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梅娘心中一万个不情愿,也明白如今局势紧迫,已经不允许良伯候待在府中慢慢养伤了,于是她很快打点好了赴京的行李马匹,在仆役丫鬟中精心挑选了三十多个忠心耿耿、手脚麻利的随行服侍。
由于此次上京,鱼若安也要同行,因此梅娘不但为她准备了几大箱衣物首饰,还专门将自己的贴身婢女安排给她,一来是日常照顾,二来京城不比遂城,人多关系复杂,需要个稳重晓事的人在她身边时时提点,不能给良伯候丢人。
这个叫青衣的婢女年纪不小,大约二十五岁往上,身材清瘦,面容秀丽,鱼若安经常见到她,却没听她多说一句话,总是沉默寡言地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串念珠,显然是个虔诚的信徒。说句实在话,若安并不喜欢这样的人,因为她觉得太过清心寡欲总有些违和感,倘若你活在世上就是为了屏蔽自己,那当初干嘛还要投胎为人?做棵花花草草不是更好…
但青衣确实是个很能干的婢子,前往京城的路途中,她操持着整队人的衣食住行,端茶倒水、添衣加被,什么时候扎营休憩,什么时候加速前行,什么时候该饮马吃饭,全都安排得妥妥当当,许多原本该由黄荣俱来负责的工作,都被她接管了去,而黄副将却也并不生气,总是用充满崇敬的目光追随着这个身形消瘦的女子。
原本还担心路上会不会受到九方夜瞭的骚扰,事实证明鱼若安确实多虑了。他这两天因为身上有伤无法骑马,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呆在那辆极其华丽的四马马车里,鱼若安每日为他换药的时候,总是看他在伏案疾书或出神思考,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有时候他会用一种含义复杂的眼神凝视着她,有时候又只是故意说几句不着调的话,惹她生气。
经过几个月被软禁在遂城侯府的生活,鱼若安此次出行如同出笼的小鸟般欢实,小红马陪伴她左右,两伙伴经常在队伍左近疾驰撒欢,青衣对此颇有微词,但她只是面露不悦,倒是黄荣俱紧张万分,虽然这段时间良伯候对这位姑娘的态度和管制都有所缓和,但他心里清楚,倘若鱼若安真有个三长两短,或者逃跑不见了,自己全家赔掉性命都无法弥补…
第三天傍晚的时候,这只浩浩荡荡的队伍终于到达了京城高耸的城墙之外。
良伯候还未踏进城门,已经有探子将消息飞传进了七殿下府中。按照当时的律例,未成婚的皇子都应该居住在皇宫里,娶妻之后才能够获赐独立府邸,但是由于七殿下并非皇后所出,生母早亡,因此十八岁之后,皇后便本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原则,破格赏赐府邸,让他出宫生活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九方夜瞭虽负重伤,来得却还真快啊。”
卞珑站在后花园池心亭上,身披洁白的狐裘大氅,素净的俊美容颜和冻结如镜的池水相互映衬,显得愈发清冷冰洁。锈血堂的堂主唐蛮子毕恭毕敬的立在一旁,手里捧着探子发来的密报:“殿下,咱们的人跟着良伯候府的车队,从遂城一直到京,也没见他召见过特别的人或者有任何异动,是不是也在观望皇上的状况呢?”
“九方夜瞭的动向,岂是你等鼠辈能够参透的。”卞珑冷冷回应道,摊开手撒下一把麦粒,引来几只冬雀在冰上蹦跶啄食:“从北都护府传来急报,他秘密调遣了三路赤羽军,日夜急行正往京畿道而来,不日便可抵达城外五十里地内。只要他一声令下,马上就会有近十万人冲城逼宫,你以为凭锈血堂几百名杀手,真能够抵挡他苦心经营十数载的赤羽军?”
唐蛮子闻言,不禁后背发凉,连忙道:“良伯候之凶悍,小的也是亲身领教过的!但是,殿下,如今皇上病重,太子自恃有皇后撑腰,还有一干老臣力保,势头正猛,而九方拥兵自重,富甲一方,当然更不能小觑,这两虎相争,咱们又如何能够从中获利呢?!”
“想要从两虎相争中找点残渣剩饭,那是豺狼的心态。”卞珑看着亭下欢快啄食的冬雀们,俊美的脸上露出一抹冻结人心的微笑:“我贵为皇子,又怎能做一只不入流的豺狼?你现在将全部的精力都用来对付九方夜瞭吧,卞瑀那种庸俗之人,根本不堪一击。”“您指的,难道是…”“前两天户部尚书不幸暴毙,我已经将后继人选的名单推荐上去了,原则上皇上病重太子监国,这种事需要卞瑀亲自过问,但是听说他最近迷上了桂香楼的新头牌,估计也没那个心思。”
卞珑转过身,拍打着手上的麦皮,缓缓走下池心亭,唐蛮子在身后亦步亦趋:“等新的户部尚书走马上任,最重要的工作便是新年前的官员考绩,到时候免不了一场罢免换新,等春暖花开的时候,还支持太子登基的,恐怕就只剩下他的亲娘了…”
“七殿下擅长治人,小的由衷佩服!”唐蛮子发自内心称赞道,卞珑背对他摆了摆手:“世间往来无非名利二字,你也不必在这拍马屁了。最近看紧了九方夜瞭,我还有最重要的一个杀手锏,目前却还在他身边呢。”
“小的明白,请殿下放心,京城之中便是您的地盘,一只蚂蚁都走不脱的!”唐蛮子抱拳行礼,语气坚定的说道。
卞珑点点头,不再多说,撇下他步履缓慢的走出了后花园,沿着人迹罕至的步道来到了一处雅致的偏院。院门口站着两个身穿棉袍的清秀丫鬟,见到他忙不迭行礼问候,卞珑此时又恢复了往日温文尔雅的微笑,在丫鬟的带领下走进院子,一边进屋一边柔声问道:
“芷兰郡主昨日到来,我还没来得及前来问候,实在怠慢了!不知道还有没有什么需求,我这就叫下人们去准备。”
“殿下实在客气了,您盛情款待,我又怎敢叨扰?!”
端坐屋内绣花的妙龄女子连忙起身相迎,牡丹般娇艳明丽的脸上笑容灿烂,仪态万千的弯身行礼:“父亲接到您亲笔书信才同意我来京城散散心,又蒙您不弃让我住进皇子府,这样的恩典实在叫人难以为报啊…”
“符公侯乃是先皇亲侄,说起来咱们也是表兄妹的亲缘,郡主不必如此多礼。”卞珑抬手示意她平身,两人在堂上坐下,马上有丫鬟端来精致的茶点。
薛芷兰亲手为皇子奉上茶,虽然面带笑容,却显得有些坐立不安,卞珑察言观色,微笑道:“郡主是不是还惦念着良伯候呢?”
被说中心思,薛芷兰突地红了脸,有些扭捏起来:“他现在一心在那野丫头身上,哪需要我来惦念呢!我跟他定亲十年,侯府上下现在却都在跟我作对,说什么鱼若安身中奇毒,却能九死一生…简直是胡说八道啊,您只是帮我教训她一下,倘若真是了不起的毒药,凭她那副贱骨头,又怎么可能化险为夷?!”
“这些过去的事情你也不必太过计较,男人嘛,总有些意乱情迷的时候。”卞珑依旧笑的温暖,轻轻摇头:“表兄为人我最清楚了,他自出生就享尽荣华富贵,甚至我们这些皇子都自叹不如,他心里很清楚,真正适合婚配之人普天下就只有芷兰郡主你了,其余莺莺燕燕不过过眼云烟。”
“这些事情,我也不是不明白,只不过…”薛芷兰想起自从自己负气离开遂城,九方夜瞭不要说登门拜访,甚至连只言片语都没有传来,就不由得哀怨丛生,垂下头泫然欲泣。
见状,卞珑笑意更甚,轻声说道:“郡主,别难过了,告诉你个好消息吧。刚才我的家仆来报,傍晚时良伯候已经到了京城,咱们说话这功夫,他应该就在进宫的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