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说显然奏效，邵老爷子怒气消了一半。
“还不是给这孽子气的！但凡他肯争气，多和那些贵胄公子走动走动，邵家也不至于被人瞧不起！你说，他怎么就不明白我这当爹的苦心呢？整天和那跑江湖的混混一起，有什么出息？”
“老爷说的是，赶明儿啊，我好好跟他说说。再说，咱们邵家不是好好吗？今儿个那些人是眼红才说的那些混话，老爷无需放在心上。”
“你这妇道人家懂什么？！”邵老爷陡然一声怒吼，吓得二夫人松开了手，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挂不住。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像是说给二夫人听，却更像自言自语。
而在不远处的书房，邵安正在挥笔作画。嫣儿坐在一旁的木椅上，双手托着下巴。
“你爹在喊你哩，他好像很生气。”似乎叫爹的都很凶的。
“你怕了？”
“才不是呢。我以前的爹爹比你的这个爹爹凶得多。我爹还会打人，可疼可疼了。”
“以前的爹？那你现在的爹呢？”
“我现在没有爹爹呀，爹有什么好的呀？”在嫣儿仅存的记忆里，爹是那个老是催着她干活的男人，是那个常常偷偷进阁楼找芸姐姐然后威胁她不让她告诉娘的男人，是那个每每从外面回来就酒气熏天然后拿着藤条打她的男人。
“有爹是不好，但是，没有爹，就更不好了。”
“为什么呀？”没有爹爹多好，再也没人打她了，也再也没人骂她了。为什么大哥哥要那样说呢？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邵家怕是已经过了这个阶段了，眼下是“百足之虫断而不蹶’吧。”
“大哥哥你在说什么？”
邵安并不作答。
“笃笃笃。”门外有人轻叩。
“少爷，夫人请你过去。”
“知道了。”邵安抬眼，若有所思。
他的画已经画好了一大半，画里的是一个女子。白衣飘飘，长发达极脚跟。在雨天里，撑着一把白色的破油纸伞。从身影看，这女子狼狈到了极点，也妖娆到了极点。只是，没有五官。不知为何，他会忆起这场景。
大约七年前，那时他只有十二岁。那天，下着很大很大的雨。心血来潮的他，想出去散步。于是，打算从后门出府。却不想推开门，那个女子出现在眼前。
她只是撑着伞，静静地站着，似乎没有敲门的打算。直到现在，邵安还在想着。那时候，她是不打算敲门还是早已预料他会开门呢？
他怔怔地看着她，而她也看着他，带着浅浅的笑意。他一直以为三娘是他见过最美丽的女子——他的三娘曾是京都第一美人，见了这女子之后才知道，有一种美不彰显在脸上，却刻在了骨子里。
久久，她开了口。
“我能进去避避雨么？”
女子进来之后，住了一天，第二天便不辞而别。而在一年后，他那个曾被御医断言极难有孕的三娘，诞下了一个女婴。之后，香消玉殒。也是自那时起，邵家开始衰败。看到嫣儿，竟让他再次忆起了那女子！
“为什么不画上眼睛眉毛鼻子和眼睛呢？”嫣儿不知何时趴在了案台上。
不等邵安回答，嫣儿继续说道：“我知道了，肯定是她太难过了，哭得脸都花了。但是，又不想让别人看见，就不让人家看到她的脸。”嫣儿无比坚定，眼光透过画卷，似乎真看到那女子。
“是啊，或许她不想吧。”邵安以为那样的一个女子，那样的惊鸿一瞥，他怎么也不会忘了的。但事实上，他记不清她的脸。
“哐当——”门被踢开了。
“孽子！你好大的架子！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整天不是和那江湖混混一起花天酒地就是窝在这书房！”这人正是按耐不住的邵老爷。
“爹，我说过多少次了，进来先敲门。”
“你……”邵老爷红着脸。
“还有，楚歌不是什么江湖混混，他是我的朋友。”楚歌的另一个身份是天下楼的分堂主，自然这些事是无需向老爷子一一报备的。天底下没有天下楼查不出的消息，那个妖孽的消息也全是楚歌闲暇时给提供的。
“你这孽子！”邵老爷已经走到了邵安的跟前，却是死死压制着心底的怒火。
“为什么你一直叫大哥哥“孽子’呢？”
“啊？！”邵老爷这才发现了嫣儿的存在，顿时变了脸色，失声尖叫，连连后退。一边按着自己的胸部，一边指着嫣儿。在大喘气之后，终于昏厥了过去。
“爹，爹你怎么了？”眼看着老头子昏厥，邵安不免有些紧张。邵老爷子平生最讨厌看大夫，觉得晦气得很。他的身体也算硬朗，还未曾犯过什么小病的，如今，见到嫣儿之后却突然昏厥了！
“来人！来人！”
几声呼唤之后，来了两个小婢。
“小翠你快去请大夫，小红你去多叫几个人来。”
之后，一群人风风火火的闯进了书房，手忙脚乱地把邵老爷抬了出去。
嫣儿低着头，站在原处，不停的拨弄着自己的手指。她好像，把大哥哥的爹爹气得昏倒了，大哥哥会不会生气呢？
安排好一切事宜之后，邵安盯着嫣儿，不发一言。他暗自思量着，爹为什么看到她就突然昏厥了？莫非她就是那个妖孽？
嫣儿忽然抬起了头，带着讨好的笑：“大哥哥，其实，没有了爹，有很多好处呢。”
“是吗？”邵安低沉着声音，冷冷笑了。
“当然是啦！大哥哥你笑了，是不是也觉得嫣儿说得很对呀？嫣儿说的是真的呢，爹才不是个好东西，给我我都不要！”
邵安压制住心底的怒气，轻声问：“你全名是什么？”
“容我想想。哦，我想起来了，我叫邵凝嫣。芸姐姐说，这个名字很美呢。原来我和大哥哥的姓氏一样的呢。”
“芸姐姐是不是叫邵芸芳？”
“大哥哥好厉害！”嫣儿拍着手，连爹娘都不知道芸姐姐的名字呢。
果然是了，她便是三娘生下的那个妖孽。呵呵，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如今，却是长这么大了。
“你现在这里好好待着，哪儿都不许去！”
“大哥哥你要去哪儿？”
楚歌，哼！
明知道这妖孽就在眼前，他却下不了手！
“哐当——”门被重重关上了。
“把门锁上，你们两个好好看着里面的人，不允许有半点差池，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少爷。”
嫣儿有些百无聊赖，她的肚子又饿了。她认识的字不多，这里的书比天下第七楼的书乏味许多，她一点都不喜欢。于是，搬来木椅，看着案台上墨迹还为完全干的画儿。看着看着，就情不自禁的拿起了笔。这女子不该是这样的，她应该是这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