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三山不知道刘老神仙修为究竟有多高，就像不知道天到底有多高一样，所以在他看来，李青石被这样的人物调教六年，可能跟自己这些修炼百十来年的老头子会有些差距，但想来也差不到哪里去。
万一这少年天赋异禀，自己都可能不是对手。
所以他出脚之后就有点后悔，只用一分力是不是有点大意了？要是刚一交手就被撂翻在地，可就丢死人了。
他一张老脸肃然，屏气凝神做好应对少年雷霆还击的准备。
可是万万没想到，少年就这么被他一脚踹飞。
陶三山肥胖身躯僵住，老头儿有点不知所措。
不光是他，大殿里其他四个老道士也都看呆了。
直到李青石尝试起身，爬起一半又重重摔倒晕死过去，几个老道士才回过神来。
老三赵玄宰大袖一拂，人已经蹲在李青石身边，从怀里取出一颗丹药塞到李青石嘴里，检查一番，还好没性命之忧，松了口气。
老二齐守本偷偷咽了口吐沫，瞪着陶三山道：“老五你老糊涂了？你这一脚跟偷袭有啥区别？就不知道悠着点？这孩子虽说是刘老神仙教出来的，可你瞅瞅他才几岁？能有多少对敌经验？你好歹给他个反应时间呐！我不管，要是刘老神仙找上山来算账，你一个人扛着，可别连累了老君观！”
陶三山一张老脸褶皱如秋菊：“二师兄，我才使了一分力呀。”
素来沉默寡言的老四谷念指道：“放屁！”
陶三山唉声叹气，怎么说几位师兄弟都不信，最后差点就老泪纵横，苦着脸道：“要是刘老神仙真找上山来，你们可不能不管我呀。”
四个老头儿没好气道：“怎么管？跟你一块儿挨揍？”
陶三山愣住，也对，反正也打不过，还不如一个人抗，想来刘老神仙不会出手太狠，我都这么大岁数了，太狠的话他也下不去手呀。
随后一想又觉得不对，要是年轻后生殴打老人可能会下不去手，刘老神仙那可是几百岁的人，自己这百十来岁在人家面前，那连孩子都算不上啊，人家要出手教训，哪会有心理负担？
胖老头儿真想哭。
赵玄宰给李青石喂完丹药，过了一阵，等少年脉象渐趋平稳，这才起身，扫了几位师兄弟一眼道：“没啥大碍。”
几个老头儿如释重负，正想商量商量接下来怎么办，殿门被人推开。
老道士们不动声色整衣敛容，瞬间恢复德高望重的做派，待看清进来的是大师兄，脸上肃然又一下子消失不见。
观主王玄一环视一周，见李青石躺在地上，愣了愣问道：“怎么回事？”
他刚才正在右侧配殿跟西玄山山主李道陵天南海北瞎聊，忽然听见这边砰地一声，虽然隔着中间一座正殿，但他跟李道陵修为精深，都听得清清楚楚。顾不上李道陵的好奇眼神，告罪一声，就急忙过来了。
等弄清怎么回事，王玄一朝陶三山瞪了一眼，问道：“都问出什么了？”
陶三山缩了缩脖子，有点不好意思道：“只知道这少年跟刘老神仙好像是忘年交，其他还没来得及问。”
王玄一吓了一跳，朝李青石看了一眼，忘年交？这小子运道也太好了吧？
王玄一叫来两位弟子，吩咐他们找一处安静院子，把李青石带过去好生照顾。
两个道士抬着李青石从后门悄悄离开大殿，王玄一看见桌子上的七星宝剑，喜道：“镇山法剑拿回来了？”
陶三山干咳一声道：“没，就是借过来看看。”
王玄一笑容僵在脸上，生气道：“法剑拿不回来就算了，那少年为什么来老君山都问不出来？你说你们就不能替我干成点事？非得把我累死？”
陶三山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想不动声色问出来，哪那么容易？”
王玄一嘿了一声，转过身瞪着他道：“要不是陪着李道陵说话，我早问出来了，还用得着你们？真是越老越没出息！”
老六徐逸仙赔着笑脸道：“要不让二师兄去陪李道陵，大师兄带我们去找那少年，估摸着过阵子就能醒，大师兄来问，我们在边上学学。”
王玄一愣了愣，然后低下头神情专注端详七星宝剑，好像刚才自己啥都没说过，也啥都没听见。
其余五个老头儿早见惯了他这不要脸的劲儿，一个个猛翻白眼。
王玄一看着手中丑陋剑鞘，欲哭无泪，虽然当年师祖耍赖不肯交出剑鞘，可刘老神仙你缺那点银子？就不能给七星宝剑弄个气派点的剑鞘？
王玄一唏嘘一阵，拔剑出鞘，看见黯淡剑身，有点出神。过了五十多年才再一次摸到自家的镇山法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端详一阵，正要把宝剑归鞘，忽然愣住。
王玄一紧紧皱起眉头，盯住剑身看了好一阵，眉头渐渐舒展。
他伸出食中两指，对准剑身离剑柄一寸处轻轻弹了一下。
又弹一下。
再弹一下。
共弹三下，力道一次比一次加重。
三次弹指看似寻常无奇，但他收手之后，剑身开始轻微颤动。
陶三山瞪圆双眼，刚才捧剑瞅了半天，怎么就没看出剑上还有如此玄机？
七星宝剑缓慢飘离王玄一手掌，悬浮于空，颤声嗡鸣，声音由低沉渐转高亢。
六个老道士目不转睛盯住宝剑，大气都不敢出，就像毕恭毕敬等待师长教诲的学生。
七星宝剑颤鸣声由高亢转尖利。
忽然，老头儿刘北斗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
“是谁在边上？我猜离七星宝剑最近的是玄一小友吧，老君观里除了玄一小友，估摸着其他人都没本事识破我这个小把戏。”
除了王玄一，其他五位老君观师祖的老脸一齐抽抽了一下。
这种借物传声的大神通也叫小把戏？！
刘北斗的声音继续响起，有点得意：“哈哈，没猜错吧？我猜边上除了王玄一，还有其他五个老曹的嫡传徒孙，跟你们同辈份的那些小子们就没一个成器的，这时候肯定都伺候你们那些祖师爷去了。说起来老曹挺有福气呀，三代下来还是属他这一脉最厉害，这老小子不会是有什么秘不外传的识人法门吧？”
刘北斗所说的老曹就是大殿里这六个老道士的师祖，也就是跟刘北斗打赌输掉七星宝剑的那位。
全名曹帝象。
六个老道士听着刘北斗调侃，满脸尴尬，却又满心佩服。
刘老神仙又猜对了呀。
他们这一代里，确实只剩了他们师兄弟六人，其他师叔师伯座下弟子都已经羽化。
声音继续：“李青石这孩子用了多久洗净七星宝剑剑胎？估计超不过半年吧？我刘北斗教过的人，孬不了。七星宝剑归鞘的时候是不是欢快的很？可惜没看见。”
六个老道士稍微愣了愣，然后就想明白怎么回事。
他们一直奇怪李青石既然跟刘老神仙有关系，为什么待在前山，要不是王玄一偶然兴起去前山转了转，什么时候才能发现这位少年？
原来刘老神仙早就算好了。
七星宝剑剑鞘一直都在老君观，等洗净剑胎尘埃那一天，这把老君观镇山法剑定然会自行归鞘，到时候他们自然就会找上李青石。
只是那位少年被刘老神仙亲自调教六年，怎么洗净剑胎要半年之久？
七星宝剑剑胎蒙尘，是因为太久没用的缘故，要想洗净剑胎，其实不难，出鞘即可。
修为越高，洗去剑胎尘埃越快，若是由王玄一持剑日日演练剑法，他有信心在半月之内让七星宝剑恢复如初。
刘北斗料到七星宝剑剑胎会蒙尘，也料定李青石学习老君观入门剑法后，会在半年内洗净剑胎，但他没料到李青石路上会碰见王玄一。
刘北斗没算到这个意外，大殿里的几个老道士有些得意，就好像跟刘老神仙交手，一直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后来终于胜了一招半式，真解气！
大殿里，刘北斗的声音继续响起:“行了，不跟你们显摆了，说正事。李青石一直想来你们老君山学艺，念叨了好几年，这孩子长这么大没碰上几件开心事，就请你们收下他，让他高兴一回。”
“放心，他没跟我拜过师，再说你们老君观也不在乎这个。”
“我留在老君山的那本剑谱，反正你们也练不会，帮我转交给他。”
“他拜入老君观，对你们也是件好事，说不定以后老君观碰上过不去的坎，得靠他。”
“五年以后会有人去接他，你们放行就是。”
“就这么多，怎么样？看在我活了这么大岁数的份上，帮帮忙？”
“不帮也得帮，我就倚老卖老一回。”
“对了，我请你们帮忙这事别让他知道，要不就白忙活了。”
“我说完了，就这样吧，你们该忙啥忙啥。”
七星宝剑停止颤动，落回王玄一手中。
大殿里安静下来。
过了一阵，陶三山眨巴着眼道:“真要把那少年收进观里？”
王玄一道:“刘老神仙都发话了，敢不收？”
陶三山道:“可他已经去过前山，要是直接收了，不就破了我老君观的规矩？”
其他几个老道士也都点头，一脸为难。
王玄一看了他们一眼，说道:“这话你们对刘老神仙说去！”
陶三山下意识缩了缩本来就看不见的脖子，不说话了。
其他四个老头也都沉默不语。
大殿里又安静下来。
过了许久，陶三山瞅了瞅大殿里的几个老兄弟，问道:“那谁把他收到门下？”
王玄一咧了咧嘴道:“那小子跟刘老神仙虽然没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算起来跟咱们师父是一辈，你们谁敢收？”
五个老道士互相瞅了瞅，这谁他娘的敢收？
王玄一皱眉沉思，好像有什么事拿捏不定，最后一咬牙，嘀咕道:“总不能让那小子做咱们师叔，那就只能代师收徒了，虽然矮了一辈，可咱们这已经算是做到极致，刘老神仙也不能说啥。”
其他五个老道士目瞪口呆。
代师收徒？那岂不是成了自己这些老头子们的师弟？那孩子才几岁？老君观里忽然多出个这么屁大点的师祖，这……有点不妥吧？
王玄一不去看五个老道士的吃惊表情，斩钉截铁道:“就这么定了。”
五个老道士对视一眼，欲言又止。
王玄一微不可察摇了摇头，朝殿外走去，走到大殿门口终究没忍住，停住脚步，说道:“刘老神仙上次来老君山，停留日子不短，你们什么脾性他清楚的很。既然知道老君山的规矩，他还来上这么一出，你们就不想想为啥？”不等师弟们说话，走出殿去。
大殿里的五个老道士愣了愣，闭目若有所思。
不知道过了多久，五个老头儿先后睁眼，面露感激。
拦在修行途中的那道藩篱，有些松动了。
原来老神仙要说的，是规矩二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