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幸运，李青石所在的五人队在这次战斗中没人受伤，不过这场遭遇太惊心动魄，营帐里有些沉默。
梁顺红着眼睛道：“青石，何将军为什么不听你的，要是他肯听你的，就不会死这么多人了。”
李青石拍了拍他肩膀，想了想，打算把何将军跟他说的那些说出来，这在出征之前大概属于军事机密，如今自然已经算不上什么秘密，但这场失败是关大将军导致的，涉及到他的颜面，要是聪明的话，应该把这些烂在肚子里，只是李青石信任这个营帐里的人，所以并没有打算隐瞒。
只是他正准备说话的时候，杜云山先说了，他冷笑一声，声音里带着嘲讽：“他不过是个无名小卒，何将军为什么要听他的？不治他顶撞上官的罪，就算他走了狗屎运了。”
梁顺平日里有些怕他，跟他说话没有底气，小声道：“青石不是无名小卒，军营里人人都知道他。”
杜云山撇了撇嘴道：“有个屁用！”
龙华城一战后，李青石的个人武力被人们传的有点儿邪乎，他半信半疑，这回亲眼见证，被结结实实震慑了心神，一刀就能斩断那么粗的树，而且还能以一人之力扛起来！这是他妈的见鬼了么？
惊讶过后他开始想，以前可没少欺负他，他会不会报复？然后这担心很快又放下，要报复早就报复了，还用等以后？
那么往后难道要对他低声下气，把伍长的位置拱手让出来？
他实在有些不甘心！思来想去，终于把这件事想明白，这小子既然这么厉害，以前挨欺负为什么会忍气吞声？八成是从小被人欺负惯了，觉得被人欺负是理所当然！
在他们老家就有这种人，小时候被其他孩子们欺负惯了，后来就算长得人高马大，也怂的很，从来不敢还手。对付这种人他很有经验，那就是千万别让他发现自己其实是有能力还手的，要一直压着他，否则让他尝到一次甜头，就再也不肯忍气吞声了。
因为想通了这些，所以这时说话与之前没什么两样，仍旧不把李青石放在眼里。
说了这几句话后，他偷偷观察李青石的反应，见他果然没有表现出丁点不悦，心中大定。
人就是这样，要是摸过一次老虎的脑袋，发现老虎温顺的跟小猫一样，就不会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妥，以后再摸起来就会越来越得心应手。
李青石不知道杜云山为了一个小小伍长经历了这么一番复杂的心路历程，他还是跟以前一样，懒得理会这些小事，说出了何将军跟他说的那些信息。
其他人得知原来其中有这么一番缘由，对何将军的看法有所改变，议论了一阵，都觉得关大将军没理由故意把军队引入死地，应该是情报出了问题。
营帐里安静下来，李青石说道：“因为关将军的过失死了这么多人，他是不是应该站出来给个说法？”
杜云山嗤笑一声：“你是不是缺心眼儿？不就是死了些兵卒，关将军是什么身份地位，用得着给什么说法么？”
他经常用这种嘲讽的语气跟李青石说话，李青石一贯以沉默应对，同住的其他三个人早已经习惯，所以谁也没想到这次李青石竟然还了一句：“你脑袋让驴屁股夹了？”
营帐里的气氛立马有些变了。
杜云山愣了愣，随即怒道：“你说什么？找死么？”
李青石皱了皱眉，梁顺见他脸色不对，忙拉了拉他，说道：“青石，我也觉得杜大哥说的对，关大将军多半不会给大家说法。”
沈光武说道：“这件事除了咱们几个，其他人都不知道，所以关将军没必要站出来，他是全军统帅，要是让人知道他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会对他的威信造成难以估量的影响，一旦兵士们不再相信他，难免出现令行不通的情况，这不只对他不利，对整个军队也是一场灾难，所以……”他向其他四人看了一眼：“这件事大家最好不要说出去。”
李青石与梁顺点了点头，霍朝贵擦拭着战刀，没说话。
杜云山挑了挑眉，他虽然觉得沈光武说的有道理，却不想就这么老老实实听他的话，正要开口，霍朝贵忽然冷冷道：“谁要是敢多嘴，别怪老子不客气！”
杜云山急忙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在这个营帐里，他唯一不敢惹的就是伍长霍朝贵。
梁顺想了想说道：“那何将军怎么办？这事不就怪到他头上了？”
沈光武道：“为了大局，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当初在沈光武家里那位高先生曾经说过，地位高了，能左右的事才能更多，李青石现在才有所体会。
他不认识关世充，自然谈不上了解，要是关大将军不善于用兵打仗，那么这样的事以后是不是还会发生？他是全军统帅，每一个决定都关乎太多人的生死，而作为底层的士兵，只能把命运交到将军们手里。
那要怎样才能避免这样的情况呢？当然就是坐到更高位置！位置越高，生死就越能攥在自己手里，也更能影响别人的生死。
虽然想通了这一节，李青石却没有往上爬的想法，因为他觉得自己不懂打仗，要是身居高位，恐怕会害死很多人。
他不相信自己，但他相信沈光武，相处这么长时间，他越来越佩服沈光武的满腹才华，他觉得要是沈光武做了将军，一定能用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胜利。
李青石忽然想到何将军要提拔沈光武做亲兵的事，于是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沈光武愣了愣，虽然能看出很高兴，却没有想象中那么激动，反倒是梁顺兴奋得不得了，好像被提拔的人是他一样。
杜云山对这个消息十分意外，心里有些嫉妒，但很快就露出笑脸，以前所未有的热络语气道：“恭喜恭喜啊，以后要是做了将军，别忘了咱们这几个兄弟。”
伍长霍朝贵没说话，只是看向沈光武的目光不再像以前那么冰冷。
…………
清晨，莫仁玕从郡守府出来，他身上穿的已经不是初到望春城时那一身老旧长袍，而是换上了一套崭新的锦衣华服，脸上表情虽然仍旧刻板严肃，但在华美衣衫的映衬下，多出几分丰神俊朗。
郡守大人刘冲毕恭毕敬跟在他身旁，陪着笑脸说道：“莫大人，您昨夜刚打了一场大胜仗，今天应该多歇歇才是，等休息够了，晚上我再带您去放松放松，您看可好？”
莫仁玕声音清淡道：“我随意转转，你忙你的去吧，不用陪我。”
刘冲忙道：“那怎么行？大人既有兴致，下官就陪大人走走。”
他已经年近五十，不论从年纪还是资历上看，莫仁玕都是名副其实的后生晚辈，但他丝毫不敢拿前辈的架子，这不只是因为人家是钦差，更主要的是，这个貌不惊人的年轻人只是到城外走了一遭，然后就不损一兵一卒歼灭反贼一万五，这等韬略，又有白首辅这个天大后台，以后铁定飞黄腾达，有机会巴结一番已经是求之不得的福分。
而且走运的是，这年轻人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古板，为他加紧赶做的这一身价值不菲的衣衫昨天才送到他手里，连推脱一下都没有，直接收下，这不今天就迫不及待穿上了。
只要不是油盐不进就好，这样大家都省事。
郡守大人朝莫仁玕瞄了一眼，心中忽然一动，瞧他之前衣饰，不像是讲究人，今天怎么打扮的这么花枝招展？年轻人火力旺，该不会是憋得慌了？
刘大人抬头看了看冉冉升起的朝阳，有点儿发愁，这个时辰，楼里的姑娘们应该才刚睡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