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候范雎果然起了小人之心!
传言果然不假。长平战事毕,武安侯兵分三路,成品字形包围邯郸,王龁率兵拔了皮劳,司马梗守定太原,武安侯亲率大军准备趁赵军在恐惧之中,韩魏皆在惊恐之时,来不及形成合纵就取了邯郸!然就在此时苏代入秦,一番闪展腾挪,巧言令色,使那应候动了嫉妒之心,向昭王言种种不利,便于赵国议和!武安侯见此不悦,心生怨气。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嬴政已经三岁多了。
当年赵国允诺的城池迟迟不能交与秦国,昭王大怒,怎能受此羞辱,遣大军兵临邯郸。
在春天王龁率兵就开始围攻,此时已是初秋,邯郸城内草木皆兵,人心惶惶。
这天一大早,吕不韦就匆匆来到异人的公馆。
刚刚坐定,还未开口说话,就听得街上一阵嘈杂,只见三个兵士拿着青铜短剑向公馆跑来,吕不韦异常机敏,命门人赶紧关住大门。
只听一人喊道“该死的秦人,前年我父死在长平,尸骨未见;今我兄长又死,我这做兄弟的还有何面目,今天先杀一秦人,免得无颜见那死去的父兄。”话没说完,就开始声嘶力竭地哭喊,一边喊一边说,同时听到用剑在门上不停乱打,总之是要杀人的意思。
吕不韦问道“公子,怎么办?”
异人回到“先生,此事近日间有发生,异人也无应对之策!不知如何是好?!”
平时胸有成竹的异人此时也是一脸的无奈。
“走吧!”吕不韦眼睛一亮
“如何走?往哪里走?”异人问道。
“咸阳!公子还能去哪里?!今秦兵就在城外,只要出的城,就回的咸阳!”
“如何出的城?”
“公子请安顿好公馆之事,出城由不韦安排!”
吕不韦出了公馆,直接就向着聚贤庄而去。
他是一位商人,精于算计,不止精于投机之道,在诸侯之间明争暗斗里,自认不如异人清晰分明;但在人情钻营之道,却是一等一的高手。
聚贤庄里比以前冷落了不少,吕不韦并未进去,而是到了对面的一个客栈,找了一个僻静的房间,叫店里的伙计到聚贤庄找了一个人出来。
来人叫做持冷,其貌不扬,穿着一身粗织的夏布,头发在头顶随便打了一个发髻,用一块青色头布扎着,眉毛稀疏,走进人群当中你便再也找不回来了。
这是吕不韦在平原君的门人里交往的朋友,此人原是齐国临淄人士,精通铸造冶炼之术,邯郸城里的兵器督造都是他一人掌管,也是平原君器重之人;他贪酒好赌,几次赌桌上输的精光,若不是吕不韦出手,连赌债都还不上。
此人却是义气之人,为了报答,曾私下随吕不韦到咸阳传授冶炼之术,每每想起也是惭愧,觉得平原君待他不薄,做出此等不齿之事,难称义气二字。
对面坐下,吕不韦拿出一个提前准备好的布包:“这是一半,事成之后,另一半自有人给你。”
持冷接过布包:“先生说那里话来,什么时候让在下吃过亏!不知何时出城?”
吕不韦迟疑了一下,对持冷说:“现在城外的情势怎样?”
“秦將王陵率兵驻扎城外,兵士在城外五里,各个路口皆被隔断。我知平原君与信陵君商议合纵之事,但魏王犹豫不决,恐难成事!此等情势,不能不急!以持冷之意,在黄昏之时,出东门,此时此处,戒备松懈,且守城卫士令,持冷识的。”
“多谢先生,吕不韦此生不得忘记先生大恩!”
持冷的脸上闪过一丝狡黠,但马上说到:“先生不必多虑!持冷定当助先生出城便是!”
说罢告辞,出的门来,便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觉得持冷的眼神里多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没有直接回公馆,他知道这时候可以靠得住的人已经不多了。他不能给别人机会,反悔的机会,他为刚才与持冷会面的草率感到懊悔。此事是掉脑袋的事情,而且不是掉一个脑袋。
他重新回到客栈,叫伙计去唤那持冷速速前来。
伙计转眼回来,言道持冷不在,他人讲持冷去了相府。吕不韦出了一身冷汗,但他马上恢复平静,对伙计言:“如此等先生回来,说我曾前来寻他,所定之事再见面谈!”赏了几个大钱,吕不韦一阵风一样直奔东市。
在东市要了一架马车,直奔西市而去。异人的公馆在西市的旁边,东市西市是截然不同的,东市全是坐商,吕不韦自己的商号就在东市,大都是风光的商号,经营的货品光鲜亮丽;而西市则不同,基本是露天的临时摊档,货物粗鄙简陋。
马车到了西市,吕不韦要车夫在此等候,言车资五十金一个大钱都不会少。车夫是识了他的,连声应诺。
西市有一条偏僻的巷子可以通到公馆的后门,这后门本是没有,自那咸阳客来过之后,异人使人新开,平时都是关着,少人知晓。
见到异人,吕不韦将持冷之事详细说了,异人沉默了一会,问道:“当下先生作何打算?”
“立刻走!”吕不韦煞是果断,焦急的神色里多了肃杀之气!
“如何走?”
“公子可有他法?若无,当下已无暇细谈,按不韦之策行事!”
“诺!”
异人答道。
吕不韦安排门人换上异人的服饰,乘了那乘有金色狻猊的马车,他交代赶车人,莫走大街,走僻静的小巷,去吕不韦宅邸,时间越长越好,但莫要停留。
异人与赵姬换了商人模样的服饰带着嬴政,出后门奔西市而去。
到了西市,异人一家上了在此等候的马车,吕不韦对异人和车夫讲,在东市等候,不到,莫轻举妄动。说完握着异人的手,又转过头看了一眼赵姬,说道:“保重,等我!”
赵姬的眼里含着泪花,眼圈发红,她紧紧抱着嬴政,一句话都没有讲。
吕不韦回头,坐上另一架马车又向着聚贤庄而去。
街上的行人本就不多,加上秦军围城,每个人都行色匆忙。吕不韦知道,已别无选择,与他结伴而行的是秦国的公子,可能就是未来秦国的国君,他的兵马此时就围在邯郸城外;还有……还有曾经是自己女人的青儿,不知此时在她的心里,她是谁的女人?还有嬴政,那个赵姬生下的不能说的嬴政!想到这里,他不敢再往下想,直觉心头一阵悲凉!但这是一瞬间的事,他知道邯郸城里已经没有可以帮他的人,甚至一个可以说真话的人都没有,他只有拼死一搏。
转眼到了聚贤庄,吕不韦走进客栈,叫那伙计去唤了持冷。
好快,持冷来了。
“先生今天演的哪一出啊?”持冷有些疑惑。
“啊哦!”吕不韦自是有些不慌不忙“先生,不韦这厢赔礼,我那客人行程有变,今天就想离开邯郸,还望先生这就前去通融一下,事成之后不韦定当重谢!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吕不韦心知,这持冷持有赵国特制照身,因其乃冶铁大师,与临淄素有往来,期间交往许多特殊身份之人不可明示,平原君就发了一个特殊照身与他;普通民众照身乃竹制或木制,而持冷的则是青铜所制,刻了姓名住址。持此照身可自由出入邯郸。
持冷一脸尴尬,“这!?”
“先生莫要为难,不韦乃是守信之人,原来讲好的事情是不会随便反悔的,另外事成之后,先生知晓不韦为人,只会加倍感谢!万万不会落井下石!”
他讲话含沙射影,自是拿捏了分寸。
持冷浑身不自在,他知道要出城的是什么人,这是掉脑袋的事情,万万不能答应。
本来想着要持冷送他们出城,但此时想起来,这想法却是过分;若私带异人出城,是杀头的大罪,莫若一不做二不休!
想到这里,吕不韦继续说道:“咸阳有客人来,说上次先生传授冶铁之法,甚是有效,蜀郡之铁石杂质颇多,相较临淄与韩铁器,质脆易断!今不韦明人面前不做暗事,赵国如夕阳落山,每况愈下;先生对秦乃是有功之人,今日出城之人不韦不可名言,先生已心知肚明,如一同前往,便有一世荣华。”
持冷打断吕不韦的说话:“先生此言差矣!平原君对我有知遇之恩,持冷不能做这见利忘义之事!”
吕不韦看了他一样:“不韦知道先生乃重义之人,但若平原君知晓先生私去咸阳之事,有几个人会像不韦这样相信先生的一片忠心,恐怕再有几张嘴也讲不清楚!”
听到这里,持冷的额头上沁出几滴冷汗,不知该如何接话。
“似先生这样一身技艺之人,不如与不韦一起,这秦国正在用人之时,如此留在邯郸,早晚事发,都不知如何处置!”
持冷冷冷望着他:“都怪当初嗜赌如命,才落得如今无路可走!也罢,今就随了先生。”
“如此事不宜迟,这天色不早,你我一同前往。”
说完,二人下楼上了马车,直奔东市而去!
到了东市,只见城门紧闭。吕不韦走上前去,看到异人的马车,四目相对,二人并未说话。吕不韦与持冷前去见过守城的兵士。
掌管东门的卫士令,看来与持冷熟稔,老远就打了招呼。
“这是…”持冷准备向卫士令介绍吕不韦,谁料那卫士令打断他的话:“邯郸人谁不识的阳翟人吕不韦,失敬失敬!”
吕不韦打躬言道:“浪的虚名,不敢不敢!”
持冷继续说道“今有齐国客人因急事要出城去,事情来得紧急,劳烦大人通融一下!”
“不可!”卫士令正色答道:“今秦国大兵压境,马虎不得,若有人怪罪,小人担当不起!”
“怎能要你担当?”说着持冷拿出自己的青铜照身:“我不会要你为难,有人怪罪下来,我自会全力承担!”
就在此时,城门外一阵喧哗,人声鼎沸。
卫士令对着城门上喊道:“何人喧哗?”
一名兵士从城门上下来:“城外大量受伤兵士,还有许多不知哪里来的平民,要进城来!”
吕不韦走上前去,随手递上一个皮囊:“我等自有分寸,决不让军爷为难!”
卫士令掂了掂手里的皮囊,看了看吕不韦,又看了看异人的马车,对着城门上边喊道:“开城门,放外面的军士进来!”说完,给吕不韦和持冷使了个颜色。
他们上了马车。
城门刚刚打开一个缝,便被外面的人一下冲开。
人流就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涌进来了。
卫士令一看,什么也顾忌不到了,大叫:“关城门!关城门!”
所有的兵士冲过去,有人在中间阻挡往里冲的人,有人在两侧推着城门。城里也有要出城之人,两股人流在门口挤在一起,兵士挥舞着木棒抽打着拥挤的人群。
马车那里走的了!
吕不韦与持冷跳下马车,那边异人也跳下马车怀里抱着嬴政,后面跟着赵姬,冲向城门!
各色人等拥挤,叫喊,声嘶力竭。
门只有一人宽窄的门缝了,异人一手抱着嬴政,另一只手拉着赵姬,死命的往外挤!此时吕不韦持冷都在门外了,异人拼死往外挤着;这时一队伤兵忽地从城外往里冲,这一冲把嬴政与赵姬一下冲散了,异人一下扑在地上,当他爬起来时,不见了赵姬与嬴政,他马上转身,双肩死死顶住门板,从门缝里可以看见他的青儿,手里拖着嬴政发了疯似地向他冲来,吕不韦与持冷也跑过来了!里面的兵士往外推,外面的往里推……
“轰!”大门无情地关上了!
异人双膝跪地,对着大门声嘶力竭地喊道:“青儿!”
这呼喊,在邯郸上空回荡了好久,青儿是听到了的!
整个邯郸应该都听到了。
……
这一别,就是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