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母这一天一直觉得心神不宁,连照顾病床上的许唯也没有耐心,她就像热锅上的蚂蚁,焦躁不安。
Ray透过窗户,看到金以然呆滞地坐在位置上,他终于坐不住了。
“主管,您有时间吗?我有点事情跟您说一下。”
“嗯,进来吧。”
走进她,Ray发现,金以然脸上几乎没血色,眼睛红肿。
“不要那么辛苦,休息一下吧,您太累了。”
“什么事,你说。”
“三个小时前,许先生约了我,我们见了一面,他,他,和我说了一些话……”Ray把与许楚若见面的事情及经过和盘托出。
“什么,他跟你这样说了吗?”
“嗯。”
金以然紧紧握着双手,眼神有些恐慌,咬着发抖的嘴唇,她突然晃动着鼠标,她似乎想做什么,却慌慌张张不知道要做什么。
“一定会出事,Ray,怎么办?他今天非常反常,一定是出事了,该怎么办?”金以然卸下防备和伪装的坚强,将脆弱的自己,真实的自己表露出来。
“别急,先打打电话,不会有事的。”
金以然颤抖着双手拨通了许楚若的电话,她脸上突然轻松了,因为电话能打通。
“您在哪儿呢?”
“您是?”
金以然突然警惕起来,眉头紧皱地问道。
“这里是派出所,您是?”
“这是我老公的电话,怎么会……”
“是这样,在国道XXX上发生一起交通事故……”
金以然像被电击一般无力地倒在座位上,眼睛里发出惊恐的神色,由于上下鄂剧烈颤抖,牙齿不规则的碰撞声是那样清晰,她的眼泪从来没那么大颗,鼻头由于充血变得红肿,鼻涕肆无忌惮地流淌,金以然寸断肝肠地摇着头。
Ray焦急地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啪嗒!”握在金以然手里的电话突然掉在地上,翻滚两下后静静躺在角落里。
“怎么了?别急。”Ray不知所措地问道,然后急忙将电话拾起来。
“出事了,出事了,怎么办?你不能这样,你怎么能这样呢?不是说好了彼此要好好的吗?啊,啊……”金以然发疯地吼叫着。
“怎么了?”
“不可能,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金以然惊恐慌张地站起来,她想要去拿包,但是那包好像千斤重,哐当掉在地上,包里的东西横七竖八地散落一地,金以然赶紧蹲在地上捡东西,但却很难握住手里的东西,怎么也塞不进包里。
Ray心痛地蹲下去帮她。
“别急,别怕,怎么了?慢慢来,我可以帮你。”
金以然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她晃晃悠悠、急急忙忙地推门而出,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件事情,就是警察最后说的那句话,去事发现场,确定死者身份。
办公室的同事都被金以然吓傻了,张着嘴静静地看着,因为太不寻常。Ray也被吓着了,他立马抓起她的包追了出去。
“怎么了?主管怎么了?”花儿看到Ray慌张地冲到座位拿东西时抓着他问道。
“主管家里出事了,我去一下,你跟领导说一声,啊!”Ray压低声音说道。
“哦,好!”花儿傻傻地回答道。
看到金以然脸上的眼泪和鼻涕,Ray心痛地把纸巾递过去,她似乎没有感觉,看着路人异样的目光,Ray急忙帮她,手刚刚触碰到她时,Ray感到她好冰冷。
“我开车送你去。”
当Ray的导航仪上显示距离目的地150米时,他看到路旁拉上警戒线,应该就是那儿。由于是高速路段,围观的人并不多。
金以然颤颤巍巍地靠近。
“不能进去。”
“我是金以然,刚才打电话的,是……”
“哦,有身份证明吗?”
“有。”Ray立即把包递过去。
“你认识死者吗?”
“他不是那个人!”金以然尖锐地反驳道。
警察被她激烈的反应吓着。
“那你来确认一下是不是你认识的人。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从那么高的地方冲下来,死者毁坏面积很大。这是死者的物品,从车上找到的。”警察说完递过来一个贴了标签的塑料袋。
金以然再也站不稳了,因为一本血痕斑斑的离婚证赫然出现在她的视线,还有熟悉的手机,钱包,她两脚一软,坐倒在地。
“没事吧,没事吧……”金以然的大脑停止接收外界的信息,脑子一片空白。Ray也被招呼到警戒线以内,因为要搀扶金以然。
金以然嘴角流出鲜红的血,因为她牙齿咬得太紧,嘴唇破了,流血了。
车子,曾经陪伴了他们一家人四五年的车子正四脚朝天地躺在乱石上。
眼泪模糊了视线,她不敢打开看。
“啊,啊,啊……”当警察掀开白布时,金以然惊恐地尖叫着跪倒在地。看着血肉模糊的样子,Ray也吓着了,他不敢直视,视线转移到旁边血渍斑斑的石头上。但是他肯定,那个人是许楚若无疑。
“一定很痛,很疼吧!是不是很痛,是不是?怎么这么傻,这么傻,那么高,没有我陪伴,你不怕吗?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这么傻,啊……”金以然悲愤地哭喊着。
这个哭喊的声音让在场的人都为之动容,好几个人都在偷抹眼泪,只是金以然那么温柔的责备,许楚若再也听不见。
也许是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这辆车,只有这辆车的空间让他觉得温暖、安全和安静,是他唯一想呆的地方。
许母痴呆而恐惧地坐在床上回想着儿子昨晚的一切不正常的举动,她觉得有什么东西压着心脏似的,她要刻意挺直腰板才能呼吸。
“妈,你快看,这是什么东西?”许唯拿着一张纸递给许母,她披头散发,脸上和手上还青一块儿紫一块,看上去想幽灵一般。
就在昨晚,当许唯和自己梦寐以求的结果靠近时,却让她清晰地感受了什么叫伤害,什么是死亡的恐惧。直到现在,她依旧像惊弓之鸟,惴惴不安,甚至不敢去想有关许楚若的任何事情。
“妈,妈,儿子好累啊!真的,太累了。我已经厌倦了生活,厌倦争吵、厌倦了威胁、厌倦眼泪,厌倦了你们。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去了另一个安静的世界。我坚信,那里没有让我痛苦的选择,那里没有让我深深内疚却又无力改变的处境,那里没有让我苦不堪言的家庭纷争。妈,你怎么能这样,你知道我有多讨厌这样的生活吗?你是我的母亲,为什么不为我考虑呢,我真的太累,我找不到更好的办法。我离不开我的妻子和孩子,我无法接受你对我生活的安排,我无法改变我和许唯的关系,我无法摆脱负罪和沉重的自己,我太累了,生活在没有阳光,充满痛苦的角落,我太累了。一边是生我养我的母亲,一边是我爱的家人,我平衡不了。去死吧,离开这复杂的环境,离开这让我疲惫不堪的环境,离开我无法改变的环境,这是我想做的事情。妈,我很软弱,一直以来,这是你清楚的儿子。和许唯回去老家吧,去那里安享晚年,什么都别争了。
许唯,妈就拜托你了,是哥错了,耽误了你,虽然我很恨你,但是却恨不起来,因为你一直是我妹妹,就像血脉相连的妹妹一样,照顾好妈,拜托了……”
“小唯,这是什么呀?”许母像没有看懂一样,惶恐地问道。
“妈,好,好,好像哥出事了,怎么,怎么办,怎么办?”
“说什么呢你?”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
“这里是XX警察局,您是许楚若的母亲吗?麻烦您到某某医院确认……”
“噗咚!”电话从许母的手里掉在地上,滚几下停了下来。
撕心裂肺、疯狂的哭喊声从医院的缝隙像四周天空扩散,那是一个母亲丧子之后的疼痛感,那是一个母亲惊魂未定的疼痛感,那是一个母亲后悔不已的疼痛感,那是一个母亲对儿子深深的忏悔和呼喊,但是,他听不到了,也来不及了。
许母不知道昏死过去几回,就一晚,她的头发全白了,眼睛红得快要流出血来,瘦骨嶙嶙的手背上插着针管,眼神呆滞而空洞地看着天花板,旁边是一言不发的许唯,她时而惶恐,时而忧伤,时而冷笑,也许这是她想要的结果之一吧!
就在前几天,那还是一个鲜活的人,一个母亲的儿子,一个女人的丈夫,一个小孩的父亲,现在只剩下冰冷的墓碑,金以然拉着儿子呆呆地望着墓碑上的名字和照片,她脆弱得好像会被风吹散。
李子纯、孙卓芸、艺欧分别走上前去对着墓碑行礼,转向金以然时,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剩下伸过去安慰的她的手。
Ray站在人群里,默默地注视着她,害怕给她造成负担,所以远远的观望,只是在她需要时能第一时间出现。
一阵山风从不知道的地方吹来,穿过大厦,穿过树林,穿过墓地,吹拂着那一块新的墓碑,吹起金以然的衣服和发丝,飘向远方,带着这个事实,去告诉全世界。
一切都随风散了,剩下的痛与苦,悲与伤,只能深深烙在金以然的心里,一个人独自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