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后……
“余闻上古之人,春秋皆度百岁,而动作不衰……”
年纪不过七岁的徐福,早已长得和一成年的孩子一般。此时,他正自己房中捧着《黄帝内经》,诵读着黄帝问岐伯的一段话,大概的意思是说,上古的百姓大都能年过百岁,而且身体还不会出现衰老的迹象。
对黄帝口中所说的上古之民,徐福很是迷恋,可他终究没能有机会与他们见上一面,因为在他心里始终有个秘密,想从那些上古子民口中寻求到答案。
从小这镇上的妇孺们,都在背地里将他称作妖童,还说她母亲是个妖妇,他不敢将自己的秘密告诉任何人,包括他的母亲吕娘蓉。
为了不让母亲为难,他一直默默守护着自己的秘密,在无数个夜晚,他在梦中都会遇上那些上古之民,可当他正要询问自己秘密时,这些上古之民便又离奇般的消失了。对于书中所说的上古之民,徐福从未听人提起过,倒是镇上有一段关于海神娘娘的传说。
徐福出生的盐镇琅台,是齐国琅琊城东面,一处三面环海的镇子,这镇子已有八百多年的历史,据说还是当年姜子牙领兵驱赶妖兽时,为等候一前来助阵的女子归来,这才命人在海边建起村镇,还为那女子在镇子上修建了祠堂,以便人们能记住她样貌。
或许,这只是一段被人们神化后的传说,因为八百多年过去了,也没听说有人见过那个女子归来。
放下手中书简,徐福痴迷的望着自己摊开的手掌,默默的拿起一旁刻刀用力划破手心,一串鲜红的血珠随即从他掌心伤口溢出,望着手心上如珠如线的血痕,他默念着:“你们都去哪里了。”,说话间,他手心伤口早已愈合。
可正当徐福在自己房中发愣之时,这院中传来一阵急促拍打门板的响动,吕娘蓉急忙跑去小院拉开门栓,便听一上门来的男子大吼道:“叔父徐桧,命你母子即刻赶去娘娘祠堂。”
这来人所说的祠堂,便是当年姜子牙命人修建的神女祠,祠堂内供奉的海神娘娘,是一半身露出水面手持长棍的清秀女子。而今,在这祠堂神台前,正围坐着一帮身着青蓝袍服,早已年过半百的琅台长辈,他们围守着一白发老人,七嘴八舌的正议论着一桩命案。
“你们都说说,如今该如何是好,我是真没想到,申大人为何要如此草率的定案。”一长辈说完摇头不止。
可另一位长辈却打趣道:“徐冒如今可是船坞的人,那坞主又是琅琊太守的人,徐粟他贪财杀人,盐监大人自然要借机依附权贵。”
“可不是嘛!那坞主仗着有太守撑腰,这还逼迫我们将徐福母子赶出琅台。”又是一长辈说完后低头叹息。
“我觉得事有蹊跷,我们可能不将他母子赶出镇去,各位可要想想法子。”一长辈说完,这又望着大伙,可另一人却回他道:“如今申大人已经定了案,那坞主又不依不饶,还能想什么法子。”
那名想要留下徐福母子的长辈,这又将目光投向了徐桧,试探着问道:“兄长与大人向来相熟,能否为他母子去求个情。”
扫眼娘娘神台前一干人等,徐桧神情严谨的开口说道:“既然这案子大人已经断了,我们自然要遵照祖训。”
那名求他说情的长辈闻言,指着徐桧气愤的骂道:“徐桧,这孙儿将来可是会光大我徐氏门庭的,何况你待他一家如同自家,那徐粟能摊上盐监府官商的美差还是你引荐的,怎么如今你变的如此情薄。”
众位长辈听他一言,这也纷纷附和道:“是啊徐桧,还是劳烦你去盐监府上求个人情,徐福这孙儿日后定是个谋臣,可不能将他除名族谱。”见徐桧无动于衷,众人这又转而求着白发老人:“老祖,您可得说句公道话,我们都听您的。”
见众人投来目光,老祖挤着双眼砸吧着嘴唇,望着庙门清了清喉咙问道:“他们母子二人,还没到吗!”
徐桧挺直身子回道:“大人断了案,侄儿就派人去传他们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目无尊长。”
“这家里刚死了男人,由着他们吧!”
众人在此为他家说情,可这母子二人倒好迟迟不肯露面,有人心中不平出言责骂,可一想到他家刚接到死讯,这也有人为他母子说话。
此时老祖又问道:“大伙,都不想赶走他母子?”除了徐桧,众人也都纷纷点头,老祖这也感慨道:“我也不愿将他们赶出琅台,虽然大伙也都有这个意思,可徐桧也没说错,不能坏了祖上定下的规矩,就都听我的吧。”
这些围坐神台前的,都是琅台有着话语权的叔父,这琅台子弟的命运,可都是拽在他们手中的。
今日,他们又围坐在琅台神女祠内,只因这琅台盐监刚判了一桩命案。
这杀人的,是徐福的父亲,也是这琅台盐监府上跑船的官商;而这被杀的,也是琅台徐氏子弟,而且还是这琅台船坞坞主招募的船工。命案发生在商船返航途中,如今他二人也都双双落船葬身大海。
同宗兄弟相残致死,这本就是族里的大事儿。虽然入夏后,这琅台镇上青壮男子都已入海捕鱼,可这镇上的妇人们,听说盐监定了案,早已迫不及待的赶到娘娘庙围观,她们早就盼望着能将吕娘蓉这妖艳女子给赶出镇去,免得自家汉子终日六神无主。
神台前长辈们商议之事她们并未听全,只知叔父徐桧要按祖训办理。这会儿,这些妇人们翘首以盼只等吕娘蓉现身。可等了许久,这才见他母子二人缓缓的进了祠堂,朝着神台走去。
这些跑来围观的妇人们,一见到他二人,便就指着吕娘蓉议论起来。
“当初真不该留她在琅台。”
“瞧她那不守妇道的样,这镇上的汉子,魂儿都被她给勾走了。”
“我看她就是千年的狐狸成了精。”
“可不是吗!你们谁见过怀胎一年的女人,她若不是妖精还能是什么,你们再瞧瞧她生下来的是什么。”
闻言,这些妇人又将目光投向徐福,先前那妇人这又说道:“你们看看,这那像是七岁的娃!长得都快有我高了。”
“妖精肚子里钻出来的,不就是妖童吗,自然与常人不同。”一妇人娇笑着附和后,其他妇人也都纷纷点头,更有一牙尖嘴利的女子说道:“瞧瞧,瞧瞧,居然还敢来娘娘神庙,真希望娘娘显灵,把这狐狸精也给灭了才好。”
就连一半百老妇这也出言附和:“别说那些没用的,希望老祖早早将这母子二人赶出琅台,可别祸害了我们无辜百姓。”
如今刚刚得知父亲身亡还被人陷害的消息,这又听闻这些嫉妒母亲样貌,却又连母亲半点身姿都比不上的妇人们,在这耳旁叽叽喳喳闹个不停,巴不得就快些将自己与母亲赶出琅台,徐福这心里窝着的火,再也忍不住了:“你们!”
他刚欲破口大骂,吕娘蓉便就抬手将他拦住。见母亲望着自己摇头,还勉强着挤出笑脸,徐福这才又忍了下来,扶着母亲继续向前走着。
他二人来到神台前,面朝众位长辈双膝跪下。
吕娘蓉略显亏欠的说道:“夫君已逝,娘蓉身子欠佳,让长辈们等久了。”
“哼!”
身后,也不知是谁家媳妇,刚听娘蓉说完,竟当着众位长辈,在娘娘神像前娇作着大哼出声。
老祖拄着根木棍站起身子,走上前来扫了眼那些妇人,没好气的低喝了两声,见这些不长眼的女人们,羞愧着埋下头。他这才又轻言细语的,对徐福母子说道:“徐粟杀人的事,大人已经定罪了。”
“老祖,兴许是大人判错了,家中兄长说的可都是真的。”
闻言,吕娘蓉黯然泪下,一双泪眼恳切的望着老祖。可徐福却偏头望向老人身后,一个个身着青蓝袍服的叔公。可他目光所过,这些叔公辈分的长者,不是合上双眼假寐,便就是扭过头去避开他目光,却又时不时的偷偷瞄他几眼。
唯有徐桧,一脸严肃的表情,闭目促膝稳稳的坐在那里。终于在众多长辈中,找到了叔公徐桧的身影,徐福嘴角这才挂起一丝苦涩笑容收回目光,挺直了腰身继续跪着。
吕娘蓉依旧一双泪眼望着老祖,希望他能说句公道话,她母子二人也好求这些长辈,为自己夫君申冤。
老祖微微合上双眼,伤感的叹息着,惋惜道:“徐粟的为人,老祖我清楚。可徐冒不也死了吗?还有那些船工可都一口咬定,是你夫君贪财将徐冒杀死的。”
“老祖。”
吕娘蓉刚欲开口,老祖这又抢过话来:“人都有犯糊涂的时候,何况还喝了酒,你就别再说了,盐监申大人还会冤枉他不成!”
老祖所言,徐福大概也都猜到他的意思。他母子二人迟迟没来祠堂,只因大人定案后,他大伯和三叔便匆匆赶了回来,让他们母子好好求求众位长辈,希望他们能联名为徐粟申冤。
却不想,老祖连说话的机会也不给。
徐福这又偏头看向徐桧,可他依旧闭着眼端坐着,连表情也没变,更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徐福不明白,叔公平日里最是爱戴自己的父亲,可今日为何一句话也不说,他心中不安的咬紧了牙,用手拽着自己衣角。
“你二人可不要埋怨老祖,我也是遵从祖训,今日也只能将你二人,赶出琅台。”
徐福一听,老祖这是要将他父亲从族里除名,那可是族中犯了大不敬的子弟,世代都将背负的骂名,而他的父亲可是被人冤枉的。
看着徐桧依旧没有帮忙求情的意思,他终究是按捺不住了,挺身吼道:“难道长辈们就不觉的奇怪,我父亲、叔伯三人酒中被人下了蒙汗药,他又如何能起了贪念,还杀了徐冒?”
“徐福,住口!”
得知父亲身亡,还被人诬陷私藏财物杀死徐冒,徐福本以为叔公徐桧,会为自己父亲讨个公道,可不想这等来的,竟是对方让自己住口。
望着徐桧,徐福冷笑道:“连叔公也不信我父亲,哼!盐监他办案不公,你们。”话到嘴边,徐福尤为的激动,却也绝望的叹息着。
徐粟早年父母双亡,对这些琅台长辈,百般的孝敬。曾经,他们对徐粟,也是万般称赞。
可眼下,徐福再看着这些长辈,才知这俗世的情份反复无常,此刻更是令他心中冷若冰霜。他立于祠堂内手指眼前长辈,冷冷的说道:“你们,真就老眼昏花,辨不清是非了吗?”
话既出口,徐福再无顾忌,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最该为父亲求情的徐桧,今日不仅一反常态,还重重的赏了自己一记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