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居暑假没有回家,一面上英语补习班一面做兼职。和自己合租的室友话不多,极好相处。转眼到开学前,开颜出院办好手续后前来投奔,端居和室友已经把小房子收拾得又文艺又温馨,地上铺着小块地毯,屋内养着金鱼和多肉植物,还在阳台上装了一架简易秋千。
端居帮开颜收拾行李,把小小的房间塞得满满当当的。开颜道:“真抱歉,又来打搅你。”
端居耸耸肩道:“什么话?跟我客气什么?”
“那你也别和我客气,我来付房租。”
端居立马否决:“不行,你不能开流截源。虽然我这屋是上下床,但是就算你不来,我也不会再招租一个室友,你住这就是了。”
开颜吐吐舌头,道:“那我付水电费、物业费和网费,这小区物业费肯定不便宜。”
“行。”端居替开颜在桌子上摆开护肤品,“你现在还是多注意休息。我上午有兼职,下午晚上有课,没法陪你。等下我去学校图书馆给你借些书吧,你想看什么?”
“小说,什么小说都行。”
“没问题。”
端居去学校图书馆借了一些小说和最近的杂志,室友有一箱子时尚芭莎,也拿来给开颜解闷。端居出去做兼职,开颜看书玩手机都腻了,就帮端居收拾屋子。擦地板的时候,在床下发现一个积了灰尘的箱子,口半张着,里面放置的东西折射出玻璃器特有的光泽。
此时端居恰好回来,开颜于是笑问:“你怎么囤了那么多JILLSTUART的香水不用?”
原来端居始终没动顾永之寄来的东西,搬出宿舍后把礼物箱子放在墙角。但是JILLSTUART的多棱面玻璃瓶子上有细碎的仿钻,太醒目,还是被开颜看到了。
端居笑笑:“顾永之寄的。我打算中秋节回家带回去,还给他。”
开颜问:“还有联系?”
端居果断摇头:“早没了。”
“我和你说……他是真花心,是真……嗯。很久之前我发给你的那些聊天记录,是真的。我以前怕你堵心,跟我说话总是别别扭扭的,所以骗你说是假的。”
端居没接话,只是“哦”了一声。
不知不觉假期就要结束了,端居拿了兼职工资,请开颜去吃肉蟹煲,吃完又去看电影,非常欢乐。回出租屋的时候开颜一直反复笑着说:“你要是我女朋友该多好呀。”端居被开颜蹂躏地浑身起鸡皮疙瘩,道:“又胡说,我不是你女朋友,难道是你男朋友?不和你混闹,看我头发都散了。”
开学上课第一天,端居居然忍住上课没玩手机。下课后写完作业,才走下教学楼,抬眼就看到顾永之站在一楼大厅门前等她。
这情景恍若隔世。
端居愣了愣,对自己轻声说:万言当言,不如一默。
顾永之见她嘟哝,没听清,笑问:“你说什么?”
端居并不看他,淡淡道:“没什么,跟我来。”
她领着顾永之到租屋,两个人一路上都没说话,尴尬癌泛滥。端居敲敲门,经济系同学上课还没回来,只有开颜来开门。
开颜和顾永之对视,二人都是一怔。
好在端居没在意,一阵风似的刮进屋里拿箱子。开颜先回神,也不与顾永之打招呼,换上运动鞋拿起旁边的空纯净水桶道:“没有饮用水了,我下楼打水。”
端居在屋里答应一声,开颜连忙脱身出门。
端居把顾永之寄的礼物箱放回顾永之怀里,道:“我知道国际邮费很贵,我从快递官网查了价格,按当年的实时汇率把快递费放在了箱子里。请你拿着箱子出去。”
顾永之偏头看着开颜换下的拖鞋,木呆呆地沉默了片刻,道:“打扰了。再见。”
端居没送,只道:“不再见。”
顾永之头也不回地走了,端居失落地窝回沙发里。
晚上端居和经济系室友都上口语课,室友来叫,端居拿上教材和她去上课。课上室友见端居脸色不对,试了试她额头,轻声问:“你是不是不舒服?头这样热。要不你先回去吧?”
端居觉得口涩头痛,于是颔首,瞧瞧从后门溜出教室离开。
端居回到租屋,下了电梯见门虚掩着,不禁起疑。自己和室友一起出去上课,家里应该只有开颜一个人,她一向细心,怎么不关进户门呢?
这时端居听到开颜的声音:“你为什么要再来找端居?”
另一个声音居然是去而复返的顾永之的:“我不知道你们住在一起。我在高中校友圈子里听说你结婚了,我以为……”
“你以为?”
顾永之愣了一下,忽然道:“我听高中同学说你是怀孕结婚的,那时候……”
屋中两人忽然一起沉默下来,沉默地骇人。端居屏着呼吸,生怕惊动他们两人。
原来第六感不容忽视,自己的怀疑不无道理。端居正胡思乱想,开颜先爆发了:“顾永之!你他妈是人吗?你是人早干什么去了?啊?”
顾永之依旧沉默。
“请你出去。”屋里传来开颜的摔门声,想必是开颜进了卧室,关上了卧室的门。
随后顾永之几乎是夺门而逃的,都没看见门后的端居,就极速跳入下行的电梯里。
端居默默从进户门后走出来,进屋关门。关门声惊动了卧室的开颜。开颜打开卧室门,怔怔地看着端居。
端居看着开颜的脸,嘴忽然不听大脑的使唤,开口就质问:“你的……是顾永之的?”
开颜浑身发抖,但旋即冷静下来。她明知端居误会,却也不解释:“是。”
端居蓦然抬头:“居然真是顾永之的?你为什么要骗……瞒着我?”
开颜冷笑:“不为了你们之间的破事,我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你自己掂量掂量你有损失什么?你凭什么用这种口气质问我?”
端居不可置信地看着陌生而冷漠的开颜:“我们之间的事……与你有什么相干?”说完这句,端居再不想说下去。她处事一向软弱无力、逃避为上,所以也像刚才的顾永之一样,转身夺门而逃,走入恰好停下的电梯里。
外面下雨了,端居穿的纯棉连衣裙沾了雨水,干海带似的皱在身上。她不得不转身走入一家怀旧风格的咖啡厅,掏了掏口袋没拿钱,用手机扫码买了一杯咖啡坐下,把手机关机。
咖啡馆放着孟庭苇的歌:隔着紧紧的玻璃窗……外面下着雨却没声没响……经过多少孤单从不要你陪伴……谁相信我也那么勇敢……
隔着咖啡馆的玻璃窗,可以看到窗外雨夜里灯火辉煌的滨海公园。端居又想起李义山的那句诗来。胡兰成用那句诗形容他与张爱玲总是相隔一层人和物的爱情,她与顾永之何尝不是。原来从一开始,就注定一误。
自从开颜送给她那本李商隐的诗集,她时常翻看,已然可以背过全诗:
碧城十二曲阑干,犀辟尘埃玉辟寒。
阆苑有书多附鹤,女床无树不栖鸾。
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
若是晓珠明又定,一生长对水晶盘。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咖啡馆要关门。端居仍然不想回去,不想面对开颜。她走入一家24小时营业的麦当劳餐厅,要了一杯咖啡和一只芒果派,坐了整整一夜。
天亮的时候,她终于下决心开机发短信给开颜:过去的都过去了,我能忘记那些旧事。
开颜没有回复。
端居觉得额头滚热起来,于是打车回去。开门便看见室友在做早餐。
室友看见端居便道:“你昨晚去哪里了?我打你的电话你一直都不接。你朋友昨天晚上收拾东西搬走了,我问她为什么不住了,她也不肯说。”
端居觉得头重如山,只说了声:“谢谢。”而后就虚脱倒下去。
醒来时见到吊瓶挂在头上方。端居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在医院。她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打过点滴了。谁送自己来的呢?早上见过室友,那一定是室友……
端居眼珠微微一转,却看到一袭玫瑰红色裙子。端居费力地抬眼往上看,居然看见林苑坐在一旁。
端居唯恐自己看错了,连忙用手揉揉眼睛,林苑已经倾过身子来,轻声道:“我给你打电话,你室友说你病了,我才来医院找到你的。我签了上海一家单位,就要去上海了。以前的事……”林苑终究没有把“对不起”三个字说出口。
端居觉得脑袋不清醒,张嘴说话,发现嗓子倒了,居然失声。只见林苑起身拂了拂裙摆,道:“我走了,你好好休息吧。”说完转身就出了病房。
端居疑心自己在做梦。
她努力回想自己回家后,室友说开颜搬走,然后自己经历了什么,然而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片刻后开颜的室友拎着饭走进来笑道:“醒啦,你姐姐呢?”
端居说不出话,做了个“走了”的口型。
室友奇道:“这么快就走了?我买了粥,你喝点粥吧。上午烧得那样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