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认为，游戏的世界都只发生在虚拟的网络中，我从未想过，我在傅常川的游戏规则中输得一败涂地。
善雅带着歉意握起我的手，迟疑了片刻，像是很难启齿的样子。
我说，没关系，有什么话你就讲，反正傅常川都离开了，关于他的任何事情我都有足够的勇气去接受，还有什么能比他的离开更让我无从应对的呢？
善雅满是自责，她说：“琪琪，对不起，其实那天绑架你们的不是傅常川，救我于水生火热的人也不是傅常川。策划整个绑架计划的是张黎，作为我们之间的交易，如果我不配合这场演出，她会供出我的过去，那个时候我无法面对过去的自己，所以接受了。我们支开了傅常川，那天，张黎约了傅常川见面，解决他们两个家族的事情，傅常川同意了，我没有想到的是，他会出现在别墅，那个地方平日里除了傅常川都不会有人过去。我以为他会报警，却不料，傅常川也和我做起了交易，他说他可以视而不见，但是这出戏最后的编剧由他执掌，我很讶异的是，这场绑架的戏码他牺牲了自己。直到最后我都不知道他设局的用意是什么。”
我只认为善雅开了本世纪最离谱的一个玩笑，过程有点曲折，结局有点戏谑。是不是说，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套在了傅常川的游戏中，他在他设的游戏中自私地考验我对梁子杰感情，结果我中招了？
我又有什么借口去责备善雅，输的是我，傻的是我，在我一昧告诉自己，傅常川宁愿用交易和我结婚也不愿意离开我，是说明他还是爱我的，我们的心结只要努力就能过去。原来可笑的是这场虚假的交易，只有我沉沦了，只有我迷失了真实，这只是一场报复，报复我对他的残忍。所以我又为什么要责备善雅，对善雅而言，她在走近我的生活，如果不是，又何必告诉我这些。最后，善雅选择了对我和梁子杰坦诚，其实城实本该是每个人的权利，为什么在我听到善雅的诚实后会心痛，就好像我明明很痛，眼泪却变成一种奢侈，我忘记怎么发泄内心的痛楚和压抑。
我笑着问善雅：“张黎为什么要这么做？”
善雅依旧很诚实，她说：“因为她得不到的东西，你也不能得到，既然傅常川利用了她，那么她也一样可以利用傅常川，让你对他彻底失望。”
我苦笑，张黎很成功，唯一算错的是，最后选择放弃的人是傅常川，也因此说明，在傅常川心中，我只是他游戏中可有可无的附属品，最后在这场游戏中只有他是全身而退的。
然后，梁子杰欲言又止地说：“琪琪，我们那天的车祸也是张黎设计的，我想她应该只是想要泄愤，不然我们也不可能安然无恙活着，绑架的迷局也是她在设计，只是傅常川明知道张黎故意给你们制造误会也义无反顾往里钻，的确更笨。”
我根本不想知道什么真相，任何真相都在告诉我，我只是傅常川游戏中的一枚棋子，无足轻重。
我想我的眼泪成了最昂贵的奢侈品，昂贵到连自己都消费不起了。我已经忘了天灰，究竟是黑还是灰。
当天我义无返顾离开了医院，傅常川说过早知道住院能拉近我们的距离，早这么做就好了，所以躺在这个地方，那些话一直阴魂不散缠着我不放。
元旦前两天，李璐璐约我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店见面，下完雪的中午，天气依旧冷得刺骨。
其实，刚开始我想找朱烨聊聊傅常川的事情，也想试着发条短信给那个长留在记忆中的号码，听了善雅的那一番解释后，反而更没了那股勇气，既然人已离开，什么都不再重要了，因为对于傅常川而言，我根本无足轻重。
李璐璐忧色重重地看着我。
我笑笑，表示我已经没事了，我只是一枚棋子而已，棋子又哪有什么喜怒哀乐，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甚至连伤心的资格都没有。
咖啡上来的时候，我几口就喝完了，一点都不苦，反而有点涩甜。
李璐璐拉起我的手，说：“琪琪，你没事吧？”
我笑得没心没肺，道：“我很好啊。”
她说：“关于傅常川的一些事情我想告诉你。”
我断然打断她的话，斩钉截铁道：“不必了，我不想再听到关于他的点点滴滴。”
“琪琪，我只说一句，傅常川以为你爱的是梁子杰，他以为你因为梁子杰才愿意嫁给他，最后，他决定放了你。”
这些我都知道了，所以呢？什么都是他决定，他不知道我走向他需要多大的勇气，他更不知道，忘记他又需要多漫长的岁月。
我笑笑：“都不重要了，因为是他选择了放弃，他设的局里面只有我才是输家，原因是我轻信了他。”
然后，起身离开了。
夜深了，卷缩在床上，听着不知名的音乐，自从傅常川不告而别后，我就像一只刺猬，见人就扎。
可是，为什么我连喘气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呢？连呼吸都变得费力，我的心底还为他留守那片净土，那个爱过我、找过我、等过我的傅常川的净土，那些记忆就像千年榕树一样在我心里深深地扎根慢慢成长着。
那些记忆的片段，他时而冷漠时而温暖的表情，他的怒意，他的无奈，他深邃的眼神，他微蹙的眉角，以及工作时候认真的模样，就像幽灵一样缠着我不放，有一瞬间，我觉得，这些画面几乎让我崩溃，让我窒息，让我想要歇斯力竭，让我想……满天下地寻找他，然后问他为什么在我即将忘记的时候扰乱了我的生活，然后，抛弃了我。
接下来机械生活的日子其实很好，不需要动脑子，不需要拓展新的领域，在重逢傅常川之前，为什么我总觉得那些逝去的机械的生活如此枯燥泛味，然而现在，我又为什么如此怀念那些枯燥如柴的时日。
苏菲的婚期如约而至，那天，苏菲美得就像上天派下来的仙子，我作为苏菲的伴娘陪伴她走入婚礼的殿堂，看着她和马子交换戒指的那一刻，我也终于明白，童话中公主与王子的爱情向来都是完美的。
经历了这么多，马子终于携起苏菲的手走上了幸福的殿堂。
看着嘉宾席中的梁子杰，还有站在梁子杰旁边的善雅，我想起梁子杰说过第一次在海边见到善雅的时候，美得脱俗，我也终于见到了梁子杰怀念着的那个海边姑娘。
梁子杰朝我微笑，我轻轻颔首，莫名，我想哭，眼泪在眼眶中转了又转，我拼命忍住，这是苏菲的婚礼，然而见到大家都找到了自己的幸福，这一刻我倍受感动，因为温暖才想要流泪。
元旦上来的第一天，张黎很可笑地跑到我这里来找傅常川，对于这位不速之客还真不知应该以怎样的态度去接待。
我把张黎领到了会议室，泡了一杯菊花茶放在她面前。
我说：“你找错地方了，既然你找不到他，我更不会知道他在哪里。”
张黎的性格其实算得上豪爽，所以和豪爽的人说话，不会拖泥带水，浪费很多无谓的争执。
张黎笑得很大家闺秀，如果非要与她所干的事情联系到一起，反倒觉得自己太小人了。
“既然那么相爱干嘛要分开，我倒觉得你这个女人远不像表面看起来简单，你可以利用傅常川从我爸那边窃取善雅偷回来的资料，也可以为了你用绑架事件威胁我，你说你究竟有多大的本事，可以让这么优秀的一个男人为了你不顾一切？”
不顾一切？
我冷笑：“他的确不顾一切离开了，看来我在他心里的分量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重。”
张黎经我这么一说，反倒安静了下来。
“你知道吗？当傅常川答应和我订婚的时候，我觉得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正好那晚，所有人都在参加我们订婚典礼的时候，傅常川请人盗取了我爸手中关于傅氏创业期间逃税的证据，我以为，傅常川之所以答应订婚是因为他终是被我感动了，到头来才发现，我爸竟然为了开拓海外市场拿女儿的婚姻做赌注，到头来我只是傅常川和我爸的筹码。一开始我生气是因为我以为傅常川是为了你抛弃了我，但是昨晚，才终是发现背后的阴谋，讽刺的是，我还干了那么多伤害你们的事情。”
张黎就像骄傲的孔雀，今日，她的羽毛黯淡了许多，我认为张黎应该是真的知道自己错了，这些话，我是不是可以认为她在道歉。
“都过去了，对你做的事情，他也很内疚，现在我们都归零重新开始，我想每个人都会遇上命中注定的那个人，我们都做过傻事，但是我们都认清了现实，再有下次，也都成长了不少。”不能说现在我就可以敞开心扉去接受张黎的道歉，但是我可以笑着对她说，一切都过去了。
走在断桥边上，年底，连断桥上的游人也少了许多，寒风袭来反倒让精神振奋了不少，拖着疲惫的身子慢慢走回家，站在楼下砂锅粥铺前，想起李嫂那锅记忆中的味道，鼻子有点酸楚，只是倔强地忍住了眼泪。
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迟迟无法入睡。
歌声里，有这样的歌词：某年某天，历历还深刻，分开后有一段日子，躲得远远地，终于我都走完了，慢慢也懂，当时不懂的，此刻你，生疏的温柔，触及我，结痂的伤口……
年底，公司又忙开了。
年会之前，我又去过一趟海南，就当散心，就当缅怀，什么都好。海南的一月份是每年的旅游旺季，我和梁子杰站过的海边，已络绎走过各地的游客。我告诉梁子杰要去海南出差的时候，他问我要不要陪我去，我拒绝了，因为我想一个人静静地好好回忆这一年发生的所有事情。
每一次的命运都是环环相扣的，如果，我没有认识李大海，我也就不会失恋去海南疗伤，但是重逢傅常川这件事跟李大海或是梁子杰没有本质性的关系，如果那时我没有压抑，或许不会参加一年一度的同学会，那样，我至今都不会重逢傅常川。这么想时，却有一丝不甘，也许，从心底，我还是渴望遇见他；也许，从心底，我并不后悔这一年的恩怨纠缠。
博鳌的夜很深了，深到比任何地方的任何时候更能唤起心底的涟漪，思念会随着海浪拍岸声泛滥成灾。
我好似恍然明白，那些与你毫无关系的人，就是毫无关系，从一开始其实你就知道，所以从来不会想要躲避。就算笑得甜甜蜜蜜，就像你想努力经营这段感情。而与你有关系的就是与你有关系，无处可逃，就算你们偶尔见面，几年未曾联系，就算你们隔着十万八千里，有些人注定是你生命中的癌症，有些人只是一个喷嚏而已。傅常川就是我的癌症，站在博鳌的海边，混沌的大脑突然变得再清晰不过了，清晰到让我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一月十八日，我站在威屹酒店下面，抬头，望向那个傅常川的办公室，他的办公室可以一览半坐城市的风景。
我记得章方鸣让我给傅常川送过一张请帖，邀请他参加本次年会。
年会搞得红红火火，酒文化是每个公司年会必不可少的，我酒量不好，但是这种场合也无可避免。
我感觉自己并没有喝多少，却一阵恶心袭向胸口，最后吐了整个洗手间，边吐边哭，自从傅常川不告而别后，直到这一刻，眼泪的阀门终是失灵了，因为酒精作祟因为枉然，身心的反应仿佛会变得尤为清晰，我分不清楚痛从哪里开始，只觉得全身像被什么东西啃噬一般，蹲在卫生间的地上，抱头痛哭。
哭累了，意思也模糊了，恍惚的一些片段，我狼狈地彻底，什么形象尽失，所以只能瘫坐在洗手间里，还好我的荣辱观尚存，直到最后一秒，我都不敢离开洗手间的大门，怕吓坏了无辜老百姓。
我被自己一身酒味给恶心醒的，醒来的时候自己躺在什么地方，应该是威屹客房里。
跑到洗手间照了下镜子，比那一次在梁子杰房间里醒来的时候更花容失色，洗了个热水澡，看了下时间，已经正中午了。
这时候，梁子杰给我捎来了电话。
“好点了没？”
我听得一知半解，问什么好点没。
梁子杰在电话里抗议：“你把我恶心了知不知道，打电话让我来威屹女士洗手间，让我替你找傅常川，又哭又闹的，清洁阿姨抢过你手机大骂把人家五星级的厕所吐得公共厕所一样，让我赶紧过来带走，陈可琪，我真服了你。”
又是一出丰功伟绩，我暗落落地问：“结果呢？偶的同事发现了吗？”
梁子杰的声音戛然而止，接着诡异地一阵冷笑，道：“都看见你被一个男人抱出了厕所抱进了房间，OVER。”
我慌乱追问：“不至于吧？还让不让见人啊，你就不能暗落落操小道啊？”
没想到梁子杰竟撇得一干二净，幸灾乐祸地说：“还好，那个人不是我。”
“那是谁？”
才问出口，房门就被推开了，傅常川骤然出现在我眼前，就像从天而降，占据我的视线，笑若春风目视我。
有点迷茫，有点慌乱，有点不知所措，潜意思拎起包包就往外面走去。
走过他身边的时候，他拉住了我的手：“我厌倦了猫捉老鼠的游戏。”
我回头看着他，我以为他会皱眉，可是他笑得如六年前夕阳下的少年，那般透彻，想要甩开他的手，丝毫使不上力气。
我愤怒直视他，硬生生挤出三个字：“放开我。”
然后，我第二次被绑架了，傅常川二话不说抱起我穿梭在酒店大堂，然后毛绒公仔一样把我扔在副驾驶，驱车离开了酒店，我说再不停车我就报警，他没有理会我，我说我要跳车了，他也不理睬我，结果，我被傅常川亲自绑架到了山顶的别墅，我说我有证据证明你在绑架我。
傅常川冁然而笑，眼神氤氲，欲言又止。
我在心里思索，这绑架人的架势都没有，太不专业了，之后，狠狠地在心里给了自己一耳光，人家给点甜头就犯傻吗？
别墅到了，我已经熟门熟路，主动下车，走上露台，然后站在傅常川跟前，双手捏拳伸到他面前，大方地说：“绑吧。”
傅常川竟然笑场了，脸上搬出招牌笑容，清了清嗓子把我的手捧在手心。
“陈可琪，你落网了。”
“要杀要剐随你，反正又不是第一次绑架我了。”
“随我？”傅常川依旧笑着，他越笑我心里就越没底气。
然后他右手按住了我的后脑勺把脸凑到我面前，感受着他的呼吸，他说：“你记不记得那时候你说如果有一天我们对压抑的都市生活感到疲倦了，就找个宁静的小村庄，自己造一栋温馨的别墅，过着养老的生活？”
心一沉，仿佛一股电流在心尖流淌，不肯定地看着笑得邪恶的傅常川。
“这栋别墅为你而造，一直没有机会告诉你，从一开始我回来的目地只有你，等待了太长的时间，也寻找了太长的时间，我本想和六年前一样等你走向我，可是你的步伐太迟钝，让我没有耐心继续等待，等待的时间越长，失去你的危机感越是强烈，六年的时光确实有点难熬，凭空冒出的插曲让我多次险要放弃，庆幸的事，为你设的局，从来都是因为爱。”
为什么听他这么一说，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鼻子一酸，一滴眼泪便滚烫滑落。
“你听着，我不是你的玩偶，让我在你设的游戏中像个小丑，你认为我还会原谅你？”
“会。”他自信满满地回答。
我不知道傅常川凭什么有那么大的自信，就是因为他的太自信反而导致我的不自信。
我看着他，他双手搭在我的肩上，嘴角微扬，属于他的骄傲在此刻的脸上黯淡了许多。
“原来到最后我只是希望你幸福，我希望你能够认清对我的感情是同情，是交易，是爱情，或者只是一份缅怀。”
“所以呢？”我强忍住越发委屈的情绪，倔强地问。
“所以，我说过我的爱很自私，待在我身边，我不想再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也没勇气再经历一个六年。”
我也是，再没勇气去耍小性子，这场游戏果真让我心力憔悴，走到这一步，再不敢胆怯。
傅常川靠得太近，害我脖子像被打了石膏无法动弹，所以……我支支吾吾且唯唯诺诺问：“这别墅和我说的小村庄反差太大。”
傅常川笑了，如盛夏的烈日，阳光撒在脸上，他说：“以我的审美观，在山顶造一栋迷你别墅太不和谐了，以后等我们老了，子子孙孙都可以一起住。”
“那能不能把个别房间改成田野风格？”
傅常川蹙了蹙眉，迟疑着说：“虽然风格有点不搭，不过可以考虑。”
回忆在脑海中涌现，掀起了风帆，如果故事的结局是美好的，那么过程跌宕起伏又有什么关系呢？
所有俗的女人都会败在甜言蜜语中，我也一样，一开始我就说过，我是个俗人，十足的俗人。
我轻声问：“你不是离开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有个家伙说，你替他找回了爱情，总觉得欠了你些东西，就追到了美国，我还从没被一个男人这么追求过。”
梁子杰？
“然后呢？”
“然后我回来的时候有个在厕所耍酒疯的家伙，拉着我又哭又闹，还跟我一通表白，那个家伙抱怨说我是连表白都不给机会的自私鬼。”
“然后呢？”
“然后我准备大方一次。”
“什么？”
“琪琪，无论命运给我们下了多少赌注，最后我们都输给了爱情，我爱你。”傅常川深情并茂地捧起我的脸，眼中蕴含湿意。
视线开始朦胧，等待太心酸，所以：“谢谢你，等了我这么久。”
然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