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天气异常炎热,就连一度乐此不疲上街巡逻的城管都懒得执勤了。
在我的大学史里,至少就目前来看,城管参演的戏份占有很大比例,因为我一旦没课就忍不住抱着一堆废铜烂铁,有时卷一张凉席,有时叠一块床单,径直奔往大街小巷、路口天桥。我是一名物理系学生,这个事实是基于从小对机械的狂热,所以即便是废铜烂铁,在经过电焊、切割、线路连接、马达组装之后,我可以将它们制作成金属工艺品或电动玩具。一方面这使得物尽其用,实现变废为宝,另一方面我以此打发时间和赚点钱。
我从小喜欢看战争片,其实国内所谓的战争片无非就是那些抗日题材,在我长大成人的这一二十年里,电视里从未停止过打日本鬼子,我敢用生命担保,在我死去的前一刻,只要还有力气打开电视机,一定能找到若干电视台在播放抗日片。有时候我在想,中日之间的国恨家仇如此之深,如若我是一名奉行和平主义的日本人,当我看到新中国的影视业里从未断绝过“杀光小日本”的呐喊声,我不但会产生严重的视听觉疲劳,而且我对和平解决中日矛盾也会丧失耐心和信心。
然而,我看战争片倒不是为了铭记历史,因为历史作为一种既定事实,它一定不是为了让人铭记的,何况当前的国际政治环境都足以让人焦头烂额。我关注的是战争片中那些军事武器。小时候我不过只是看个热闹,比如当敌方的战斗机、轰炸机漫天飞舞时,那种如蚊子般的“嗡嗡”声能让我瞬间兴奋;再比如当我军战士手握机关枪,朝对面成群结队的敌军坦克猛烈扫射的时候,我能憋住一泡屎待我军子弹打光时再去解决生理问题,同时,蹲在厕所里的我脑子里总在思索一些问题,比如我军的那批子弹究竟有没有打中敌军坦克,如果打中了,那么子弹是穿透了还是反弹了。
我读小学的时候,我家邻居在楼下附近经营一家汽修店,那时私家车并不多见,来店里修车的主要是出租车和摩托车,店里生意十分惨淡,我想难道那时候造的车子质量十分过硬?我经常到邻居店里找个小凳子,也不管上面油乎乎的,坐上去看人修车,看入迷的时候整个上午都过去了。我也喜欢跟街角修自行车的老大爷闲聊,我年纪虽小,但自行车的各种故障修理方法我早已烂熟于心,以致每当我父亲打算换辆新车的时候,我都能将旧车推到老大爷那儿,拿他的工具三下五除二轻松修好,第二天我父亲照样可以骑着它去上班。
我出生在城市里,对农村里各种农用机械几乎闻所未闻,有天正当我在邻居汽修店里潜心观看人家修车的时候,有人开着一辆装甲车,径直停在了大院子里。我心想,完了,和平年代也免不了战争,仗已经打到市里来了,装甲车都用上了。
我从驾驶那辆装甲车的人面貌上无从判断他是日本人还是中国同胞,所以我一直担心邻居一家老小搞不好会惨遭他的毒手,直到他操着一口流利熟悉的方言:“老板,修不修?情况非常紧急!”
“修,修。”邻居伯伯放下手中的活儿,凑到装甲车前端详了一小会儿,问都没问故障,抄起工具直接干。
我吓得拔腿就跑,冲到楼上告诉母亲赶紧屯粮或撤离。
我母亲没有理我,继续在厨房埋头洗她的菜。
我扒开窗户,朝楼下看,目不转睛死死盯住那辆装甲车。大约半个小时过去了,我看见装甲车驾驶员付钱之后纵身跳进车内,轰轰隆隆驾车从来时的原路返回。我想都没想,一个劲儿跑到楼下,气喘吁吁地问邻居伯伯:“是不是要打仗了?”
邻居伯伯听到我这话眉头紧锁,吓得手中的扳手都掉落,重重砸在自己脚上。他不顾疼痛,问:“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快说!”
我很讨厌我问的问题被人家拿来反问。
我说:“刚才那装甲车是哪支部队里的?”
邻居伯伯顿时仰面大笑,抚抚我的头,淡然解释道:“他是农村生产队的,那不是装甲车,是拖拉机。”
我恍然大悟地拾起地上的扳手,交给邻居伯伯后,便失望地回到了家里。我在自己房间悄悄抹眼泪,这泪不是出自对于没有战争的惋惜,也不是出自对于母亲的欺骗,而是出自对于装甲车和拖拉机的混淆。
吃午饭的时候,母亲安慰了我好久,她夹了一大块红烧肉给我,说:“乖,别伤心了,你压根儿就没见过拖拉机嘛。”
我从不认为见识浅薄是什么万能借口,至少这一次我在心里没法原谅自己。于是,也就在那一刻起,我立志成为一名享誉全球的汽车行业大亨,只有那一天到来时,我才会瞧得起自己,才会原谅儿时犯的那个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