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灰姑娘的舞会（下篇）
“喂！”
“丁丁。”
“喂！”
“当当。”
“丁当丁当你个头啊！”校服卷到肩膀处，一手握着锤子，一手拿着钉子，校园舞会上的献祭品，忧郁的“王子”殿下吐出闲着无聊咬在口中的草棒，翻着白眼瞪向一旁正挥汗如雨干着活的无辜少年。
“为什么伟大的我已经平白让你们当小丑捉弄了？还要帮忙来这里干体力活啊！”她不是理应如小花娇弱的王子殿下吗？
“……”乌溜溜的眼眸抬起，新近剪短了头发，而显得更加年幼的会长大人，细致粉嫩的容颜投来博人怜爱的一瞥，而不用他自己说一个字，学生会恐怖的女性干部们已经在满地舞会用大道具的背景下，集体做出夸张的表情。
“正因为是王子出嫁的舞会，王后大人，才会用那双雪白的手，辛勤地为你缝制嫁衣啊。”托了一托浑圆的眼镜片，又甩了甩及腰的长头发，学生会一切罪孽的根源——书记官阁下，双手捧颊擅自摆出了陶醉的姿态。
“谁是王子，谁又是王后啊！”
“好吧，那么就是伟大的父亲，为了女儿订婚的礼宴在尽心尽力……而其实，在他的内心深处。”摘下眼镜，露出如花朵娇艳的面庞，眼镜下锋利的眼睛毫不示弱地瞪向明月，手指搭上她的嘴唇，充满胁迫力地说着，“却深深地恋慕着自己的继女，呀呀呀。”迅速戴上眼镜，双膝向后蹦得三尺高，“真是个爱与哀愁的舞会呀。”
“……”
“……”
“……”
朝阳下的众人，迅速扭脸，变成一片只余轮廓线的小白人。
“都和你说了不要惹到明敏学姐！”
“妄想症又发作了。”
“三年级不是要退出学生会了吗？她怎么还在？”
……
总之，学园舞会作为今年第一项活动，在备受期待中展开，为了不让热烈期待该项活动的少女们失望，学生会成员集体赶工搭建各种营造气氛的用品。
老师们也睁一眼闭一眼，在课程表上划出自习时间，反正能够玩乐的时候也只有无忧无虑的现在，英华学园的自由校风也算是该校校长善解人意的体现。
“我想好了，我要扮演天鹅湖中的奥黛儿！”面对小慧的追问，荀竹挺起腰杆。
“没想到荀竹也会这么投入。”里香以手枕颊，睁大圆溜溜的眼睛，整个教室已经沦为女生们热情的蒸笼，而男生们也在微妙的气氛中以另一种不怀好意的方式猜测着那位当选“美女”的同胞。
“当然啦，就算是游戏，只要参与，就要有投入精神才会有趣！否则就是凭空浪费时间呀！”
“不过……”面对荀竹的言之凿凿，里香想到的却是其他的事，“奥黛儿、奥黛儿……”
“啊！”小慧叫出，“那不是《天鹅湖》中的反派吗？”
“我就觉得奇怪，公主是叫奥迪蒂吧。”喜欢浪漫童话的里香对这部剧情很熟，“王子对被魔王施法变成天鹅的奥迪蒂一见钟情，邀请她去参加宫里的选妃舞会，然而先到的却是与奥迪蒂相貌酷似的魔王之女奥黛儿！”就是这样，才会酿成悲剧。
“比起脆弱的奥迪蒂。”也许是头脑聪明，想法也和常人不太一样，荀竹咬断线头，缝好自己最后一只衣袖，“我更喜欢奥黛儿，虽然你们说她是假的公主，但她对王子的爱慕却是真实的不是吗？有错的，应该是无法分辨心上人的王子才对吧。”
眼瞳放大，倒映出荀竹抱着新衣在面前旋转的样子，心跳加快，想的却是完全不同于教室光景的其余。
里香的心怦怦怦怦。
假的公主。
黑天鹅……
加快的心跳让大脑持续昏眩，视野不清，短暂的朦胧里，看到的是不存在于记忆中的画面。
那是一扇圆形的门。
中间，有一条竖线，紧闭的门上描绘着蝴蝶的图纹，有光影从门的背后柔和明亮地渗落着。
身材高挑的美人，披着蓬松如黄金的长发，因招呼而平静地回头，镇静自若地注视着她。
嘴唇开合：“……”
“里香！里香！”
“呃？”
小慧的脸在眼前放大，“真是的！”凑近观察呆呆的好友，“你呀，发什么呆啊，难得老师都给了自习时间，就是让我们可以弄好舞会上的装扮呀。”
“哦。”怪怪的感觉消失了，身旁是嘈杂又熟悉的教室，刚才的，果然是白日梦吧，好奇怪……里香揉了揉被针刺到的手指，看着渗出的殷红血珠，莫名觉得“真可惜”。
因为阿慎……好像很喜欢吃血似的，不过，听起来虽然恐怖，但也只有开始那一次。
对了……
刚刚的那个幻觉，也许是所谓的“既视感”，不过，为什么她总觉得，那个幻觉中的金发美女，在叫她……空黎呢。
阿慎也是这样叫的。
说什么是以前的她的名字，不是她以前，而是以前的她……
“完全，搞不懂！”力颓地趴在桌子上，臭阿慎，根本什么都不告诉她。
眼前浮现少年可恶地扮着鬼脸的恶作剧表情，里香狠狠地甩头，想把他摔出脑外。
她要过简单、快乐、没有那个讨厌鬼的愉快校园生活！
“决定啦！我要扮的是——”
“睡美人？”
“里香适合演白雪公主。”
“是小红帽吧！”
“才不是！你们几个！哼。”她要演的是，挺起胸膛，里香大声召告：“——仙朵瑞拉！”
“啊咧。”
周边一圈都露出垮掉的神色，她想要扮演仙蒂是这么古怪的选取吗？
“里香，这是选拔哟。”
“对啊，不要以为王子是明月就会对我们放水。”
“仙朵瑞拉根本就不是公主嘛。”
“但是……”可怜巴巴地抓着衣服后退一点点，里香觉得……王子会选择的，从来都不是公主呀，而是——应该说，被王子选择的那个人，就会变成公主吧。
从小时候起，最喜欢这样的故事，因王子的选择，变成公主的故事。
因为在这样的故事里，“主角在变成公主之前”是“怎样的人”，都是无关紧要的事。
“你真的找到了可以扮演‘美女’的男生吗？”
“当然了，程凤秀！你怀疑我的能力吗？”
两个少年一前一后走过校园长满藤生植物的长廊，有着忖疑神情的就是眉清目秀的学生会长程凤秀，而左瞧右望张着大嘴的就是可悲的副会长——罗素同学。
可恶！那小子跑到哪去了？
胆敢违逆副会长的命令，他会让他拥有地狱般的校园生活！
那一天，寻找着能够扮演“美女”人选的罗素，在天台上邂逅了一位好像妖精似的少年，虽然少年犹如灰姑娘般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地消失掉，但只要是这个学园的学生，就根本躲不掉！
“这样如何？反正这次男生的气氛原本就比不上女生那边热烈，干脆发动通缉令，让他们去寻找那位‘美女’！能够在舞会结束之前，找到美女的人选，把他带来大礼堂！就可以得到全年份免费午餐券！”
“阿素你……”程凤秀惊惧惊疑地盯视副会长，半晌说出：“真是个阴险的……男人啊。”
不管怎么说，犹如嘉年华的学园庆典，依例开始，舞会之前还有各种小摊位以及班级节目表演，但烘托气氛的高潮，自然就是最后的悬赏舞会！
装扮成各大童话故事主角或是原创人物的少女们，芳心雀跃，想要拿到代替校花美誉的舞会公主的招牌。而男生们则因午餐券的利诱摩拳擦掌，纷纷把可怕的目光投向稍微眉清目秀些的同侪，暗中揣度着谁才是那个背负着学生会给予的认可证明——真正的美女人选，而在热血沸腾哩。
里香也准备好鹅黄色的小礼服，虽然她觉得明月理所当然会选小慧，不过，也还是想要把自己，也打扮得漂漂亮亮。
“如果有水仙花就好了。”
或者不是水仙，或黄或白的小朵花都可以，里香想别在胸前，装点全绢制的小礼服。
一定可以起到画龙点睛的效果。
“喂，阿慎，阿慎。”走到稍微无人注意的角落，里香偷偷对着手上的戒指招呼。
“干什么？”焦躁又不耐烦的口吻传自颈后。
“哇啊！”里香吓了一跳，“你不要每次都是在背后出现啊！”
“哼！”
大概是为了和庆典的气氛合拍，方便隐于人群，少年此刻的装扮，黑白相间，领口处镶着宝石般的圆环。
“你怎么这个样子？”
“不是在举行庆典吗？这样比较不显眼吧。”
“哦喔，没想到你脑筋还不错，虽然这套礼服样式有点老旧……等一下！难道你可以随便变幻服装吗？”
“和你有什么关系？”
“那你为什么还要穿良贞的衣服？你这个家伙就是存心让我担惊受怕！”
“真啰嗦，叫我到底干什么？”
差点忘了，里香掩唇环视左右。
“阿慎，你可不可以变一朵黄色的花给我？”
“什么？”少年一副疑似听错的表情，瞧着里香扶耳靠近。
“不要那么夸张啦。”真是的，“我只是想要几朵黄色小花，来和衣裳作搭配呀。”
“这样啊……”冷冷地瞧着局促的少女，少年板起面孔，“我可不是魔法师先生。”
“哼。”变成里香皱起脸，还说是神灯呢，考试也不会帮她！也不肯变花朵给她！每天晚上都挤在她的床上睡觉！害她还要打地铺，说什么讨厌睡在戒指里……一点都不考虑男女有别！要是半夜，妈妈忽然想来她的房间看一眼，那会变成怎样可怕的情形呀。
害她在家里还得提心吊胆，一进房间就反锁，活像偷养了只宠物猫，根本没有半点好处！
不帮她，她自己去找就好。
黄色的花，记得学校的温室里应该有，虽然偷剪凤秀的花，有点不好意思，不过那么多的花，偷偷拿一朵，也不会被发现吧。
生气的时候，总是走得飞快，不一会，里香就离开了灯火通明的庆典区，越过长廊，到了此时应该是阒静无人的玻璃温室。
黑暗里，望过去，绿色的植株丛生，高高矮矮，遮蔽视野，温室内的温度，远远高于外面，而且有种粘腻的潮湿感，里香想，在这里待久了多不舒服，真佩服凤秀能一整日待在这里照顾花草。
想到凤秀……
忍不住有些小小的雀跃。
虽然大部分的女生，是想在今晚得到“公主”的名号，不过里香想……要是能让凤秀注意到，对她笑一下，即使不能和他跳舞，也会觉得很开心。
高大的植物掩映处，出现了两个人被灯影拖长的身影，里香已一脚迈过，视野模糊扫到——那是……
少年短短的发尾，眉目如玉，怡情的微笑，稚气温朗……是凤秀！
立刻缩回身体，躲在了巨大的巴西木背后，要是被凤秀抓到自己来摘花，总觉得有点……可耻啊，里香烧红双颊，心也怦怦跳。
“我不懂你说的话。”
下一秒，少年对面传来的声音，让里香忍不住瞪大眼瞳。
存在于那里的是，依旧穿着校服裙，黑发摇曳，有着深色眼眸，总是习惯低头的少女。
“简单地说，就是我喜欢你啊，墨玉。”
突如其来的告白，让里香狂跳的心脏几乎静止了刹那，活像在半空搁浅的电梯。
忘记了是在偷听，里香把头探出去更多，俊秀清雅的少年，正半垂着眼眸，双手揣在衣袋里，面带微笑，向着对面的少女吐露心情。
“以前就注意着你，觉得你和其他女孩子完全不同，还记得初中部时，有过同班的经历吗？在扫除之前，掉了校服上的纽扣，害羞地用手一直抓着衣襟，然后一边扫地，你有过这样的事呢。”偏头微笑了一刹，少年不好意思地甩了甩额发，“这么说有点坏心眼，不过总觉得那样的墨玉，特别的可爱呢。”
“……”这下子，墨玉的大脑全乱掉了，被程凤秀叫到这里，一路也忐忑不安，不知道他会说些什么，没想到竟然会被告白。
“骗、骗人……”当下，小小声地反驳了。
用手撩着额前短发的少年投来清湛的视线，过分端整的容貌令人呼吸都为之一滞，旋即，在墨玉紧张的手都揪紧衣领的时候，他却微微抿唇。
“怎么会骗你呢，我一直都在找和你说话的机会，可是每次说不了几句，你就慌张张地跑掉……”
现在说的，确实是事实，墨玉心跳加速，想起自从升上高中后的一幕幕，甚至连在初中部的旧事也都自脑海深处翻涌。
没错。
扫除的那件事，她还记得，扣子掉了后，一边抓着衣服一边扫地的她，非常窘迫，那时，还不认识的少年转过头问：“发生了什么吗？”
因那声音的柔和，令她老实地做出回答，之后，少年更温和地笑了。
“那么我来替你扫地吧。”
对了，就是从那件事开始，才记住了这个叫做程凤秀的少年。
有着不同于其他小鬼的爱胡闹，是一个非常温柔又有着明朗气息的人。
那时彼此只有十三岁，还不明白喜欢不喜欢一类的事，只是懵懂地觉得，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冬天，去学校的小卖部买热包子，刚好站在她前面的他，也会笑着主动和她打招呼。
以前就会以为那就是少年的个性，不过这样一回想，确实，每次每次，哪怕在路上远远见到凤秀，他一定会主动向她说话。
那是横跨着很长的一段岁月，虽然稀薄，却可累积，因此惊人的温柔耐心。
脸颊不觉染上红晕。
墨玉已经相信了少年的告白。
可是……
上次登山的时候，里香问了“难道程同学很喜欢墨玉”这个问题。
当时，一瞬间，冷淡得让墨玉现在回想都觉得害怕的少年，他的答案是——怎么可能？
“墨玉总是一个人，好像背负着很多事，我啊，总是想，要是什么时候，我能成为那个替墨玉背负起这些事的人，该多好呢。”
面前的少年微垂着头，新剪短的短发飘扬着，碰不到鼻尖，他腼腆的神情，像极了恋爱中的羞涩少年。
“如果墨玉愿意相信我，我一定会保护你，再也不让你感觉寂寞，不管发生什么，也陪伴着你。”
“可是、可是……”
墨玉的眼泪因紧张和莫名的情绪都要掉出来了，她从以前就喜欢凤秀，一直也偷偷幻想着能被凤秀喜爱，但自从寒假的那件事发生后，她就放弃了这种妄想。
“可是什么呢？”少年为难地笑着，带着仿佛害怕被她拒绝的意味。
“可是你根本不知道我是多可怕的女孩！”
终于说出来了。
墨玉紧张地大口喘气。
她一直就害怕和凤秀单独相处，因为她喜欢凤秀，她最想信赖和依靠的人，都是凤秀！她一定会把埋藏的心事忍不住告诉凤秀！
因为是最最喜欢的人……所以也深深地害怕着。
“我根本就配不上凤秀你！呜呜……”双腿发抖，她用手背挡眼，哽咽了起来。
“哪有这样的事啊。”少年因这样的答案松了口气，却又烦恼地伸手，敲一敲她的头，“你就是喜欢胡思乱想，墨玉你是非常可爱的普通的女孩儿哟。”
眼泪都要溢出来了。
隔着那么多令人羞耻狼狈的水汽看过去，少年的笑颜就像只存在于梦想中的世界般清新冽朗，为什么他就是可以知道她最最想要听到的话呢？
在总是怀疑自己不够正常，自己一定和别人不一样，所以才会遇到冷漠的不公正的对待的墨玉耳中，那是期待已久的最动听不过的话语。
可是……
“我不能和你在一起。”因为是这么好的凤秀，因为是她最喜欢的凤秀了，总是关怀着她，关怀着这么笨拙，胆小，没用的她，所以至少，她一定不想连累到他！
“因为我……我杀了人。”
就算银十字愿意帮她抵罪，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我、我还想要杀死里香，我是很可怕，很可怕又坏心眼的女孩儿，和我在一起，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事……”
如此的答案，令少年惊愕，旋即偏头，他竟轻轻地笑了。
“凤秀？”
“傻瓜。”大大的手迎面扣来，按上墨玉的头顶，少年亲昵地弯腰笑道，“你在胡说什么呀，呐，你说杀了人，杀了谁呀，尸体在哪里？”
“我……杀了我叔叔……尸体……大概，是被埋在哪里了吧。”因为是银十字处理的，墨玉一脸慌乱。
“你叔叔？”扬头，少年的表情转为冷淡，“啊，我知道，是那个名义上监护你，却什么正事都不做的大人吧。那个人，一定又是去哪里游手好闲，唉，你啊。”怜悯着谁的眼神投来，少年的语音嵌入悲凉的意味，“明明只是被那种不负责任的大人所抛弃，干吗要说什么杀了他一类的话呢。”停留在少女头顶的手指像在揉弄猫咪，少年的眼睫眯起，“那只是你的……妄想罢了。”
“妄想？”
手掌下的乌黑眼眸疑惑地上掠。
那些腥臭的血、染红十指的记忆，绝望得如坠深渊的痛苦……都只是妄想……吗？
“因为被叔叔抛弃了，所以觉得很恨他，想要杀了谁这样的想法，其实谁都有过。”继续以手掌抚摸她的头发，少年露出了异样甜美绚烂的微笑，“我也有呢。”
“可是……”
“好了好了，真是个固执的姑娘，你非说是你杀了他，那带我去见尸体吧。”
“尸体……被处理了……”
“哦？怎么处理，埋在哪里？”
“……”果然，就像银十字说的，答不出这个问题，连警察也不会相信她。
“而且，你说你杀害里香，她不是现在还好好地活着吗？”
猛地被提到名字，躲在一旁的里香，心怦怦跳动，缩回一点身体，老老实实一动也不敢动。
“今天我还看到她来着哩。”少年笑道，“难道我看到的里香，是幽灵吗？”
“这个……”墨玉语塞，“可是我确实……”
“所以都说了。”少年语气干脆地打断她，“那是妄想啊，墨玉，那些都只是幻觉，一个人，太寂寞了，才会产生各种各样误以为是真实的想法。”
“幻觉？”
眼瞳瞪大，墨玉不自觉地握住了挂在胸前的十字架。
“以后，我会保护你。”少年靠近了一点，脸孔因此在少女的瞳孔中放大，“两个人在一起，就不会寂寞了，所以……”稍嫌强硬地握住了墨玉还揪紧十字架不放的手，视线灼热地盯视墨玉，“别把自己逼往狭窄的小巷了，什么你杀了人，想要害人，那些事全都是假的，我说的才是真实！你是普通、平常的女孩子，一直都很努力撑到现在，所以以后也一定会有美好的未来……”
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墨玉曾经对自己说过无数次的，因此也格外诱惑震荡着墨玉的心。
要是能够承认他说的才是对的，要是那样就真是太好了。
自己没有杀过人，双手是干净无辜的。
一切可怕的事都是幻觉，而真实是——
“我们毕业以后，可以一起去国外念书，然后尽早结婚。”微微笑起来的凤秀，那带着笑纹的眼睛，可爱稚气的唇角，是多么美好啊。
“我知道你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家，所以，尽早成家，墨玉也会得到幸福吧。”
美好的蓝图伸手可触，然而——
叮叮叮。
远方响起舞会的钟声。
那个声响，远远听来，像秋千的铁索在相互碰撞发出的声响，墨玉的手抓紧不放胸前的项链，链缀处垂悬的十字架泛发出旧银闪烁的微光。
“我喜欢主人。”
这样说着的他。
“就只有杀人凶手才知道埋尸的地点吧，所以……”又狡诈又透明的眼神徐徐上挑，“那是只有我、才会知道的事。”
这样说着的他，眼睛弯成温柔细线，细长的手指点着玻璃窗，纯澈无辜忽如孩子般好奇，“请问，这是什么呢？主人。”
还有这样的他，那个总是跟在身后，身材高挑却偶尔露出率真眼神，好像什么都知道的美丽男子，又会偶尔说出非常脱线的话，世间理法也好，什么也罢，全都践踏而过，只因他遵循的是另一个世界的法则——却一直也以最最热炽的双眼，凝视着她，为她而笑，为她泪流。
“墨玉？”凤秀的手轻轻收紧。
“对……”
“嗯？”
“对不起。”少女的手忽然用力挣脱开来，整个人后退一步，握紧了十字架，“因为那些才不是幻觉！”就算她也曾经想过要当作幻觉来逃避……但！
银十字，不是幻觉！
少年的脸部表情，微妙地转为阴悒，也许是一旁的巴西木的叶子微微摇曳的缘故，让他如玉的脸颊也染上渐次的暗影。
“那么说，”变得低冷了数个音阶的嗓音，低低问着，“你是不打算接受我的告白吗？你，不是很喜欢我的吗？”
“我、我很喜欢你，可是因为喜欢你，就否定掉我亲手做过的事，我实在做不到！”墨玉的头低低的，垂在体侧的手虽然颤抖却握得死紧。
不管是对的，还是错的，令人难受的，想要忘记的，但她不想否决至今为止的人生，即使是痛苦，但那是真实经历的部分！
如果是喜爱着她的人，应该要正视她所做的一切，与她一起承担，而不能代她否决。
复杂的意绪在少年眼眸内变幻。
“为什么……”他微偏着头，仿佛欲言又止，却还是浅语轻声，“你总是这么固执呢。”
就算选择的明明就是更难走的道路，却一意孤行，但每次每次，都是凭她自己做出选择这一点，也实在令人佩服。
眼眸暗了下去，少年的口吻却变得转为轻松。
“啊啊，让你烦恼了，不能交往也没关系，忘记我说过的话吧，看来墨玉你，一定是找到了比我更出色的保护者吧，那么……”转身调头而去，却又驻足回眸，他笑着扬起双指，飞眸说了声：“晚安。”
那之后，少年像下了决心似的背影，让偷偷在一旁窥视的里香，也跟着紧张起来，因此，放弃了摘花的事，几乎马上，偷溜出温室，但又害怕，会被凤秀察觉，一路走得躲躲闪闪。终于回到举办舞会的大礼堂，远远就瞧见明月被一群女孩子围在中央，小慧粗暴地抱着裙角想要挤进中心，却根本挤不进去。装扮成黑天鹅的荀竹在逼问地理老师的成绩事项，看到她，忙着扬臂招呼：“里香、里香！你跑哪里去了？”
“我、我到中庭走了走，现在是怎样？”
“什么怎样？”荀竹一眼睁一眼闭，口吻微妙，“大家根本是在借着舞会的借口，当作告白的最佳时机，‘王子’只会挑一个公主，所以大部分女生都跑去和喜欢的男孩子共舞啦，不过男生们却显得不太正常……”
“不正常？”
“被那个午餐券弄的啊，都在找受命扮演‘美女’的那个人呢。但这种事怎么找得到呀，又没有提示，正确答案只有学生会的人才知道！”
“想想也是……我们学校，除了程……”里香缩回那个字。不久前才偷窥到程凤秀告白失败的场面，令里香的心情也很不自在，本来还期待今天能共舞，没想到会亲眼目睹他向其他女生告白，并且，那个人还是墨玉。
想到这儿，心情更加沮丧，里香背靠着墙，吸着果汁叹气，虽然大家都热闹喧天，但里香已经失去了跳舞的心情。
“男生们骚动起来了。”望着左侧的荀竹伸出食指。
“呃？”里香循目望去。
“那个人就是学生会请来担任美女的吧，怎么没穿戏服呢，我以为是男扮女装啊。”荀竹继续说着。
“呃？”里香加重了感叹词！因为、因为荀竹以及周边人以猜测眼神探询的对象——穿着好像十八世纪英国贵族礼服，纤细漂亮闪闪发光有着垂肩卷发的少年，正是阿慎呀！
“好可爱的男生……”
“不是我们学校的吧。”
“难道他就是午餐券的代言人……”
“嘘，要悄悄地靠近他。”
里香实在听不下去了，什么午餐券的代言人嘛！还悄悄地靠近，难道他是麻雀吗？这家伙，果然在四下乱跑。
“阿慎！你这家伙！”
里香冲过去拉住慎的衣摆，这时，脚下的地板突然晃动。
“呀，里香！”荀竹在身后叫着，“小心！”
“怎么回事？”里香也害怕地缩起肩膀。
“地震了吗？”男同学们在周边议论着，慎及时地握住了里香的手。
震动很快平息，短暂的慌乱过后，众人把视线投往窗外，有红色的火光跳跃着映亮了学校一角的天空。
距离那里最近的男生，迟疑地说道：“那是温室的方向吧，好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啊。”
学生们议论着陷入小小的骚动，里香因不久前还待在那里，后怕得双脚战栗。
小慧奔至窗边，“那里……不会有人在吧。”
“不会啦。”明月随至安慰，“大家都在礼堂啊。”
“啊。”里香后知后觉地捂住嘴。墨玉！墨玉在那里！
“大家放心吧，”双手下压，提示同学们冷静，俊秀的学生会长站在中厅，“我刚刚才去过那边，那里并没有人，或许是调节温度的仪器发生了故障，现在罗素已经去报警了。大家尽量待在这边，不要过去，消防车应该五分钟后就会来。”
五分钟……可是……
里香迟疑着抬头，对视上凤秀的双眸，少年只是安抚式地向她笑了一笑，随即淡然地将视线投往别处。
好像燃烧的烟火似的，因距离遥远，绕来绕去的设计中间，还隔着学校的泳池，大家都觉得不会烧到这边，所以在隔岸观火。
里香呆然站立，慎则是不断说着“烦死了”来斥责那些想要靠近他打招呼的男生。
“在玩什么变态的游戏啊？”慎气急败坏，“怎么总有人和我搭讪？”
“唔唔……”里香心不在焉地应答，甚至忘记了责备是阿慎自己不乖乖待在戒指里。
因为耳边，都被凤秀安抚大家时所说的那番话充斥了……
好怪。里香捧住头。
他明明知道，墨玉刚才还在那里，对了，墨玉有离开那边吗？没有在礼堂中，见到墨玉的身影呢。
要是，她还在那里该怎么办？不是很危险吗？凤秀为什么那么有把握，五分钟……
“咳咳，咳咳，救命！救命啊！来人啊！有没有人啊。”
砰然爆响的时候，墨玉还独自停留在温室。
她不想到礼堂去，不想参加舞会，也不知怎么和凤秀再见面。
等到想要出去的时候，门口像被什么堵塞了般的，根本无法推开，接着就是大的爆炸声响起，脚下的地板碎裂开来，无数细小的玻璃渣飞过墨玉的脸颊，眯眼大喊的墨玉仅凭细瘦的手臂紧攀住上方不知哪里斜伸而来的藤萝，身体悬空，就要掉落进无名的黑暗！
好热！
四面有火舌不断壮大靠近，马上就要烧到这里来了！足下像有看不到的黑火捉弄她的脚足，温室中全是植物，极度易燃，那种嗞嗞的声响，就像要烧断的生命线。手指攀住的枝条也在不断变松，墨玉好害怕一掉下去，就是万劫不复。
“有没有人？”
“快来救我！”
“救命呀！”
不敢往下看，墨玉紧闭着双眼。
可是不管怎么喊，都没有人出现，远方的礼堂有着明亮的灯火，大家一定都还在跳舞，热闹、开心地玩着，这是一个即使没有她，也不会有任何改变的世界。
这样想着，伤心了起来。
炸开的温室上方，就是黑洞洞的天壁。
只要松开手，就会掉落到不知通往何处的暗沉之处，自己会被吞噬，一切就此结束。
但……
“银十字！”
紧闭的眼睛抿出透明的水渍。
即使有人说那只是幻觉中出现的名字，只要他，只要他肯为她而来，那么……
“……抱歉了，主人。”
下一秒，下坠的去势被骤然稳住。
场景如此似曾相识。
又听到了那道熟悉的清澈嗓音。
墨玉抬头，火舌依旧熊熊，成为背景，在原本能够看到天空的那片黑洞中，因青年跪在那里向下探来的身影，而变得只能仰视到他霜色的眼瞳。
“对不起来迟了，没有受到您的召唤，我无法时刻随心所欲地现身。”
一边皱眉说着，一边用力把她拖拽上去，紧着抱住她，接着后退。
墨玉狼狈地攀住银十字，可是火舌依旧缠绵而卷，把二人围困在小小一方。
“要是可以使用瞬间移动的力量就好了，马上，我就能带主人离开这。”
紧贴着她的脸颊的冰凉银发，是唯一能够降下这灼热温度的来源。
“现在不行吗？”
“我的力量，来自于主人，若主人不够信任我，便不能发挥到极致。”
“我……我信任你！”墨玉喊道。
“主人。”青年深邃的眼睛望来，看向紧偎在怀中的少女，“请问你，是否愿意与我订立血的契约？”
“血的契约？”那是什么。
面前的青年伸出指尖，点上她戴在胸前的十字架。
“这是联系我与主人的媒介，但每次转生，前世的缘分都会变得淡薄，新生的主人，也必须重新与我订下新的契约。”
“要怎样做？”
背景，周边，都是熊熊烈焰，虽然炎热，却微妙地不会感到恐怖了，因为面前正站立着这个银发如月的青年。
有着尖长指甲的手指向她伸来，十指相扣，立下誓约。
“主人，请相信我。”
“我相信你。”
“把力量赐予我。”
“我赐予你。”
“与我共享同一段宿命。”
“与你共享同一段宿命。”
眼睛凝视着眼睛，念出誓词，总觉得以前也曾说过，是的，这里，包括胸中的感受，都不是幻觉，也并非自欺欺人，一定，与他，有过不止一次的相遇吧！
锋利的指甲划过墨玉的颈项，一圈红线微微溢出，接着抿成一滴鲜血，流转着落向那古朴的银制十字架。
刹那间，二人足下发出通天向上的圆型光束，长发飘飞，手掌紧钳，墨玉觉得好热，却又觉得有不属于自己的物质，正通过银十字的手指咕嘟嘟地传导而来。
一阵发热，又一阵发冷。
在冷热交替间，仿佛目睹无数破碎画面。
那个绿色头发面带忧伤衣着华丽的男人，是什么人，而长发绾在左侧身着白袍怀抱水晶球的青年又是谁，有无数人跪在面前，好像是在宣誓效忠，紧接着听到难听如哭的泣鸟飞嚎，以及每次最后的画面——飞散破碎的银色长发里，紧蹙双眉看向她的同一张面孔——。
“看到了吗？主人，他们都曾经向你付出誓约，但每次，最终，只有我站在你的身边，只有我将永生随你而战。”微微笑着，近在咫尺的银十字，露出比幻觉更锋利的笑脸。
“你是……”墨玉才说出两个字，场景变幻，大风忽起，下一秒，她重重跌落，再抬头，两个人已平移到学校顶层的天台上面。
“咳咳。”被风呛到，墨玉不断咳嗽，脚边的裙子也被烧烂，证明一切都是真的。
站在旁边的银十字，注视着还在燃烧的温室。
“主人，”伸出的手上有着绿色草籽，“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植物？”墨玉犹自头晕眼眩。
“嗯。”银十字捏起那粒种子，放在眼前，“不过，这不是这个世界的植物，它会爆炸，会燃烧，以吞噬其他植物作为养料，是一种有毒的草。”
“呃？”
“主人，刚才的爆炸就是这样的东西造成的，有人想要害您。”
“害我？”墨玉惊疑不定，调头看向那燃烧得已不见原型的温室。
“嗯，不过，凭着他竟想要向您挑衅，实在太危险了，以下犯上，不能饶恕。”银十字微笑着走近，把花种丢进墨玉依言摊开的掌心，“给他一点教训吧，让他感受一下背叛了誓言的下场！”
“可是我……”
花种碰及墨玉的掌心，忽焉自行抽枝长叶。
“哎？”墨玉不由得惊叫。
“这就是主人的力量呀，主人是黑之皇女的转生，天生拥有操纵自然的植物之力，可令万物生长，也可以——”银十字握上墨玉的手，蓦然冷冽，“令万物毁灭。”
细小的枯萎声传自掌心。
再次摊开手掌时，已经只剩下一小团发黑的痕迹。
“用与主人同系别的力量来攻击主人，真可笑。”留着银色长发的青年，漠然注视学校的一角，“不过算了，那种人不用管他，主人，你说过相信我吧。”
“是的。”天台的风大，墨玉抱住手臂，靠近银十字。
“自然界就是这样，如果不战斗就不能生存，现在战争已经开始。”青年昂然说着。
“战争？”这么陌生的名词，让墨玉瞪大眼瞳。
“是生存的战役，今后像今天的事，一定会不断发生，就像以前那样。”
“以前那样……是指什么？”墨玉不懂。
“迄今为止，主人被杀死了无数次。”
“被杀死？”墨玉瞪大眼瞳，被谁？
注视着虚空的某处，银十字伸出手臂，尖长的指甲点向一点，眼眸倏然转移。
“……被‘空黎’。”
被失败者的怨恨诅咒，卷入时空的漩涡，在空黎与黑皇的战斗战至只剩一人为止之前，悲剧的宿命都无法停止旋转。
然而每次转生，都分别降生在了不同的时间段，难以碰面，无可宣泄刻于血液中的诅咒一旦找不到敌手便会反噬本体，因此不断地遭遇痛苦之事，每一世的二人，一定也是不得善终的结局。
“那要怎么办？”墨玉俯视着整座学园，双手扶住扶栏，黑发在身后飘荡，难道她从以前到未来，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