暖阳宫的人。”
“她自己愿意跳槽到我这里来——我是说，她自己提出要来质子殿，我有什么好拒绝的。”楚缡兮漫不经心，走上去研究着同她一起挂那层层叠叠的帐幔。
其实也就是把那沈儿放在自己身边看好了，省得她跑出去把看到的事情乱说。
“可是公主……”
“我知道啦，你家公主我可没那么好算计。”楚缡兮拍拍她的头，笑道，“若是眼线，不用你说，我也不会轻易留她。我自有打算，你放心便是。”
晴水见她一副笑样，脸上也绷不住自己笑了，只得叹声道：“晴水自然听公主的。”只要别再出事。
死牢里阴暗潮湿，隐隐有低低的脚步声传来。
秦少昀被吵醒了，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才终于缓缓睁开眼睛。狭长眼睛中掠过一抹疑惑，很快又黯然下去。
也对，他险些忘记了，就在昨日，他已经获罪下狱，今日便要行刑了。
他用手撑着地面，身形不稳扶住潮湿发霉的墙壁站起身来。
“唔……”他皱眉，手指掐了掐眉心，头痛欲裂。
许是昨夜头一次喝酒的缘故吧。宿醉醒来都不会太好受。昨晚上晕晕乎乎的，居然也就什么都没想就睡过去了。
他继续捏着眉心，转身向对面看过去，那个男人还在呼呼大睡。站得似乎有些疲了，他索性又坐下来。昨夜喝了酒，今天醒来头痛不说，浑身上下都像是被抽空了一样，没有力气。
他仰头对着横梁，忽然笑了一笑。
再过几个时辰，就会有囚车来载他去菜市口了吧。
“昀表哥。”
“……？”秦少昀摇了摇头，笑自己一定是幻听了。这种地方，怎么会可能有人称自己是昀表哥。她怎么会来。
“昀表哥？你没事吧？快醒醒，不要吓雁儿！”
雁儿？秦少昀惊了一瞬，摇摇晃晃站起来，看到铁栏外一个娇小的身影。
“……九公主？”
墨雁雪天生一双含泪目，即使无泪时也似含泪，惹人怜爱。只是秦少昀看到她，却是连着后退几步，退进看不清的黑暗之中。
墨雁雪惊讶道：“昀表哥，你这是做什么？”
秦少昀站在囚室黑暗阴影中沉默了一阵，终于开口，声音微哑：“九公主请回吧。”
“为什么？”墨雁雪越发惊讶道，“昀表哥你……即使姐姐不认，我也会一直把你当作表哥的，昀表哥为何躲着我？”
又是沉默了一阵。
“九公主请回吧。”
他重复，“少昀……不想让你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他也不想看到墨雁雪那双眼睛，会让他想起眼前这人的姐姐。
墨晚秋同墨雁雪是同嫡生姐妹，生得也十分相像，只是那双眼睛……含泪的时候，都分外让人心疼，泪汪汪的，晶亮的，好似连心都要溢出来。可是不含泪时，墨雁雪一双天生的泪眼永远多情，墨晚秋那一双冷清的眼睛，永远无情。
墨雁雪站在外面，眼圈红了：“昀表哥你不要这样，姐姐知道了会难过。”
她会难过？秦少昀笑着摇了摇头。怎么会呢，她是个没有心的人。即便有，又怎会为他难过。
墨雁雪见他不信，忙又上前说道：“我说的是真的！昨天姐姐离开前，眼角有泪光，我看见了的！”
“……”秦少昀视线微垂。
是真的吗，墨晚秋？
你会为我流泪？哪怕，只是眼角的一点泪光？
那少昀……死也没什么了。他唇角微勾：“谢谢你，九公主。”
不论是真是假，只要开心一下——哪怕只是一下，他也宁愿相信它是真的。
“昀表哥，”墨雁雪难过地叹了口气，“为什么，会陷得这么深……”
秦少昀笑着摇了摇头。
“九公主，请回吧。”
“再过不久……”
“……就没有秦少昀了。”
墨雁雪的眼泪忽如断了线的珠子，不停掉下来，仿佛怎么也流不完。她低下头，声音轻而细，带着哭腔：“秦少昀永远是本公主的表哥，也是姐姐的表哥，不会变的！”说罢提了裙摆，流着泪跑了出去。
“……”秦少昀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十步之外站了很久的狱卒看到墨雁雪离开，这才有些尴尬地走上前来。
“秦大公子请节哀。”
“没什么节哀的。”秦少昀目光微冷，瞥了他一眼，“是该上路了吗？”
“不是不是当然不是，秦大公子多虑了。”狱卒忙陪笑道，“是皇上下了令，延迟三日行刑，所以秦公子不必……”
“延期三日？为什么？”秦少昀讶然抬眉。
为什么？狱卒有些哭笑不得，哪里有在这种问题上问为什么的。
“小的听说，是昨天那位陈留公主进了宫，太后也出了观去见皇上……后来皇上就同意延迟三天，如果有人能在三天内找到秦公子您无罪的证据，就——”
“知道了。”秦少昀深吸一口气，打断他道，“你去忙你的吧。”后者点头便匆匆离开。
三天？
他并不抱什么希望。不过是在苟延残喘三日而已。
“这样很好呀，你可以再多在这儿陪我三天。”对面那人突然翻了个身坐起来，看着他笑道，“有这么养眼的小兄弟陪着，我也没那么无聊了。”
“……”秦少昀无语瞥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醒的。”
“在那个漂亮的小姑娘哭着跑掉的时候。”那人摸着嘴唇笑了笑，又枕着胳膊躺下，“我说你这人啊，长得这么漂亮……啊，我是说英俊，怎么就这么不懂怜香惜玉，把人家小姑娘惹哭了……”
看到秦少昀杀人的目光，他又慌忙改口，“啊，我——是——说，那小姑娘是你什么人啊，好像对你不错。”
他不知那是九公主，这么说，他们之前说的话他并没有听见。秦少昀看着那人想了一阵，慢慢答道：“是我表妹。”
他也没撒谎对吧。只是有些东西瞒着没说而已。
“表妹啊。”那人看了他一眼，“看你的表情，你的心上人并不是她——唔，这么漂亮的都不是，那会是什么样的呢，真费脑筋。”
秦少昀黑着脸，没搭理他。
这家伙，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说起来，”那人抚了抚自己下巴，脸色忽然变得有些忧伤，“我进这个地方，还是被我的表妹弄进来的。”
秦少昀挑了挑眉，对他的故事并不是太感兴趣。可是转念一想，心下隐隐地痛起来，墨晚秋，不也正是他的表妹么。
“可是我那表妹并不承认我这个表哥，我年轻时候又做过一些荒唐事，所以就进来了。”他笑了，“我也只是在被扔进这个地方之前，才见到我的表妹。我的表妹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姑娘，我看一眼就喜欢上了。可她也真是无情啊，就连一眼都不看就让人把我扔进了死牢。”
“……等等？”
秦少昀忽然打断他的话，目光有些明暗不定，“能否失礼地问一下，你表妹是——”
一般人家的姑娘，怎么可能有权力把人关进皇宫的死牢……
“我表妹啊……”那人嘿嘿笑了，“说了你也不会信。”
“就是后阁那位长乐公主。她的名字我不知道，但好像是有个‘秋’字……”
“……”
尽管心里已有预料，但这个答案还是让他大吃一惊。
“你是谁？”秦少昀一瞬间惊得几乎站起来。
“你这么激动做什么。”那人皱了皱眉道，“我是唐泓，清溪唐家的小儿子。”
清溪唐家？唐泓？
秦少昀蹙了蹙眉，想起什么。
前些年父亲曾娶进一个貌美的姨娘，不知因何事，后来竟悬梁自尽了。那位姨娘便是唐氏。因为死得蹊跷，为此父亲还与母亲闹了一阵矛盾，直到后来秦皇后干涉，此事便不了了之。那时他隐约听府里下人议论过，这唐氏老家在清溪郡，有个不成器的侄子，想来便是这个唐泓了。
若说墨晚秋是这人的表妹，他不敢苟同，不过似乎也真的能沾上那么点关系……
“原来如此……他轻声道。
虽然是庶的远房表哥，但也还算是吧。
如果论亲戚关系来看，这人是他父亲纳的妾室娘家的儿子，居然勉强也可以算是他秦少昀的远房表哥……
秦少昀多看了他眼，手背抵在唇边轻咳一声，怎么办，他更不打算告诉眼前这个人自己是谁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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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