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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新人笑

宋千娇在房中设了宴,待东西都送上来之后便遣退了左右,只留红玉一人照看。

红玉跑去前门看了几趟,还是没等来要等的人。跑回房中,没好气地道:“小姐,索性我去找一趟吧。我瞧昨日跟她说来府上做客,她还爱理不理的哩!”

偌大的京城,多少官宦人家的小姐想同她家小姐攀交情而不得,只有那个江云萝,满脑子都是如何挣银子这些个俗气事,大热的天还害小姐要等她。

眼见天色也不早了,宋千娇有些担心地喃道:“难道是没有听清楚时辰?”

“小姐,我可是同她比着手指头说的,而且说了三遍哦。”不过她那时正忙着做买卖,头也未抬一下,只是随口应着“知道了知道了”。

回头一想,倒真有可能她完全把此事给忘了。

想至此,连忙道:“小姐,我看我还是出去找一下好了。反正我沿着十里街走,她若来了我也会遇上的。”

宋千娇瞧着一桌子的菜,无奈道:“嗯,那你去吧。”

今日设宴,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相求,云萝那边,只等她点头了。

七巧节已过,云萝手边上还有一些没卖出去的姻缘锁,搁在屋子里怎么看怎么难受,于是将包袱一背,再次杀回夜市,打算继续卖。

红玉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卷着袖子满头大汗地坐在地上,一脸的哀怨神色。

原因是她来都半个时辰了,一笔生意也没做成。

红玉往摊子前一站,双手环胸,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

云萝原还当是来生意了,一抬头瞧见是她,有气无力地挥手,“站边上点,别挡了我做买卖。”

红玉干脆蹲了下来,与她对望,指着她的鼻尖道:“我瞧你这样子,是忘了今天还有什么事了吧?”

云萝心中困惑,反问她:“什么事?”

看吧,果然忘了!

“我昨儿个早上同你说过的,我家小姐邀你今日去府上一聚。我都说了三遍,你居然也能忘掉?!”

“有吗?”为何她一点印象也没有。

红玉不愿再同她废话,伸手就要来拉她,“赶紧随我走。”

云萝往后一退,避开,“我还要做生意呢!”

“我家小姐有要事找你商议!”

“什么要事?”如她这般无关紧要的人,有什么要事是可以同她商议的?她倒也真是好奇了。

“你去了不就知道了?”

“可是我一笔买卖都还没做,要不红玉你买一个?包你能很快就找到好姻缘哦,百试百灵……”

红玉白了她一眼,“到底走是不走?”

云萝叹了口气,嘴里唠叨着:“唉,生存不易啊,相识的人都不照顾,这生意哪还做得下去呢。”

收拾了东西,背在肩上随着红玉往前走,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心里的好奇,猜道:“你家小姐找我,该不会是为了她的婚事吧?”

红玉露出佩服的神色。神准啊,她居然能一语就猜到。

“对。”

云萝顿时苦下了脸。她就知道,她要惨了。

正所谓,知己这东西,果然是当不得的。

待云萝抵达宋府,已是暮色时分。

回廊点了灯笼,宋千娇便站在廊下迎她。

云萝心中暗暗叫糟:越是礼遇,相求之事必然越重大。

宋千娇见到她之后,温然一笑道:“候你许久了,快些进来吧。”

云萝随在她身后进到房中,便见外厅的八仙桌上摆满了吃食,香气四溢。

这一次,她还能尚存一条小命吗?不会真是求她去赴汤蹈火万死以辞才可以吧?

“为何站在门口发呆呢,快些过来坐吧,这些东西我都让厨房重新做了。”

云萝放下东西,表情里几分感慨之色。也罢,来都来了,管他是不是要赴汤蹈火。

“官宦府邸里的厨子就是不同寻常人家,京里最有名千香楼的大师傅只怕也没这手艺呢。如此一想,姑娘我实在是福厚,不花银子都能吃到这些。”她很努力地在寻找可以安慰自己的理由。

“云萝,我有一事相求。”

果然,看吧,来了来了。

可是她都还没动筷子,好歹也容她吃饱了再说。

“我听着,你说你的,我吃我的。”完全没有半点身为客人的自觉。

宋千娇看了她一眼,神情凝肃地道:“那****说还有一个办法可助我脱困,只是要冒风险。我想让你告诉我,是什么办法?”

云萝原还吃得正香,闻言动作便停了下来,借低眉的瞬间,眼中闪过一抹沉色。

宋千娇见她迟迟不出声,继续道:“云萝,你我虽然相识不长,我却已拿你当知己姐妹,有事也不会瞒你。我已同柴让约定,将来必然是会随他走的。若非担心殃及家人,我也不会如此为难了。”

许久的静默之后,云萝终于缓缓开口:“我的办法就是——找个可靠的人代嫁。”

“瞒天过海这种事,做来只怕不易。”

云萝看着她,微微一笑,“所以我说,需要找一个可靠的人。”

红玉在一旁听着,挺了挺胸膛,颇有担当地道:“小姐,奴婢愿意替你!”

宋千娇只是摇头,“红玉,此事并非儿戏,责任亦是常人担待不起的。”

红玉神色坚定,“至多是一死,奴婢不怕。”

云萝在一旁瞧着她主仆二人一来一往,撑着下巴,拿起一只筷子开始慢条斯理地敲着桌子。

“云萝,你如何看?”

云萝上下打量了红玉一眼,啧啧摇头,“你自然不行,其他统统不说,以你这身长,差了你家小姐快一个头了,到时只怕还未出府门就先被国丈爷逮个正着。”

其实于宋千娇来说,她并不愿将他人牵连进来,代嫁这种事说来轻巧,万一穿帮只会殃及无辜。也许那时她已远走,到时便留下他人替自己受过。

她不愿这样。

“还有其他法子吗?”

云萝看着她,难得一见的正色,很肯定地摇了摇头。

说找人代嫁,听起来像是一个馊主意。只是如果中间时机拿捏得当,应当不会出什么岔子。

“代嫁只是一时,待瞒过行礼之后,替代之人找个时机逃离便是。”

如此一说,代嫁之人还必须通晓武功才成吧?还必须是亲信之人,要上哪里去找?

宋千娇心中想的,是从外头找个人来,或许事成之后多给些银子遣散,也便成了。

而云萝接下来说出的话,却着实令她心中一惊。

“事已至此,主意也是我提出的,为防多生事端,我愿意做那个代嫁的人。”

“云萝……”

云萝看着她微笑,笑容清浅,神情却是再认真不过,“小姐,蒙你不弃拿我当知己看待,在你离开中原之前,我帮你这个忙,权当还你这份盛情。”

“那你……如何脱身?”宋千娇仍有犹豫。

“这个法子既是我想出来的,我自然能找到办法逃出来。”

“万一……”

云萝笑着打断她:“不会有万一的。即使有,凭我这般机灵之人,必然能顺利挡过。”

为知己赴汤蹈火吗?外人或许这样认为吧。

事实上,并不是。

她只是,做了属于自己必须做的一件事。

锣鼓喧天,鼓乐和鸣。

闺阁之中却是一片凄哀气氛。

宋夫人深知女儿心思,此刻瞧着女儿一身喜艳红妆却是神情凄凉模样,更是心疼不已。

母女二人抱头哭作一团。

红玉与奶娘站在一旁,也跟着泣不成声。

云萝先前便是怕见这样的场面,所以躲到房外头去了。再回来时,却见宋夫人还坐在床沿不肯离去。

她只好对奶娘使了个眼色。

除了红玉和她,奶娘便是第三个知情之人。

奶娘擦掉眼泪,走到宋夫人身边低声劝着:“夫人,吉时快到了,您也该去前厅了。”

宋夫人握着女儿的手叮嘱:“记得常回来看看娘。上官家不比官宦人家,理应没有那么多规矩约束,何况我瞧女婿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

宋千娇闻言更是眼泪扑簌簌往下掉,俯身就跪在了母亲身前,“女儿不孝。”

云萝走过来将人扶起,笑着道:“小姐,你也别再让夫人难过了,他日总还能回来的。”一边悄悄在她臂上按了一下示意。

宋千娇起了身,奶娘扶着宋夫人出门去了。

红玉站在门旁,吩咐左右丫鬟:“你们都出去候着吧。”说罢便将房门关上了。

云萝立刻转身,与宋千娇互使了个眼色,开始动手换衣。

红毡一路铺至喜轿前。

新娘子盖着绣金盖头,在丫鬟的搀扶下缓步走出府门。

鞭炮齐鸣,也盖不去那喧嚷鼎沸的人声。国丈最小的掌上明珠出嫁,又是御旨钦赐,来道贺的人之多且不说了,沿途亦是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潮。

纵观京城上下,能嫁得如此风光的又有几人?

新娘子脚步忽地踯躅了片刻,红玉在一旁小声提醒:“小姐,留神脚下。”

那一步的踯躅,外人自然是瞧不出丝毫异样来。

那一步的踯躅,却是她心中最后一丝的抵触情绪,终究消亡。

也许,终究是救了宋小姐一次,也算值了。

新娘子上了轿,队伍浩浩荡荡地启了程,渐渐离远了去。

宋府的后院外,一骑棕色骏马驮着两个人,急速奔远了去。

马背后的人在颠簸之中最后一次回望,因为她深知,此番一去,便是再无归期了吧。

虽然身前的这个男人,也曾郑重立誓,只待它日两国形势一有缓和,他便一定会带着她再回来。

但那样的前景,几乎是不可预期的。

一对红烛将新房笼进一片暖色里。

几个丫鬟守在门口,喜娘则是守在新房的内厅。

红玉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神色平静。

喜帕之下,云萝听了听四下动静,开口唤:“红玉……”

红玉赶紧凑身上前来,“小姐,何事吩咐奴婢?”

云萝还盖着盖头,佯装以手抚额,“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胸闷气虚,头也晕……”

红玉立即露出焦急神色,抬头对一旁的喜娘道:“我家小姐突感不适,你们赶紧去找个大夫来吧。”

喜娘也是一脸忧色,唤门外的丫鬟:“来人,快去找大夫来,还有,赶紧去前厅禀报少爷,说少夫人身子不适……”

这样也只能遣走一人而已。

云萝的目的当然也并非仅是如此而已。

所以她佯装虚弱地按住胸口,侧身就倒了下去。

红玉冲上来惊呼:“小姐你怎么了?”

喜娘见状也慌了神。

红玉急声道:“你还站着,还不赶紧去找姑爷来?”

喜娘回过神,连连称是,跑出新房去找人了。

门口还留着几个丫鬟在,但已经不影响她的逃跑计划了。

云萝迅速坐了起来,掀开盖头四下寻望一眼,站起来跑到窗户前推开一瞧,太好了,是花园。

之前已经同红玉套好了说辞,现在她只要能顺利从新房里逃掉就成了。

不过动作必须要快,上官陌得了禀报只怕会立即赶过来。

摘了头上的凤冠,对红玉使了个眼色,红玉了然,装作焦急地样子跑了出去,跑到门口一边张望一边喊道:“小姐,大夫马上就到了,您再撑着点……”

云萝无声一笑,拉开窗户纵身跳了出去。

前厅正是一片酒意正浓的气氛。

来道贺的都是与上官家真正有深交的人,即使再三筛选,来客们还是将院子里的桌子挤了个满。

喜娘慌里慌张地从后堂跑来,寻到主人的位置之后便迅速跑了过去,仓促禀道:“少爷,不好了,少夫人不知为何突然就昏了过去……”

上官陌一袭喜袍,高髻梳起,被人围在中间闹酒,原是一脸悦色。

那喜娘冒失而来,也忘了避讳场合,将一番话说得近旁的人全都听见了。

上官陌闻言并无露出慌乱神色,只是淡然一蹙眉,然后拱手向四下致意,“大家尽兴,在下先失陪一下。”

一路沿着回廊往新房去,途中冷静地询问喜娘:“派人去找大夫了吗?”

喜娘回禀:“已经去了。”

行至花园,远远已经可见新房门口乱作了一团。

上官陌加快脚步正欲走上前去,却蓦地察觉假山后有人影一闪,他一个转身掠步飞奔上去,高喝一声:“什么人?”

那人已经跑到了院墙底下,正试图翻墙而去,闻声吓得手脚一哆嗦,人便重重栽在了地上,哀叫一声。

他箭步上前,伸手将对方提了起来。借着远处廊下的光亮,依稀辨出竟是一身喜服的颜色。

心中便有了答案,不免眉头一蹙,冷淡道:“宋小姐,你既已愿意同我拜堂成亲,此刻为何又想这种法子逃走?”

对方也不吭声,仍想挣扎,却因他力气太大根本无从脱身。

“松……松开。”她没什么气势地哼了一声。

上官陌完全不作理会,三两下便将她拉到了回廊下,待看清之后却是蓦地一愣,几分诧异地问:“怎么是你?”

云萝心中那叫一个懊恼。眼见离成功仅一步之遥而已,按照先前定下的计划,她顺利逃脱,那新娘子便是在上官家丢的,责任自然全在上官陌一人身上。却不料偏偏太倒霉,竟然被他逮了个正着,瞧他脸上的神色,她有些哀怨地想:看来她要惨了。

“呵呵,是我没错,上官公子别来无恙……”

上官陌的目光已由乍见之时的惊愕转成了冷凝之色,盯着她看了片刻,眉梢微扬,缓声说道:“你们的这个玩笑,开得似乎有些大了。”

夜已经深了,前厅喝喜酒的人潮想必也已经散了去。

新房之中也是再寻常不过的宁静气氛,只是门窗却是被紧锁上的,莫说伺候的下人,连红玉不知被带到什么地方去了。

先前被上官陌逮个正着,他的态度竟是出乎意料的平静,也未立即来审问她,只是将她独自一人锁在了新房中,自己回前厅继续招呼客人去了,装作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一样。

云萝前后左右打探了一番之后,确定自己是肯定逃不出去了,索性随遇而安地在桌子旁坐了下来,开始吃东西。都饿到这个时辰,虽然桌子上的东西早凉掉了,也是聊胜于无。

上官陌推门进来,就瞧见一个毫无吃相可言的女人独自一人吃得正欢。

饶是他阅人无数,也着实对眼前这个女人产生了几分好奇。她究竟是胆子太大,还是已经吓到失常?此番代嫁行为绝非以欺诈罪丢到衙门打几十大板就可以了事的,她所犯下的乃是欺君之罪,她难道就当真一点也不惧死吗?

云萝听到动静,只是随意看了一眼,转头继续吃自己的东西。

上官陌走到桌旁站定,俯视着她,嗤笑一声道:“此时此刻,你居然也能吃得下?!”

云萝头也不抬地回道:“为何不吃,我都快饿死了。再说,我瞧你的态度也是没打算饶过我,我索性破罐子破摔了,起码也要先填饱肚子才对。”

他冷然一笑,不想她倒是很看得开。

他在对面坐了下来,开口道:“是宋小姐让你假扮她的?”

云萝点头,“没错。”想了想赶紧补充:“所以我可是无辜之人。”

他低低冷嗤了一声,“那你为何要答应做这件事?”

云萝放下筷子,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珠子转了转,回道:“实话告诉你吧,我也是一时糊涂,因为贪图宋小姐的银子才答应的。我原以为逃掉便没事了,哪料想武功盖世的上官公子你刚巧就把我抓了个正着。”

所以说,人要倒霉那也是没法子的事。

“宋小姐现在人在何处?”他目光渐冷。

云萝无辜地回道:“我哪里会知道?我只是个拿人钱财的小人物而已,她去何处自然不会告诉我知晓了。”

上官陌却并不信她这一套,冷淡一笑道:“我记得上次你似乎说过,你同宋小姐其实情同姐妹,难道是我听错了?”

想不到他记性倒是不错。

“上回我那是信口胡说的,公子你瞧我这样一个只认银子不认人的市井之徒,宋小姐怎会同我是姐妹呢?”

“是吗?”他的目光自她脸上扫过,锐利得几乎令人无从遁形。

云萝连连点头,“是是,我说的可全是些实话。”

见他迟迟不出声,她试探着询问道:“想必上官公子也是明理之人,所以我是否可以离开了?”

其实不用想也知道,会如此轻易就放她走,那才是怪了。上官陌如何看,都绝不会是一个心胸开阔好说话的善辈。

“事已至此,你最好不要妄图几句话就可将整件事糊弄过去。我给你一晚的考虑时间,希望到明日你已经想通了,怎样的态度才是善人善己的选择。”他站起了身,神色冷淡地回道,“即使你是受人指使,也是连犯身份。至于如何处置你,且等着看看吧。”

留下话,他已举步迈出房去。

云萝追着他的背影喊:“喂,那你究竟打算要我怎么一个好看法啊……”

人影已经走远了去。

门外的侍卫动作麻利地将房门再次锁了起来。

云萝到此时才真是隐隐感到有些头疼起来。先前将事情想得太过简单,如今一看,她分明是自己挖了个坑,再自以为是地跳了进来啊。

谁请快来救她逃离火海再说吧。

今夜原是良辰美景,虽无两情相悦,终归还是终身大事。

他倒是未曾料到,宋千娇会大胆到找个人来代嫁。

遣了仆人将书房收拾了一下,他自新房出来之后便来了这里。遣退了四下,独自一人走到书房外的廊下坐了良久,赏着如水的月色,却是越发了无睡意了,索性扬声唤人:“来人!”

丫鬟从园子外闻声进来,“少爷有何吩咐?”

“叫罗将来见我。”

稍顷之后,罗将疾步沿着回廊走来,俯身施礼,“少爷,找属下何事?”

上官陌负手起身,沿着石子路走到花草中间去,随意问着:“我先前让你去查的事,结果如何?”

罗将知道他询问的是谁。先前已经查到了一些眉目,只是这几日主人都忙着操办婚事,他还以为主人暂时应当没有心思理会才对。

“属下都记在这上头了,请您过目。”他将折子递上。

上官陌接过翻开,看完之后脸色渐渐转了冷凝。

将折子合上,他递还给罗将,嘴角掠过冷淡的笑。

罗将看着主人神色淡然的模样,心中是一阵愤愤然。

主人一直隐忍至今,不想对方却得寸进尺。

“罗将,明日一早押上江云萝,随我一同去国丈府。”随手择下一朵栀子花,透着沁香的花瓣瞬间纷纷扬扬自他指尖落了下来。

罗将看得出来,主人已经动了脾气。

他恭谨地点头称是。

宋府的下人慌慌张张来报,说新姑爷来见。

宋观之正坐在厅中吃着早膳,闻言也未露出诧异的神色,而是将下人怒斥了一通:“没有规矩!姑爷既然登门,先好生伺候着便是。就说我与夫人正用膳,用完膳就会过去。”

一旁的宋夫人闻言却是露出几分忧色。昨日才成的亲,若说回门那也是明日的事才对。

“小姐一同回来没有?”

来报的下人摇了摇头,小声禀道:“可是不知为何,姑爷的随侍竟是押着江姑娘来了。”

宋夫人霎时一惊。江云萝昨日是同随嫁的队伍一同走的,莫非是女儿出了什么事?

下意识起身就要朝前厅走,一旁的宋观之淡淡扫了她一眼,出言道:“夫人,你当随我一同出去才合乎礼数。”

“可是老爷……”她见丈夫脸色冷淡,心中虽焦急万分,却也不敢再多有置词。

宋观之神色如常地吃着东西,太过平静的态度,才是极不合乎常情。

自然这样的一面,外人无从得见。而宋夫人见得多了,心中越发不安起来。

只因他一旦露出这般过分平静的神情,便是又有什么人要遭殃了。

但愿只是她多疑了。

花厅中,仆人送了茶水上来,又躬身退了出去。

上官陌神色从容地端坐着,悠闲品茶。见站在一旁的罗将一脸不耐之色,便淡然一笑道:“你也坐下来喝一喝这茶,沁香入脾,味道不错。”

罗将自认够识大体,也做不出主人这般的淡定态度,没好气地去看旁边的另一个人,没想到她却是完全不懂客气,自顾在一旁落座,端起杯子品茶,神情好不自在。

上官陌自然也留意到了她那边的动静,收回目光,状似闲聊地问她:“你当真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处境吗?或是,认定自己不会受到实质的责罚?”

云萝慢条斯理地搁下茶杯,不答反道:“上官公子,我能不能同你谈谈?”

“怎么,难道是到了宋府来,你便想通了?”自昨晚被逮到,她嘴巴一直封得似蚌壳,他并不以为她会突然就觉悟了。

云萝暗自撇嘴,她要谈的是他与宋小姐之间的事情好不好?不理会他的质问,犹自说道:“上官公子,俗谚有云强扭的瓜不甜。你明知宋小姐心思不在你身上,却偏还要强硬娶亲,她会逃婚完全是情理之中的事……”

罗将听不下去了,呵斥道:“放肆!我家少爷岂是容你教训的?”

云萝被他吼得一缩脖子,作罢地想:活该他落此下场,完全就是冥顽不灵的结果嘛。

上官陌用眼神制止了罗将。

“江姑娘,照你说来,宋小姐已是早有心上人,所以才会选择逃婚,是不是?”

仍是听似无意的一句话。

云萝心里惊了一下,暗恼自己一时多言说错了话。

“我不知道啊。”开始装傻。

罗将又忍不住瞪她。虽说这个女人一看就是市井之流满口胡言,但前一句才讲出来的话,她出尔反尔未免也太快了些吧?

上官陌见她意图抵赖,也不放在眼里。若是依照她们先前的计划,必然是江云萝逃脱成功,如此一来,人便是在嫁进上官家之后丢的,追究起来也是他的责任。

如今事败,江云萝被抓个正着,无论她承认与否,她与宋千娇合谋骗婚的事都已是既成的事实,抵赖不掉了。

“可知我昨夜为何没有追问你宋小姐的下落?”他微笑地看了她一眼。

那笑容在云萝看来却分明是奸险无比。她还不至于那么愚钝,连他这点小心思都看不出来。

“自然是等着国丈爷来收拾我了。”

他颇为赞许地点点头,“堂堂国丈千金突然不知去向,如果我再向国丈爷要个交代,你以为这个交代,他会让谁来抵?”

说来说去,她就是要当定那个替死鬼就对了。

“反正我人也在这里了,跑又跑不掉,爱怎么处置还不是你们说了算。”

上官陌睨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抹深沉之色。

门外传来动静,宋国丈领先一步迈入花厅,宋夫人随后跟着走了进来。

上官陌侧目望去,随即起了身,倾身施礼。

“草民见过国丈大人。”

宋观之原是向他伸手示意不必多礼,听到他的那一声称呼之后,不由一笑着道:“贤婿,虽然可能还不习惯,但你应该改口称呼我一声岳丈才对啊。”

上官陌温然一笑,回道:“承蒙国丈大人不弃,但草民只怕与令千金没有这个缘分。”

宋夫人闻言已经坐不住了,没有瞧见女儿的踪影,心中早就惴惴不安,又突然听道他说出这种话,更是诧异莫名起来,“为何不见娇儿一同回来呢?”

宋观之亦是露出诧异神色,“贤婿何出此言?”

上官陌对罗将使了个眼色,罗将便将某个正默默缩在一旁妄图被众人忽视的人,从茶案旁拉了过来。

“云萝?”宋夫人怔了一下,“你为何在此?”

云萝干笑一声,不挑重点地回道:“见过老爷夫人,其实我是不太想来,实在是身不由己。”

宋观之看了她一眼,仪态威严地说道:“你若是有什么苦衷,但说无妨。”

苦衷是没有,眼下有的是一个真要追究起来会让她即使不死,也会生不如死的罪责。

她想了想,决定采用动之以情的招数,希望宋国丈能看在她同宋小姐相识一场的分上,饶她一条小命也好。

“老爷,在告诉您整件事之前,我要向您和夫人讨个信任,那就是我是无辜的,至多也就只能算个协从……”

上官陌见她废话连篇就是不往正题上说,对她淡淡一笑,语气平和地道:“江姑娘,与其这样挨着,倒不如爽快一点将事情告诉过国丈和夫人。”

云萝看了他一眼,刚好与他的眸光撞个正着,看他唇角噙笑,眼神却分明带着冷冽的威胁之意,只好做了个深呼吸,心中默念:死就死吧……

“混账东西!”宋国丈听完云萝的一番话,气得一掌拍在桌子上,连手边的茶杯都震得掉到地上摔碎了。

云萝见他动怒至此,暗忖自己将非常有可能会死得很惨,于是脚下开始偷偷地往后移动。心中也不由得好一阵后悔,为何小时候没有将身上的那点三脚猫功夫练得精一些呢?碰上这样的逃命场合才好顺利逃脱掉啊。

“究竟是小姐主动出的主意,还是受了你的唆使才会如此胆大妄为,你还不从实招来?”国丈爷的怒火自然第一个烧到了她身上来。

云萝慌忙举手发誓:“民女可以指天为誓,民女绝对是无辜的!我不过是一时起了贪念,收了小姐的银子才会答应替她办事。”

宋千娇已经跑得没了影子,这种时候自然是什么罪名统统丢给她也无所谓,反正也没人能将她怎样。

她可就不同了,看眼前这情势,双方很有可能打算用她当靶子,将罪过统统丢到她身上,然后他们再去一笑泯恩仇。

宋国丈显然不满她是如此的没义气,还没怎么逼问她就已经把同伙给出卖了。娇儿未免也太无眼力了,竟然找了这样一个人合作。

为人父母者自然都是护短的,且不论还能不能将女儿找回来,先找个替罪的再说。

心中打定主意,他故作一脸严肃地看向上官陌,言道:“是老夫教女无方,老夫很惭愧。如今事已至此,要如何处置这件事,贤侄你说句话吧。”

上官陌一早押着人登门,心中自然有自己的考虑。

“草民没有意见,一切但凭国丈大人做主。”很自然就将问题踢还回去了。

宋国丈的目光从他脸上慢慢移向旁边的云萝,见她仍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眉头一蹙回道:“此人就交由贤侄你处置。至于小女,我一定会派人去寻找,也定会将她寻回。”

云萝一听,顿时在心里哀号,这宋老爷未免也太不讲义气了!枉他先前还对她假装出一副和善模样。整件事她最多背一半的罪责好了,凭什么他一句话就可以左右她的生死?

上官陌的目光转向云萝,静默了片刻之后,淡然一笑道:“如此也好。”

也……也好?他不是上门来找宋老爷讨要说法的吗?怎么可以如此随便就让人给打发了?没骨气!

原先按她的如意算盘,她至多会被宋老爷扣下。宋老爷怎么说都算是熟人,应当不会真拿她怎样。可是照眼下来看,宋老爷显然打算拿她抵罪,偏偏上官陌也未见有拒绝的意思。

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上官陌,好心对提醒他:“上官公子,我一穷二白,抓了我回去也讨不回什么便宜哦。”

上官陌温颜一展,说出来的话却是令她不由哆嗦三下,只听他用平淡的口气回道:“论起治罪,自然不止用银子抵消一种方法,况且我似乎也不缺从你身上讨来的那一点便宜。”

他这是摆明了要打消她以钱消灾的妄想,当然了,她本身也穷到根本付不出赎身钱。

话音落下,他人也已经拂了拂衣袍起身,转向宋国丈拱手道别:“那晚辈就先告退了。”

云萝眼见着他已经迈步朝厅外走去,自己还死赖在椅子上不肯动弹,做最后一次的徒劳抗争。

罗将二话不说,气势汹汹地走到她跟前一站,伸手就要来拉她。

云萝赶忙三两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没好气道:“知道了,我自己走!”

起身走出厅去,沿着曲折的回廊一路前行,几步便跟上前面某个人的脚步。

瞧见他一袭青色长衫,背影修长,步履稳健,她脑子里忽地就冒出一个念头来:如他这般外人眼中从来都是仪态从容的人,失态丢丑会是什么样子?

很好奇,所以她决定亲试一次。

越走越快,却愈发放轻了脚步,待走到他身后突然一伸脚,打算踩掉他一只鞋子。

却没料想他的反应竟会如此迅速,像是已经感知了她的意图,他只微微一侧身,人便躲开了,留下她一脚踩空,徒劳地挣扎两下,一头朝旁边栽倒出去——

“啪”的一声,很结实地摔在了砖地上,好痛!

上官陌顿步转身,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她,丝毫没有伸手来扶的意思。见她疼得龇牙咧嘴,反而别有深意地道:“自食其果的道理,江姑娘这是想亲自体验一回吗?”

这人,难道背后长眼睛了不成?可恶!

罗将随后跟了上来,见状便不留情面地嘲笑道:“江姑娘都多大的人了,竟然连几步路都走不好?”

云萝扶着回廊的柱子站了起来,愤愤然地瞪了罗将一眼,一瘸一拐地率先一步朝大门外走去。

上官陌的目光随上她的背影,嘴角淡淡掠过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招来罗将,低声吩咐:“你先不要回府了,去替江姑娘找个大夫来。”

罗将面露诧异之色,主人虽非冷酷之人,但寻常的人和事都不会落入他所关心的范畴内。这个江云萝,严格说来还有负于主人,为何主人对她的态度却仍是如此礼遇呢?

想不明白。

自然,这也非身为下属者应该关心的事。恭谨地点头称是,出了国丈府的府门之后,他转了脚步朝另一边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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