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道长看晚镜不说话了，便摊了摊手说：“就这事？行了吧？我解答也解答完了，您二位请吧，没事别来烦我啊。”
“等一下。”晚镜起身拦在想要出门的玄道长身前，“摄魂术能操控人的意识吗？”
“这个……”玄道长捻着下颌稀稀落落的胡须想了想，“说操控不太妥当。哎呀，我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才对，反正那摄魂术是可以窥视。对，窥视这个词好！可以窥视你心底隐藏的事。说前朝有个人会摄魂术，入朝为官屡破奇案，最后官拜刑部尚书。”
“王奇君？”张禾忽然说道。
“啊，好像是，那人要是活到现在一百多了，我不认识。”玄道长扭头看了看张禾，好像才想起他是谁似的，“是你小子啊！怎么现在是你跟着她了，她那哥哥呢？被甩了？”
张禾轻咳了两声，晚镜则扭了头干脆不理他。
玄道长狡狯地笑了两声，“我就说情事烦人，可你们就是看不破，早晚有你们糟心的时候。”
晚镜见他越说越不像话，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深吸了口气压下想揪他胡子的冲动，拉着他的袖子让他坐在座位上，略显郑重地说：“玄道长，我爹爹的事还希望您能帮忙，您不愿意下山我也不强求，但至少请您给我指出一个方向来。”
“我为什么帮你？跟你又不熟。”玄道长哼了一声，用眼角瞥了瞥元师堂中的元始天尊塑像。
张禾和晚镜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须臾，异口同声地说：“行！”
玄道长挺了挺身子，抖平身上的道袍，又清了清嗓子道：“好，那说说吧，令尊到底出了什么事。哎，说仔细了。”
晚镜把这两天的所见所闻，包括林钰与她讲的和自己看到的，事无巨细地说与了玄道长听。玄道长起先还老神在在的样子，时不时地插上两句话。但是越听眉头越聚拢，到晚镜讲完，他沉沉地嗯了一声，竟是一言不发了。
晚镜等了一会儿见他还是没有反应，有点沉不住气了，“道长，可有什么想法，不妨说出来听听。”
玄道长若有所思地看了晚镜一眼，“我听说过有可以操控东西的法术，但那是死物件，不是活人。按你的形容，令尊除了性情大变之外并没有其它的问题，那你怎么觉得令尊是被操控了，而不是真的变心了呢？”
“我也做如是想过。但昨天舍弟说了对那女子不敬的话之后，爹爹勃然大怒，没道理我今天说了同样的话，他却是毫无反应，甚至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晚镜回想了一下，又道：“他在挂甲村忽然看见我也不觉得意外。就算他是真的变心了，正常情绪波动总该是有的。总之，我觉得不对劲。”
玄道长浅浅地嗯了一声又不说话了。元师堂里静得让人有点发慌，张禾抬头看了看漆衣爆开的元始天尊塑像，微微皱了皱眉，问玄道长：“道长，您有没有听说过一种叫傀儡术的法术？”
“傀儡术？那不是江湖的一种把戏吗？操控木偶跳舞说话，其实只是腹语的小伎俩而已，这个……”玄道长话语一顿，忽然圆睁起那双小眼睛，用手指点指着张禾连声道：“对对对对对，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你们在这等我一会儿，我去查一下！”说完撩起道袍就冲了出去，到了院里喊了声丹霞，“去，给堂中两位上点茶和点心去。”
不一会儿，丹霞就端了茶盘进来，记仇似的对张禾撇了撇嘴，将茶和点心都摆在了晚镜面前。晚镜道了谢，又问他：“玄道长去哪了？”
“去经房了，您二位稍等，用点茶点吧。”
晚镜刚才说的话多口干，端起茶杯来满饮了一杯后徐徐地缓了口气，往后靠了靠身子，觉得有些疲惫。
张禾走过去给自己到了杯茶，看着晚镜有点出神的样子，问道：“累了？”
“有点。”晚镜揉了揉额角，“那傀儡术是什么？”
“大约与那种江湖伎俩很像，只不过操控的不是木偶而是人。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张禾捏着茶杯，眯起眼睛看着堂中塑像，“听别人说起过而已。”
“可是哪位道士说的吗？看起连玄道长都不甚清楚这种法术。”晚镜思忖了一下，小心地问：“如果玄道长这边没办法，那……”
张禾缓缓地摇了摇头，“他不是道士，恐怕帮不了忙。”
“是这样……”晚镜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元师堂中又静了下来，丹房里那种奇异的味道弥漫在各个角落，闻得久了倒也觉得还好，隐隐地能分辨出一种幽香来，让人心脾熨贴。
日头渐渐偏西，将这后院中草木房屋的影子都拉的长长的。扇面般的银杏叶子在树梢随风轻颤，灵动可爱。张禾坐在半旧的椅子上，手捧着茶杯，茶水的热气很淡很淡地从杯口漫出，他就这么垂目看着，直到茶水在手中一点点的凉下去。像一抹孤独的影子，被人遗忘在了黄昏里。
晚镜半倚在椅子的扶手上，倚在元师堂的陈旧灰暗里，默默地看着门外的金色夕阳，也同样没有说话。
丹霞拎着热水壶过来想给他们添茶，可走到门口看见堂中两人却顿住了脚步，迟疑了一下，又拎着壶走了。
一直到外面的天全黑了玄道长才回来，进到元师堂的时候楞了一下，回头喊道：“丹霞！臭小子怎么不知道点灯！”
晚镜坐直了身子，拿起身边的火折子将桌上的油灯点了起来。玄道长的手里拿了本暗黄色的书，抖了抖递给晚镜。
张禾也走了过来，看那本书的书皮上写着《奇术散记》，便轻点了一下头，“王奇君的书，想不到道长这里还有。”
“对，你小子知道的不少。要不是你之前提起了他的名字，我可能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这本书就是我说的那个前朝刑部尚书的笔记，他掌管刑狱多年，从各地的卷宗里看到不少奇闻，加上他本身对法术颇有研究，便有了这么一本散记。”玄道长挠了挠头皮，“年轻的时候我拿它当闲书读过一遍，幸亏是没扔，真是一通好找啊！这里，我记得就提到过傀儡术。”
“这里面怎么说的？”晚镜翻了几页后便把书递给了张禾，直接问玄道长。
“这傀儡术是海外东洋的一种秘术。书里写了个案子，说有富户将家财悉数送与了一位朋友，家里人不答应，可这人却一意孤行。他儿子在争执中失手将父亲给推死了。府衙抓了人后，那逆子一口咬定父亲是中了邪，说他父亲一向吝惜家财不可能会转送他人，抵死不认罪。这案子一直往上报到了王奇君那里，王奇君对这类事一向有兴趣，便亲赴案发地查案。”玄道长饮了口茶，继续道：“这案子出来之后又有不少人也告到衙门，说自家也遇到过这种事，只不过没像这家似的闹出人命，家财虽然损失了，但赠予凭据写的明明白白，也只能认倒霉。几个案子一并，王奇君命人抓了那个‘朋友’，审问之下便审出了这个傀儡术。”
晚镜听完之后点了点头。那华琼家在通凡，是个海边，要说她有机会接触什么海外异士也不是没有可能。无论如何，这总归是一种可能性，于是便问玄道长：“那中了这傀儡术要怎么办？”
“不知道，没写。”
“没写？就是说，您也不知道应该如何？”
“对啊，你不是说让我给你指个方向出来吗？”玄道长伸手胡乱的指了指，“这是不是个方向啊？这东洋的法术我可不懂。”
晚镜有点哭笑不得地看着玄道长，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好半晌才道：“那王奇君就写了这么一本书吗？”
“反正我知道的就这一本。老家伙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我没辙。”玄道长看晚镜盯着他，便跳起来指着身后的元始天尊道：“我真不是不帮你，我是只有这点能耐了！翻这本书都翻了一个多时辰，够可以的了。呐呐呐，你们答应我的事不许抵赖啊！神明看着呢。”
晚镜抬头看了看，忽然双手合十地对着元始天尊拜了一下，朗声道：“神明在上，信女晚镜求天尊保佑我爹爹不受邪术所扰，不为奸人所控，信女坛前立誓，我爹爹林墨山无事之日，我定重修元师堂，为您重塑金身。”
说完，晚镜放下手看着玄道长。玄道长张着嘴，斜眼瞄了那塑像一眼，“立誓了？”他忽然涨红了脸，气道：“立誓了！你你你，你这丫头！我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逼我有屁用！行，我大不过神明去，我拿你没辙行了吧。”
晚镜看着玄道长气哼哼地冲出了元师堂，不一会儿又跑回来将张禾手中的《奇术散记》给抢了回去，出门大喊道：“丹霞！给我把茶点都撤了！”
走出元师堂，晚镜站在银杏树下无力地摇了摇头，“看来他是真不知道。海外的秘术，这种事还能去问谁呢？不行的话，就只能去找华琼谈了。”
“如何谈？”张禾问她。
“问她到底想要干什么，能给的……”晚镜咬了咬下唇，叹口气道：“我不知道。我觉得她不是为财，倘若是为财，不需要大费周章的嫁进山庄来。”
张禾低下头，踩了踩脚边的一片银杏叶，低声说：“先回去吧，让我想想。”
晚镜点点头，勉强地笑了笑，“你已经帮了我的大忙了，后面我会找林钰或者找娘商量着办。你不必太挂心。”
张禾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仍是道：“先回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