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了，眼下胡雪岩正一心想要和庞二交好。这样算来，小胡就更应该去“理解”朱福年，而不是急赤白脸地对老朱下死手。
于是小胡放了朱福年一马，靠这个结交了庞二，也拉拢了朱福年。
结果好人有好报，转眼工夫，朱福年就给胡雪岩帮了个大忙。
做完这笔生丝买卖，胡雪岩的“价格联盟”共赚了四十多万两银子，可是分到胡雪岩手里的只有三万多两。虽然这比去年“赔上一笔”要强得多，可和小胡为这笔生意投入的时间、精力相比，这个收益仍然不算太理想。
当然，生丝买卖是长远生意，计较“今年赚多少钱”就不是胡雪岩的风格了。
他现在人在上海，手里的生意结束了，又有几万两银子空在那儿，当然闲不住，就想把这几万两银子投下去，干点什么。
干点儿什么呢？
刚到上海的时候，胡雪岩不是对“炒地皮”这个事情发生了兴趣吗？现在他就在琢磨这事儿。
其实“炒地皮”这个东西风险极大。因为这笔买卖从哪个角度看都很像赌博，而且还是一种很可怕的赌法，也就是赌场上戏言的“烂屁股”。
炒地皮的炒家，往往会选一个不错的时机进场，然后一上手，马上看到了赚头。可这“赚头”却是虚的，看得见，拿不到手。一方面，因为炒地皮套现不太容易；另一方面，这个买卖“看起来很美”，虚赚头很大，让人爱不释手。结果不知不觉就坐了下来，而且一坐下，就“站不起来”了。
这时候，地产生意的可怕之处就显现出来了。
进场的时间越长，炒家就越难脱身。而且在有意无意间，他还会不断地加码，增加资金投入量。
因为炒地皮如果赚了，贪欲会逼着人成倍地加大投资额，如果赔了，则欲罢不能，只好往里烧钱，硬撑下去……一直到地价的阶段性上涨结束，出现大跌，结果那些炒家在快活了三年五年甚至十年后，忽然在一夜之间赔得精光，光着屁股哭着离场。
这不就是赌徒们常说的往赌台前一坐就站不起来的“烂屁股”吗？
现在因为小刀会起义，上海的地价跌了，而小刀会起义已经被控制住，地价也正在止跌企稳的时候，所以胡雪岩觉得这是个机会，想把手伸进来。但他对这一行吃不准，有些犹豫，就在饭局上跟自己的几个好朋友商量。
一听这话，古应春头一个表示支持，认为“炒地皮”是个好买卖！可是坐一旁的朱福年却没吭声儿。
自从这笔生丝买卖以后，朱福年一直觉得欠了胡雪岩一份人情。在社会上混，最欠不得的就是人情，所以朱福年一直想还这份人情。现在听胡雪岩说想炒地皮，朱福年一言不发，可脸上的神色告诉小胡：朱哥是有话说的。
胡雪岩当然看出来了，当时什么也没提，第二天又单独请朱福年出来吃饭。
饭桌上，朱哥就说了：“兄弟，我说一句多余的话：‘炒地皮’不稳妥，很多人进得去，出不来。依我说，这世上三百六十行生意，最稳妥最舒服的一行，就是开当铺。”
一提开当铺，胡雪岩也觉得非常亲切，因为这当铺买卖原来就是他们“安徽商帮”的老本行之一。
这里顺便说一下，朱福年是安徽徽州人，跟胡雪岩其实是老乡。他们“安徽商帮”有几项传统的营生：盐业、水运、粮食、绸布、典当。所以靠当铺发财的安徽商人非常多。
但胡雪岩本人却没接触过这一行，可以说一窍不通。
没关系，朱福年以前在当铺里做过，对这一行门儿清。
这“当铺”到底是怎么个事儿呢？
其实这开当铺跟开钱庄意思差不多，所不同的是：钱庄是把大笔银子贷给那些有钱人，当铺却是专门把小钱儿借给穷人。所以生意场上有个说法：当铺是穷人的钱庄；钱庄是富人的当铺。
一提当铺，咱们往往会产生一种错觉：黑糊糊的门脸儿，高高的柜台，恶形恶状的掌柜，趾高气扬的伙计，缩头缩脑的穷人拿着仅有的一件破棉袄进去，对方接过来往地上一扔，随便丢过来两个铜板……
这是电视里的镜头，真实情况并非如此。
当铺生意，在当时是一种完全合法也挺平常的买卖。它实际上是一种以实物为抵押的“小额贷款”，而且因为有实物做抵押，那些把财物抵押在当铺里的人，绝大部分是要把财物赎回去的，所以当铺的还贷率非常高，也就是说，资金周转的速度非常快。
这个买卖做好了，有两个好处：一是扬名；二是赚钱。
那年月的当铺，其实是个专门对穷人发放小额贷款的机构，所以它在当时的社会上并不遭人骂，相反，倒有点“扶危济困”的意思。开当铺要是开得好，就能给东家博得一个“帮人救急”的好名声。
这一点咱们现代人想不到，因为当铺的名声被现代的小说和电视剧给毁了。
开当铺的另一个好处就很明显了，那就是：当铺也挺赚钱的。
说到这儿，朱福年掰着手指头给胡雪岩算了一笔细账。
开当铺投入的本钱，行话称为“架本”。因为当铺做的是“小额贷款”，所以它的账面上不是以银两为单位，而是拿铜钱来计算的，以“千文”（即一两银子）作为计算单位。
比如，开一间中等规模的当铺，大约需要投入“架本”十万千文（即十万两银子），当铺开起来之后，典当品就会陆续进来，而“架本”则被陆续贷出去。等十万千文的本钱全部贷出去一轮了，那么连“架本”带当铺里存的典当品（行话叫“架货”），其价值就至少比本钱放大了一半，也就是说，当铺的“架本”总值很快就可以变成十五万千文。
由于这些小额贷款都以实物作为抵押，所以借款的人都会尽快还款，赎回抵押品。这样一来，当铺的“架本”周转速度极快，平均每个月就能周转一轮，也就是说，十五万千文的“架本”每月都会全部被放出去，再收回，运转一轮儿。
十五万千文，这些钱运转一轮儿，能产生多少利润呢？
在这方面，钱庄和当铺的利润率相似，就是大约一分（百分之十的利润）左右。
这么说来，一间投资十万两银子的当铺，一个月就净赚一万五千两左右！
听完朱福年的一番话，别说胡雪岩，恐怕连很多读者都激动了。
胡雪岩这个人天生就喜欢这个“钱”字儿，一见钱就觉得亲切，现在听朱福年给他介绍了这么个好买卖，小胡回去自己又算了算，觉得真是不错，就把准备在上海炒地皮的银子又收了起来，回杭州之后立刻办起了他旗下的第一家典当行——“公济典”。
后来胡雪岩把钱庄和当铺两笔买卖合成一笔，到处开设分号。基本上是在哪个城市开了阜康钱庄的分号，同时也要在当地顺手开一家当铺。
结果一开就开了二十三家钱庄，二十六间当铺，发大财了！
不过在这儿要多说一句：典当行是旧时代的热门买卖，今天就不一定了。
因为今天满街都是大大小小的银行，各种贷款业务多如牛毛，业务水平高，信誉好，利息也合理，所以今天的典当行业，已经不像清朝那么热门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