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食堂,安髅在返回寝室的路上中途折返,途经食堂一路走到校门口,准备直接回家躺在自己卧室的床上。
他的家就在皇淼市,位于皇淼江南边离学校一小时十分钟车程的地方,这也是他当初报考大学时选择皇科大的理由之一。
安髅平时往返学校都是由父母车接车送,但是现在他等不了父母开车过来了,他要靠着自己回去。
校门口停的计程车基本都是黑车,安髅分不清哪辆车是正规车,而滴滴打车刚被前几天的新闻报导过不安全,安髅在没有忘记那条新闻前心有余悸,干脆放弃坐计程车回家。
安髅想到步行,但一看手机地图上的步行方案所需的时间太长,很快就放弃掉这个想法。
最后安髅决定转三辆公交车回家,手机地图上的公交车方案的大概内容分为:走,坐公交车,下车走,坐另一辆公交车,下车走,坐最后一辆公交车,然后走回家。
安髅把手机地图的语音提示打开,他每移动一段距离,地图软件就报一次他的所处地点以及下一步他应该去哪、从哪里下车、朝着哪个方向走。他紧握着手机,视线不敢从屏幕中的地图上移开,如同拄着拐杖般缓慢行进着。
途中,昨天的记忆碎片在安髅的心口划了一下,他又想起他靠着手机地图从皇科大转公交车去华夏大街到约会地点与凉千宗约会的事情了。
安髅仿佛又看见了凉千宗既温柔又温暖的对他微笑……
“我叫凉千宗,是你的同班同学。”
“在梦醒之前我想和darling在一起。”
“我在开学时班级开的自我介绍会上就注意到坐在偏僻角落里的你,有点自闭不合群。”
“我的身心时刻为你敞开。”
“darling。”
……
凉千宗的声音在安髅的脑海中交错回旋,就像秋天阳光中翻飞的落叶。
“凉千宗……”安髅轻语着这个名字,用力摇头。
下午六点整,安髅到达家门前,他用钥匙打开门锁,推开门,试着大声说“我回来了”来扫走内心里积满的秋叶。
“我回来了……!”安髅对着屋子大声说。
没有回应,一片寂静。
安髅感到奇怪,他换了拖鞋,走进每个房间发现都没有人。他拿起手机给父母打电话,然后几分钟后得知家里把皇淼市的另一栋房子卖了,现在父母正在那栋房子里的物品转移到他现在所在的房子里,顺便感叹一下儿子真能干,能一个人从学校回家了。
安髅挂掉电话,一个人站在屋子里轻轻走了几步,停下,沉默了。他的初中时期和高中时期都在那栋老房子里度过,虽然从小学毕业后他就交不到朋友了,甚至在高中还遇到了灯舞花,但是他对那栋陪伴了小半个青春的老房子还是有点感情的。
三十分钟后,搬家公司的员工们把一大包接一大包的麻袋放到屋子的客厅里,很快就把客厅门口堆满了。
安髅看着变得混乱拥挤的客厅门口,他想帮忙,却有些手足无措。
父亲在楼下看东西,母亲避开麻袋堆走进客厅,对安髅说别在那傻站着不动,来帮忙呀。
安髅说哦哦,然后解开一个袋子空隙露出漫画书的麻袋,捧起一摞又一摞漫画书和漫画杂志搬到他的卧室,机械一样地连着搬了六次后,卧室墙边堆了两大摞书籍。
母亲看着物品见多不见少的客厅门口,脸上浮现出一股焦虑来,她把一些衣服搬到她们的卧室,有些不耐烦地又解开一个袋子,然后再搬。安髅听到母亲每次放下物品时摔投的声音,他很耳熟这种摔投声,却记不清在哪里听到过,在又一次听到母亲的摔投声后忽地想起:这不就是他去收货站取快递时,偶尔会听到的搬运工从货车里把快递摔投到收货站门口的声音吗?
当客厅门口被麻袋堆彻底堆得水楔不通时,父亲来到客厅和搬家公司的员工们结账,看来是终于把老房子的物品全转移完毕了。
安髅继续把老房子里自己的东西搬到卧室内,母亲看父亲回来了就直接回卧室休息去了。
父亲对安髅笑笑,夸赞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子打地洞,不愧是我的儿子,这都能一个人从学校回家了。”
安髅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地听着这段话,觉得有些莫名的熟悉,很快,脑海里的记忆告诉他: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子打地洞这段话,在他初一的一次英语小测验打满分时父亲也对他这么说过。
一晃就是许多年,第二次听到居然相隔了这么久,简直就像是对他说“你从初中到现在,这才稍微成长了”似的。
安髅的心情低落下来,不知道是因为听到父亲的夸赞,还是因为客厅门口堆积的物品散落一地——在搬家公司走了之后,员工们收回了装物品的袋子。
安髅和父亲一点一点地把物品找到合适的地方放好,可是似乎哪里都不是合适的地方,特别是有些直接放到角落里的一堆堆物品,显得格外扎眼。
父亲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最近学校发生什么有趣的事了么?”
“前阵子全校涌起失恋狂潮,那些处对象的都失恋了。”
“你没有女朋友么?”
安髅一怔,“……没有啊。”
“你说你这么……”父亲突然问,“你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安髅这才恍然想起今天是周二,他每次回家都是挑在周五或者节假日的。
他撒谎道:“我需要用大一的书,回家取一下,明天就走。”
“噢,没课就多待两天。”父亲看向书柜里已经没有地方放置的那两大摞漫画书,问安髅:“漫画书你还看吗?”
安髅想说“偶尔会看”,但是想到说完父亲就是说“没看到你看啊”,安髅就变得沉默,说:“很偶尔会看。”
“那就留着。”父亲转身。
安髅看不到父亲的表情,不知道父亲是否话里有话笑里藏刀,迟疑着说:“不用,我挑一些出来,剩下的都卖了吧。”
“那行,我明天去找收废品的。”
晚上九点整,安髅的卧室。
安髅坐在漫画堆前,一本接着一本地翻阅着漫画,他把好的有纪念意义的漫画挑出来放在脚的左边,把一些没有什么特别有趣内容的漫画放在脚的右边。
起初,安髅挑得很慢,一页一页地翻阅,仿佛每一个期刊都承载着过去一段时光的回忆,他需要反复地品。
后来,安髅挑得很快,有的杂志在他的手里停留地时间甚至不超一分钟,因为他感觉自己要被过去吞噬了,叹息声越来越多,回不去的时光里他完全没有成长,上课时经常发呆天马行空胡思乱想,下课时就趴在桌子上装作睡觉,双休日和寒暑假都待在家里,睡眠时间占了一大半,每次开学时回想假期好像都是在床上过去的,不在床上时也只是在看漫画书,什么有意义的事情都没有做。
那什么事情才是有意义的呢?
这个世上有特别有意义的事吗?
频枭哥说过,不能把眼光局限在高考上,否则大学时光会变得无所适从,成为像身边的人一样没有鸿鹄之志的人。
所以把心思全放在学习上是没有意义的,这世上有比学习更有意义的事。
真的有吗?
有。
……有?
有!
有意义的生活,应该是像漫画动画小说里的男主角一样,肩负着拯救世界的宿命,怀中抱妹杀,徒手拆高达,在日常与非日常之间纵横捭阖,装逼打脸扮猪吃虎也是当仁不让,一步一步站在人群的中央,变成被家人、恋人、朋友需要的人,有存在感!然后成为永载史册的英雄!
那么。
超自然的事与物是存在的吗?
“是存在的。”
所有努力都是有价值的?
“全部都是有价值的。”
过去坚持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至少我过去的坚持都是有价值的!”
不想在床帘后面的寝室床上静静地待着了?
“不……想。”
已经可以背负凉千宗沉重的家族和爱了?
“……不能。”
我不能,安髅心里这么想着。
手里漫画杂志的重量似乎加重了,安髅快拿不动杂志,他把杂志放回两大摞书籍上,不放在脚的左边也不放在脚的右边。
安髅不再挑漫画,他把自己摔在卧室的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想讴歌一下生物缩在坚硬的壳里的感觉。
可是,没有。
这间卧室里被他在老房子时的物品堆得像间仓库,到处都是似乎可以直接扔掉的东西,空气中仿佛都掺杂着灰尘。
这间卧室,这张床上,已经没有了家的归属感。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挑在今天搬家?
我只是想在自己的家里待会啊!
安髅突然狰狞起来,像个失了窝的野兽一样跳下床一脚把两大摞漫画书籍踹翻,他捡起一本杂志用力横向撕开,像是要撕碎他过去活过的二十年。
频枭哥去死吧,凉千宗去死吧,梦想信念也去死吧,所有的一切通通去死算了。
消失的灯舞花?才不会去找!就让灯舞花消失吧!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去找她!?
安髅咬着牙,狠踢着地上成堆的漫画杂志,把它们踢得乱七八糟。
一串嵌着红绳的和平星从漫画杂志里划了出来,在安髅的视野中躺在书堆上。
安髅如同触电一般颤了一下,他不敢置信地慢慢拾起和平星,这枚圆盘状印着六芒星图案的玩具牌是他小学时频枭送给他的伙伴标牌,然而他小学升初中期间搬过一次家,在装箱途中这枚和平星和漫画书混在一起,直到此时终于重见天日。
那一年,频枭将和平星递给安髅:“这枚和平星是特摄剧《铁甲小宝》里的可以实现愿望的道具,红绳是我从庙会里求来的,我一共组了两个,送你一个。许多年后,世界万一遭受魔王的侵略,我们就一起来守卫地球,因为我们时刻怀揣着嵌着红绳的和平星,世人便称我们为赤链的和平双星。如果打败魔王后我们有一个人身陷宿命成为新的魔王,另一个人就带着和平星把对方揍醒,如果他胆敢反扑,就把和平星砸在他的天灵盖上!”
那一刻,频枭铁骨铮铮,他的话语宛若誓言穿透几百亿个瞬间被此刻的安髅想起。
安髅望着手心里的和平星,感觉天灵盖下像是有一颗核导弹炸了,他在心中轻声说:“那如果救世主还没打败魔王就打了退堂鼓该怎么办啊……回答我,频枭哥!”
安髅夺门而出,手中攥紧着和平星,感受着频枭铿锵有力的话语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