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出奇的冷。儿子呼出的热气很快就变成了小水珠。冬天早晨初生的阳光像金箔一样闪亮。儿子长大了，当初那个到公园里喜欢爬横木喜欢东溜西跑的儿童不见了。儿子面对太阳沉思着。六妹从侧面看着儿子，他的轮廓还是像吴文的，只是五官有点像六妹。
“妈妈，当初你为什么要嫁给我爸爸？”儿子没有看母亲，脸向着半空问道。
“为什么问这个？”
“我看爸爸他根本配不上妈妈。”
六妹心一酸。眼泪刷地流了下来。
“妈妈你别哭。”儿子还是望着半空。
“但是他是我爸爸。”儿子转过身望了六妹一眼，“妈妈你还是喜欢他吧。”六妹听到儿子的声音有些呜咽。
六妹强行止住了眼泪。“妈妈会的，妈妈会的。你答应妈妈好好读书。”
“我会好好读书的。妈妈。我也想好好读书。但是感情的事真的很折磨人。也许过一阵子我就会好起来的。”
六妹听着儿子如大人一般的口气，有些吃惊。孩子成熟得太早了。
太阳渐渐升高了。因为气温特别低，太阳照到身上并没有力度。但是已足够让人觉得感动了。冬天里最能让人感动往往就是这圆圆的温暖的亮东西。它无私地发出它柔和的光芒，给人温暖和希望。
在一片背阴的地方，六妹站住了。儿子跟着也站住了。背阴的地方有厚厚的积雪没有融化。六妹对儿子说：“你看那背阴的地方，因为缺少阳光的照耀，所以雪融化得慢，甚至都没有融化。”
“没有阳光，是很难熬的。”儿子似懂非懂。
“因为缺少阳光，你就会落后，环境改变了你的性质。人家都变成了水珠，而你还是雪花。你就得比别人付出加倍的努力。要不然，你就无法和别人保持相同的步伐。”
“妈妈，我懂了。”儿子深情地看着母亲。然后缓缓地说，“妈妈，昨天我在校园的水池边碰到了我曾经喜欢过的那个女孩子，我紧追她问，为什么不喜欢我，她告诉说，她和我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她父母不允许她和我好。妈妈现在我懂了。同学们都说她父亲是当大官的。而你们只是普通的做生意的人，他们家瞧不起我们这样家庭背景的人。”
一丝寒意掠过六妹的心尖。普照的阳光让六妹觉得至少阳光是公平的，它从不嫌穷爱富。
“妈妈，现在我知道了，人和人原来是有很大区别的，但我会努力的。妈妈。”
“希望自己的儿子能有出息。妈妈相信你。”六妹充满期待地望着儿子的脊背说。
“妈妈，即便我是背阴处的雪，即便我不能像其它的雪一样早早迎来融化的快感。但春天总会来的，春天来了，我还是会融化的。我也会迎来属于我的春天。”
六妹没想到儿子彻悟得这么快。本来她是想告诉儿子自己是那背阴处的雪，忍受了多少寒冷和嘲笑，才迎来稍微温暖一些的日子。儿子是敏感的，敏感的孩子总是聪慧的。
儿子回转身从身后抱着母亲，“妈妈，我给你一些温暖。”
六妹轻轻地笑了。六妹问：“儿子，你说雪下藏着什么？”
“这么小儿科的问题还来考我。当然是春天啦！”儿子兴奋得用手楼进母亲的小蛮腰。
“咱六妹的儿子就是聪明。是啊，雪下面藏着春天。虽然冬天这么冷，但是春天就藏在雪下，等到气候适宜，万事俱备的时候，春天就笑盈盈地走来了。给我们带来惊喜和希望。”
“妈妈，准确的说，是雪下藏着希望。”
“对对，儿子说得好，雪下藏着希望。人类歌咏春天，还不是因为春天是充满希望的，一切都是新的，一切都可以重新再来。”
“松开手，妈妈都要被儿子烫熟了。”
儿子和母亲站在温暖的太阳下，他们“哈哈哈”“哈哈哈”放声大笑，笑声震落了近处树枝上的残雪。
来年三月份，是一个多雨的春天。几乎每天都要洒那么几阵小雨，没完没了，没完没了。六妹一边鼓励儿子认真学习认真学习，一边带着吴文四处求医问药。吴文的眼睛视力已经变得很弱很弱，吴文脾气变得更加暴躁，稍有不如意就摔碗掼碟，每天都黑着个脸。六妹背后多次和吴文交流、谈心，希望他振作起来。
“我眼看就瞎了，还怎么振作起来。振作，振作，我他妈能不想振作吗？”一个夜深，吴文从床上忽然坐起来，大声喊道，“我几乎都看不到了，你懂得一个瞎子的内心感受吗？你还要我振作。”
六妹强忍住夺眶的泪水：“再过几个月儿子就要高考了，你在这个节骨眼上眼睛出问题了，会影响他的学习情绪的。”
“我也知道。可是我真的不是有意的。内心里恐惧得要命。我将要成为一个瞎子了。”吴文仰天“啊——啊——啊——”起来。那声音冤魂一样穿透六妹的心脏。
六妹痛苦地闭上眼睛。他瞎了，意味着自己下半生将要和一个盲人过日子，她也不敢想象。
吴文痛苦地坐在地上。
窗外的雨滴“啪嗒”、“啪嗒”、“啪嗒”地打在老家的梧桐叶片上，虽然是春天，可是六妹感到了冬日彻骨的寒冷。
本想瞒着儿子，等儿子高考后再告诉儿子吴文的眼睛的真相。可是纸哪里裹得住火。
一次小考后，逸飞瞒着六妹偷偷跑回老家。他有好几个月没有见到爷爷和老爸了。
当他推开老家院子的门，第一眼看到父亲坐在梧桐树下。好像正在沉思。当父亲听到“吱呀——”的门扉响起时，竟木讷地坐着，半天没见人声，才问了一声：“谁？”逸飞走近父亲，他惊恐地看着父亲的眼睛，瞳仁已经变形，白眼珠骨碌骨碌转着。
“爸爸。”逸飞失声叫了起来，“你怎么啦？”
吴文站了起来，眼泪从眼角淌了出来。逸飞紧紧地抱着父亲，喃喃说道：
“这太突然了。突然了。”逸飞松开父亲，飞奔向屋里，“妈妈，妈妈……”
六妹闻声从楼上下来，慌慌张张地说：
“谁让你回来的，不是让你在那边安静地复习的吗？怎么这么不听话！”六妹望着儿子眼泪也刷刷落下来。
窗外的春雨何时才会停止呢？
儿子高考时，每一场考下来，纸巾都湿透几包。六妹给予儿子太多的希望。儿子的心里压力太大太大。
儿子想到父亲，想到妈妈充满期待的眼神，每考一场神经都绷得紧紧的。结果可想而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