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壁之外皆是一片淡然整洁的白，那片黑色的花海便在这房间中更为显眼，放入一入便是地府，令人不敢靠近。
那人默然抬起眼，眼帘之下，是月辉无法洒入的深渊，不可勘测，永不堪得。
“如果她明天就离开……”他的声音平淡到疏离，漠然肯定，垂首抚弄着公文，边问道：“你会觉得惊讶吗？”
男子一愣，脑海中忽然想起女子跟他约定送到医馆的事，挠了挠头，道：“这个……不会。”但仍然不明所以，“那跟您不惊讶有啥关系？司南姑娘当时不还是您带回去的嘛，嘿，我可还记得……”
顾常眉头快速地一蹙，手中的公文随之丢了出去，散在了地上。
男子立即噤声，怔愣地看着顾常。
那黑色的花海中，孕育出的龙，亦只是能翱翔在那片黑暗中……无关外界，无关世俗，它生于这里，灭于这里，哪怕眼前有一点融身光明的希望，也无法离开一直以来栖息的地方。
他一身墨黑的长袍，夜风微凉，他冷冷地抬眼，语气不耐，忍无可忍地冷声怒道：“退下！”
男子茫然地走了出去，他不明白顾常为什么会生气，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几乎一头雾水。
男子走到半路，忽然想去看一看司南，觉着自己十分有必要想通方才顾常莫名其妙生气的原因，否则他今晚都别想安心睡好觉。
但不过一会儿，男子忽然又跑了回来，翻墙而过，扶着门框气喘吁吁，全然无视书房中的人一脸阴沉的神色。
“常爷……姑娘……姑娘她……”
屋中的人满脸冷意，神情漠然，不抬眼地翻着公文，淡黄色的古卷在烛光下寂彻，薄唇微抿，唇角的弧度耷下，烛光映得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冷意。
他早就料到了。
她不会留下来。
“吞吞吐吐，说！”
男子扶着门框，大喘了一口气，才急匆匆地补充道：“常爷，云熙姑娘她……回来了！”
他手中翻阅公文的力道稍大，胳肘碰洒了一旁刚研好的浓墨。
浓墨染黑了最底的公文，从红木桌案上渐渐溢开。他胸口的心微微提起，门前倒照进来的月光忽然被一人的身影挡住，传话来的男子不自禁地向一旁退去。
他淡漠着从书卷中微微抬起眼，看向门前沐月色而立的女子。
女子一身淡粉长裙，唇边蕴笑，站在门前，月辉散遍，落在她肩头，泛起柔和的白光。
云过遮月，暗沉了天，又将她亮丽的模样隐藏。
他看着。
那黑暗，却未泯灭她袖袍中，露出锋芒的冷银弯刀。
顾常微微眯起眼，望向门前的女子，手中的墨笔放下。
门前的女子提着弯刀，缓步走了进来，回首淡漠地瞥了一眼仍伫立在门侧的男子，那一眼凌厉至极，男子咽了一口唾沫，兀自退下。
房中寂静，两人都沉默了许久，顾常方开口问道：“你去过我房中了。”
这是肯定的语气。
“是啊。”莫云熙淡声道，慢慢地回转过头，看着他做笑：“我还看见司南姑娘了。”
顾常的神色微沉，将公文合上，从桌案边站起了身，目光直视着莫云熙，问道：“那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顾常。”莫云熙声音顿了顿，道：“我命人将她送出去了。”
男子的手掌骤然紧握，声音也随之沉了下来，黑着脸，眼中似乎有一瞬的杀意闪过，忍怒沉声问道：“送出去？谁准你这么做的！”
莫云熙也随即冷笑了起来，似是感叹地叹笑道：“果真如此！”她笑道，讽刺说：“顾常，你跟三年前的你来比，还不如过去！”
“我在问你谁准你将她送出去！”顾常怒声大斥，一拳砸在桌案上，怒目对视莫云熙，字句仿佛从齿缝中呲出，恶狠狠地问道：“谁准的！”
“送她出去又怎样？”莫云熙冷笑反问，弯刀轻甩，竖在身侧，冷冷地望向顾常，唇角讥诮。
窗外布雨，漫天阴霾，莫云熙提剑指向顾常：“你现在不过是不如三年前的那个毛头小子罢了，因为一个女子而放弃前途……我早就跟你说过，别忘了你身后站着多少人，等着你为顾府平冤！”
“这又与你何干！”顾常怒道，拂袖挥落桌上的公文，从桌案后走出，凛然不惧对准自己的弯刀，怒目瞪着莫云熙，“你不就是想当皇后吗？去当就好了！我必然不会亏待你！但我的事情，你没必要管！”
外面雷雨声骤时大作，天光下落波折，彻亮了整座门庭。
顾常说罢，拂袖而去。暴雨倾盆，霎时扑在他的身上，雨水顺着发丝滴淌而下，他的神情冷峻，在门前停留了一瞬，喉咙中辗转了一道声音，最后扔冷冷地吐出。
“莫云熙，若不是为了顾府，我三年前，也不会救你！”
莫云熙提剑的手一颤，神情似乎是悲哀，妖媚的容颜露出凄凉狷狂的笑。
她几近悲切地笑着，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缓慢地放下了剑刃，看着剑刃倒影出的万物的模样，又从中看见他的模样。
她问道：“顾常，你知不知道……我曾经对你的感情，不止是利用……”
门前的男子冷冷地直视前方，雨帘重重，烈风刮起雨滴吹打在脸上，打得肌肤生疼。
“知道。”
雨声比他说话的声音还要大，身后的女子却将字句听得更加真切。
他冷声道：“但你也应该知道，三年前你威胁我砍断那颗桃花树的时候……你对我，就已应死心！”
桃花树？
是那颗，他特意吩咐人种下的桃花树。
莫云熙笑了起来，长剑脱手，无力地掉在地上。
她捂住自己的脸，疯狂的笑着。身后的男子已离去，咫尺不可近。雷鸣大作，震耳欲聋，一阵狂风吹来，吹熄了书房中的蜡烛，风在空旷的书房中回荡，公文与折子被风掀开，吹散。
满壁黑色的花海仿佛真的在生长，降了下来，铺天盖地的将她掩埋。
“是！”莫云熙突然厉声大喊，声嘶力竭：“我后悔！我后悔！如若回到三年前，就算是逼……我也会让你亲手烧毁那颗桃花树……亲手！”
绝不留根！
绝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