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二年级,20岁的秋天,安髅坐在男生寝室上铺的床上,悬挂的冷色调床帘将外界分隔出去,在上铺形成了一个小型的私人空间。
周六,四人寝室,只有安髅和他的室友泰塾待在屋里,剩下的两名室友组团去看电影院新上映的电影。这所大学坐落于城市寂寥的边沿,即使去最近的电影院也需要整整一个小时的车程,就像当初报考学校时,此大学的宣传口号之一是“宛若孤岛的大学,尽享归隐田园一样的大学时光”。
其结果就是从大学去电影院需要坐车一小时。
安髅不只是被那条宣传口号吸引来的,还有一个原因是口号下的配图,图画里校园中清澈的湖水上彩船相连,满月夜空下青灰色的长亭鳞次栉比,女孩们坐在台阶上唱歌相和,整幅图美好得不像校园,像是一角祥和的遥远古都。
于是安髅来了,而在他入学的那天,校园里并没有湖与长亭的影子。
安髅试探性地问辅助学长:“……学长……湖呢?”
“卖掉了。”辅助学长看到安髅变得僵硬却仍带着一丁点儿希望的表情,不禁嘴角上翘,病态的补刀道:“长亭也卖掉了~”
那是在安髅入学的前一年,学校仍背负着大额欠款,最终校长一拍桌子,破釜沉舟般地倒吸一口凉气:“把学校里最值钱的东西卖掉!”
然后在签了卖地条约后的某天,辅助学长带着安髅和众新生们参观湖亭原址,映入眼帘的是令人寂寞的巨大凹坑,和破败度和圆明园有一拼的乱石岗,即使是老学长学姐们也必须用心看才能辨出湖和亭的痕迹。后来,安髅和他的室友们在大一上学期的冬天到凹坑边上堆雪人,四人将雪人堆了不到七成就再也没心情堆,显然积了一层冰雪的凹坑魅力值更大一些,四人跑到凹坑里踩积雪打雪仗,安髅把雪捧在手里揉成雪块刚想扔出去却不知道扔向谁好,最后蓦然发觉从来没有人把雪块扔向自己。
如今,已是大二的安髅想起去年冬天的堆雪人打雪仗,一缕怀念抹上眉梢,也许今天应该和室友们一起去看电影才对。
不过还好,隔着床帘,安髅听到室友泰塾玩手机的声音,证明这间屋子里并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
安髅把脑袋靠在叠成长方块的棉被上,拿起手机看QQ动态,一条点赞数极高的动态吸引到他,《分析你的人气值,是男的就点进来》。
他的手指悬在链接上一秒,然后调整位置不去看它,阅读下一条动态,《分析你的人气值,是男的就点进来》。
安髅放弃似地点进链接,新画面里是总共20个问题的心理测试,他本着吃瓜的态度,深思熟虑地选完选项后获得答案,“犹如校草般受欢迎的你,今天向喜欢的人告白一定会成功,千万不要错过哦!”
分明已经如校草一样受欢迎,为什么告白成功却只取决于今天……
安髅刚想将手机锁屏,这时寝室里另一个人的声音传了上来,“安髅……我喜欢你。”
那是令他熟悉的声音,略带中高音的声音,此刻听起来无比恐怖的声音。安髅将床帘拉起一角,看到室友泰塾正仰着头凝重地望着自己!安髅的心噗通地蹦了一下,这一蹦与心动无关,全部属于被惊吓到的本能反应。
人生第一次被告白来得太突然,安髅的脑袋里一团乱麻。他挣扎着慢慢爬下床,忽地想起初中时在满分作文大全里看过一篇第一人称的文章,写一个初中生女孩在回家的路上被男同学没有征兆地告白了,然后写那位女孩是怎样咽了咽唾沫礼貌地答复人家拒绝早恋的,可安髅却怎么也想不起女孩对男同学说了什么,他想那位女孩一定是说了一句惊天地泣鬼神流芳百世的话。
等等,想到了!那句话好像是……
“对不起……”安髅以锄地般的幅度向泰塾低头,“你是个好人……!”
安髅不用抬头都能知晓到泰塾的脸唰地一下黑了下来。
看来满分作文里不是这样写的。
突然,安髅的肩膀上感受到不断的疼痛,泰塾有力的双手如鹰爪功般牢牢地扣住了他。
安髅在心里疯狂计算他和泰塾的战斗力,他的身高比同龄女生高半头,泰塾比同龄女生高两头,从身高上看泰塾的胜算高一些,但是也不绝对,比如高中时一个扎马尾辫的娇小女同桌都能剥削欺负虐待他半年。
扎马尾辫的娇小女同桌……想到这,安髅的脑汁全部混搅在一起,泰塾施力的双手缓缓加大了力道。
假如细算安髅的攻击力,他的眉宇清秀,攻击力减一成;语气温和,攻击力再减一成;身形柔弱,攻击力再再减一成。对手是跑步社社员兼健身房长期会员的泰塾,表面上看安髅是打不过的……实际上,安髅就是打不过的。
就在泰塾暴力地把安髅抱在怀中的前一刻,安髅空出的右手食指和中指拈着一枚常见的一元钱硬币,接着迅速并且发狠地将硬币攥紧,近乎同时骤雷般的一道来电铃声阻挠了泰塾的动作。
趁着泰塾的力道减轻,安髅紧忙接起了电话,他瞪大眼睛,冷汗一缕缕从额头上流下来,死寂的寝室里回荡着手机另一边传达的声音:“安髅,收拾物品,准备搬寝。”
是导员打来的电话,由于安髅性格内向不善与人交谈的关系,他的父母一直担忧他受到欺负,因此曾经联系过导员申请将安髅划分到单人寝室,这个久远的申请在刚才得到了落实。
“我,”安髅看着泰塾,编织着自己的措辞:“要搬走了,搬离这间寝室。”
很快,泰塾退后一步,着手帮安髅收拾行李,像是失去兴趣一样说道:“我帮你搬寝。”
在其他室友回来前,安髅在泰塾的帮助下搬完了寝室。
新寝室是双人间,一个上下床和一张桌子,这个学校的宿舍总是缺桌子,就像安髅曾经住的那间四人寝,一个上下床,两个上床下桌,桌子的缺乏让安髅的寝室时光几乎是在床上度过,他就是那种即使按照学号分配到床下桌也抢不到使用权的人。
现在安髅一个人住双人寝,终于有了自己用的桌子,占领了安髅的床下桌一年的泰塾用手拍着双人寝的桌子,露出小孩子一样高兴的笑容对安髅说道:“还是放在地上的桌子好吧?比你放在床上的小桌子方便多了!”
安髅笑而不语,他不是完全的喜悦,一半是因为泰塾说的话,一半是因为原本住在这间双人寝的两名学生在上学期接连跳楼死亡,查不出理由,每当有人经过这间空寝的门口都会加快脚步。
安髅也有特别高兴的事。在搬寝室时,泰塾正面看着安髅,那双告白时还炙热的双眼已经毫无热情,接着索然无味的说道:“我对你的喜欢是作为室友的喜欢。”
泰塾说的话翻译过来似乎是这个意思:“我只喜欢室友,你现在不是我的室友,我不要。”
“知道了。”安髅站在双人寝里自己的一堆行李里,对泰塾说:“谢谢你帮我搬寝。”
泰塾笑着拍了下安髅的肩膀,说:“记得保密啊。”然后大步离开了安髅的新寝室。
安髅目送泰塾高大的背影,直到他在走廊的尽头变成一个渺小的点。
“作为室友的喜欢……”安髅低语着泰塾说的话,轻轻点下头,“我会保密的。”
此刻的安髅完全没有预想到,多年以后,四人寝的那两名去看电影的室友提起泰塾,都是咬牙切齿,泪流满面。
新寝室在顶楼,顶棚的墙壁上有着明显潮湿的痕迹,安髅把床褥搬到上下床的上铺上,下铺用来放置杂物,又去小卖部买了贴墙用的墙纸和挂衣服用的挂钩,等到完全将新寝室收拾完毕,窗外已经是黑天无月的寂寞景色。
月光从刚洗完的窗帘缝隙处滑进来,在紧闭的床帘表面留下一抹光影,安髅躺在床上,用手背遮住眼睛,一枚一元钱硬币放置在他的上衣口袋里。
夙命愿许,这是安髅逃离泰塾的袭击困境时所使用的技能,拿出硬币的刹那间许愿,许愿的瞬间整个世界都开始为他发生变动,许下的愿望是逃离泰塾,实现的结果是搬离了四人寝室。
这不是万能的许愿技能,夙命愿许有一个致命的缺陷,每次许愿都会有随机概率遭到天谴,在许下愿望时,安髅永远不知道他接下来踏入的是天堂还是地狱,也不知道迎接幸福的概率的具体数值,那次面对泰塾的许愿如果时运不济,结果就绝对不是收到导员的搬寝通知,也许是突然发生小型地震,变成他的脚滑一下或者泰塾的脚滑一下两人身影重叠的糟糕展开。
夙命愿许就是如此双刃剑一样的技能,安髅在初中时掌握了它,并在几乎每一次困境中许下愿望,目睹着这个世界在神之手腕下的风起云涌,渐渐地安髅失去了处理问题的能力,将一切交付给命运的同时对许愿后可能随时坠下的天罚忧心忡忡,而这种万不得已才使用能力的习惯在他高中一年级时迎来终结。
高中入学的那一年,安髅遇到了介于真实与虚假之间美妙的娇小少女,她的名字叫灯舞花。
在遇到她的后一天,安髅第一次在非危机状态下使用了夙命愿许,愿望是与灯舞花成为同桌。
愿望实现了,灯舞花坐在了安髅的邻边,那时他还不知道幸运与天罚竟会同时降临。
从成为同桌那一刻起,灯舞花开始对安髅进行永无止境的欺压。
在成为同桌满一年后,安髅发动夙命愿许,灯舞花从世界上彻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