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房舱三大三小,李壬和六禄要了一个大舱。另两大舱,一是住着川西首富、簪缨世家的梅公子,带着一个13岁的小书童梅喜,同是进京赶考。最大一间住着一个五十多岁,衣着华丽的虬髯江湖豪客,带着两个妾,4个健仆,说是进京会友。三小间一是一对生病母女,母亲黑衣黑巾,身量甚高,小轿直接抬进舱中,无人见她们面貌,一上船就在房中熬药,说是女儿得了痨病。一位是年近三十,黑须如漆,两目神光充足,中等身材,着土黄色道衣,背宝剑,悬葫芦的道士。还有一个是一个跛足拄拐的汉子,头发胡须蓬乱,看不出年龄,衣服褴褛,像个乞丐。在船上,少不得互通姓名。虬髯豪客姓仇名海,说是镖师,进京访友。李壬觉得他不像镖客,倒像绿林好汉。道士自称姓锺,名字叫元才,道号玉真子。仇海拱手请教:‘道爷属哪一教派?’谦和地说:‘贫道属黄河教。’仇海肃然起敬,知这是一剑仙名派。乞丐说:‘我叫武跛子,乞讨为生,吃遍四方,这一路就要叨扰各位了。’仇海惊问:‘可是名震川东的丐帮帮主、兼船帮总舵把子,神拐武劈涛武大爷?’武拐子两眼一张,目光如电:‘七炫刀仇爷好眼力。’梅公子二十二岁,身材颀长,面如冠玉,剑眉星目,猿臂蜂腰,风流倜傥。他带的行李不多,琴、剑、书箱,但都很华贵,琴似古物,剑饰明珠,就连13岁的书童梅喜,也很俊美。李壬家是川东中上家庭,但书礼传代,也很古老,故富庶的西川沃土上的巨富梅家,对李家互有耳闻,上船后,梅公子和李壬就认了世交,关系分外亲密,年龄差几岁,兄弟相称,基本上天天一起吃饭谈论,琴棋书画。两位公子性格迥异,李壬专心读书,一路研究水利,待人和蔼,考举人是川东省第一名:解元,但仍是一领青衫,像个小秀才。梅公子性格爽朗,衣饰豪华,风流倜傥,管弦丝竹,无所不精,考举人时,川西省倒数第一。儿时,与通好世家江南朱詹事府定亲,小7岁的朱虹为妻,后来两家都遭到奸相打击,几乎家破人亡,失去联系,再后来两家都昭雪平反,梅公进京任职,朱家却在江南隐居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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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船准备开拔,是一趟远路,又是要穿过三峡的险滩激流,所以有些隆重的仪式,拜江神,拜山神,拜龙神等等,求平安。梅真和李壬,在岸上观看,颇觉有趣,读书人宗儒,敬鬼神而远之。在大船上,仇海举止阔绰,顿顿大吃大喝,带了不少路菜,沿途又买肥鸡大鸭、鲜鱼活蟹,连他住在前舱的仆人都是顿顿酒肉,更不用说他的两妾。他的四个仆人中,竟有两个是厨师。每顿吃饭,他都请武拐子上坐,武也不客气,酒足饭饱,抬腿就走,连个谢字也没有。仇海的房舱最大,把床铺一收,可以摆下4桌酒席。他几次宴请全船旅客,梅公子性格豪爽,每请必到,但他吃得不多,略尝河鲜,牛羊和鸡鸭都不大动,酒量却好。李壬随和,也参加几次,他吃饭不挑不捡,蔬菜、豆腐、肉食都可,不嗜美食。锺道士说自己是出家人,又在‘辟谷’,不但不参与宴请,也没人见他吃饭。平时,他的葫芦、宝剑放在他小舱桌上。当他站在船板上观景,江风吹来,衣袂飘飘,确是一派道骨仙风。他为人谦和,不但与旅客,而且与仆人、船工、船老大的小儿子,都合得来,随便聊天,亲切待人,不像许多出家人,一付孤傲之态。他喜爱品茗,这一点与梅公子投契,两人饮茶清谈,或下围棋,有一番清雅之乐。梅公子也借仇海大房舱招待过几次全船船友,同时在船头摆酒,遍及船工。仇海酒醉,就叫两妾弹琴唱曲。两女20岁上下,出身青楼,四只眼总在梅公子身上打转。至于那一对生病母女,自然不参加这些活动,成天关着门,不闻声息,只从房中飘出药香。她们在船上包伙,每天只一顿,由母亲用青巾包脸,到后舱打些米饭稀粥、罗卜青菜。这一对母女是坐小轿上船的,谁也没看见她们面貌,只觉女儿瘦弱重病,母亲甚高,偶尔听见她说话,嗓音低哑,却有一股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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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每走一天,顺风顺水,竟有一百多里。这天晚上,停在一个码头,叫长寿。船一靠岸,就有一帮江湖豪客来请仇海赴宴,看来此人面子不小,随被簇拥上岸而去,直到五更方回。梅公子邀李壬上岸游玩,虽是夜晚,因是水陆码头,仍很热闹。梅公子真正爱上了朱虹,十分想念,为了解愁,上岸寻欢。领着李壬,茶肆酒楼、烟花柳巷,无处不到,挥金如土。李壬从小受严格管教,何曾来过这些地方,不禁面红心跳。好在梅公子不过逢场作戏,竟管偎红依翠、浅斟低唱,不过图个热闹,坐一坐,丢下一块银子,就拉着李壬离去。几乎把县城转遍,回到船上,竟已三更。李壬归舱,六禄已酣睡,李义睡在前舱,不在这里。李壬洗漱后躺下,翻来复去,竟睡不实。一方面是今晚的经历,歌楼舞榭,令他兴奋,另一方面,仍是对母亲、妻儿,特别是没来得及告别的红颜知己白珠儿的思念。朦胧中,似听见痛苦呻吟之声。李壬感到奇怪,披衣起来,却又无声息。他轻轻把门开一小缝,往外窥视,半响没有动静,正想回床去睡,忽见对面仇海住舱的门轻轻开了,一个黑影飘出。看身量是那生病母亲,仍是黑衣黑巾,但面部露出一半,李壬一惊,就从露出的一点来看,这是个有殊色的年青女人。女人一晃而过,好像在飘,毫无声息。李壬惊讶未定,梅公子的舱门又呀地一声打开,好像是个女人走出,悄悄进了另一房舱,轻轻把门关了。不久到了五更,一大群人提着灯笼火把,拥着红光满面、酒醉已深的仇海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