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四面楚歌国难当头，忠肝义胆死谏君王
北汉王朝，自太祖皇帝刘征始，经太宗、仁宗、明宗三朝大治之世数十载，国富民强，民生安乐，历宣宗、宁宗、英宗、顺宗四代，渐渐衰落，步步萎靡，已显颓废之势，至昭宗年间，更是奸臣当道，满目疮痍，更兼连年天灾，百姓苦不堪言，西域诸国蠢蠢欲动；东北高丽伺机而出；岭南烟瘴之地不服统辖；北漠则更是虎视眈眈为北汉之劲敌；地方接二连三的叛乱更为这摇摇欲坠的王朝雪上加霜，这内忧外患的北汉王朝又将何去何从……
遥望洛阳城，北依邙岭，南对嵩山，背靠黄河，比邻洛水。这千年的古都啊，中原的圣地，权力的象征，还有那至高无上的尊容，有多少人对你心驰神往？有多少人为你折戟沉沙？这金碧辉煌、歌舞升平的神都，早已呈山雨欲来之势，暗流涌动之态，似乎，只是为了等待爆发的那一刻，然而，对那些无辜的生灵，你可曾起过半分怜悯之心？你只会对那些在你身上践踏的铁骑赋予他们重蹈前朝覆辙的命运！
“报！！！高丽兴兵七万攻占辽东，渝关失守，幽州告急！！！”只见洛阳城东一快马由东阳门驰入，一时间城东民心浮动，人人忧心忡忡。
“报！！！”同时间，城西由西阳门亦驰入一快马，兵士高声大喊：“大捷大捷！！！北川叛乱顺利镇压，贼首被缚，即日押解京师！！！”然而这声音中却无一丝喜音。城西两道民众高呼：“万岁！万岁！”。
不过半个时辰，两道军情已传至洛阳城街头巷尾，百姓当作茶余饭后的闲聊话题，说书的也有了新的题材，大加渲染，只听：“话说这川北叛臣吴刚，本朝巴州刺史，乃是三国蜀汉名将吴懿之后，小的时候啊，心智不全，行动迟缓，傻里傻气的，直到有一日起，这吴刚一反常态，竟谈吐不凡，从这天起，吴刚深通兵法，熟知汉末三国故事，一日夜里，吴母听其房内传出动静，在门缝中悄悄向内看去，各位猜，她看到了什么？”
众人皆道不知。
“乃吴懿之魂魄是也！”只听那说书的慢慢吐出这几个字。
众人皆惊愕，随后拍手叫好。
“哼”，轿外一随从模样的小哥听见轿内有声音，走进帘前，轻声试探道：“公子？”
只听轿内人淡淡地说道：“走吧”
宣政殿外，年近古稀的老丞相张释之望着这恢弘的皇城，风雨兼程三十余年，这历经三朝的元老重臣，这两鬓斑白的杖国老人，心中感慨万分：难道自己真的无能为力了么？
“快了，快了……”张释之自言自语道。
“张老相国指的是什么快了啊？”张释之不觉一惊，原来是自己太过投入于感伤之中，竟未察觉身后有人在靠近。但毕竟是三朝元老，很快就又平复过来，微笑着回头道：“赵国舅洞察世事之敏锐，这满朝文武怕是无人能及，老夫所言为何，您心知肚明，又何必问在下？”
“哈哈哈……”二人相视而笑，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能在一起开怀大笑的时间不多了，所以谁也没打破这短暂的快感。
原来这赵国舅乃当今皇上宠妃赵贵妃之兄长，当朝的大司徒、兼领车骑大将军、武阳侯赵中正是也。赵中正出身军旅，为人爽直率真，全无其他贵戚懒散奸诈之态，其妹宠冠后宫，自己在朝内又位高权重，却从不假公济私，以权谋私，与丞相张释之结成莫逆之交。且因其常驻军营，与士兵们朝夕相处、同甘共苦，吃一样的饭，穿一样的衣，受同样的训练，虽年逾五旬，却仍一如既往，十年如一日，因此深得军心，其统领的三万“神策军”是北汉末年为数不多的几个最具战斗力的军队之一。
站在远处刚刚下轿的泷川看着二人谈笑风生，又环视着整个皇宫，嘴角上扬，轻声苦笑，心里暗暗讽刺：这古老而深沉的皇城寂寞了两百多年，终于又要热闹起来了，不，这皇城之中何曾有过寂寞，有的只是那冰冷的权利和那无情的斗争，水中的暗流何曾停止过它的脚步，只不过这次却是水面上的惊涛骇浪。
“哈哈哈，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平凉侯啊。不知侯爷何故在此处发呆啊？”一阵阴冷的笑声传来，泷川不禁作呕，不用看便知是太尉领骠骑大将军、上柱国严武功。这位严太尉为人奸诈、结党营私、藐视法度，平时明面上与昌平王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实际却各自为政，扰乱朝纲，素日里泷川与他二人没少争吵，从来不以正眼视之，遂头也不回，轻哼一声，甩袖而走。
严武功也只是淡淡一笑，显然已是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自己也迈着步子朝宣政殿走去。
话说这泷川何许人也？竟敢对当朝太尉如此无礼。原来这平凉侯泷川乃是镇守西北的悍将，平凉王、征西大将军、凉州大都督泷泽长子，由于手握重兵，为防范泷泽，昭宗刘惠将其长子泷川留于京师，委以官职，并加封年仅二十七岁的泷川为平凉侯，加以安抚，恩威并施，牵制朝臣，本就是君王驭下的拿手本领，便也不足为奇。这泷川仪表堂堂，气宇轩昂，且才华出众，精明强干，被丞相张释之所提拔，十年间，不断擢升，官至尚书右丞、宣政殿内史、兼领谏议大夫之职，成为后起之秀。其人刚正不阿，不与奸佞庸碌之辈为伍，不受朝臣所欢迎，但碍于平凉王爱子，丞相爱徒这层关系，又与赵国舅结为忘年之交，常常把酒言欢，对于他的“无理”，皇帝也就当作无视罢了，昌平王与严太尉都尽量避免与其明着争锋，其他朝臣看着自家主子都不敢惹得主，更是唯唯诺诺，敬而远之，只求不被他抓住有关自己的任何把柄罢了。
张释之与赵中正看到那二人一前一后相继走来，不禁相视一笑：这二人难得走在一起，这么看，竟然也是这皇宫里独特一景。
四人相互客套地问候了几句，宣政殿前阶上走下一位公公：“四位大人，陛下与昌平王已等候多时了。”
张释之不温不火地说道：“那就有劳公公带路了。”
“相国大人哪里的话，真是折煞小人了”，这太监哼哼的笑着答道：“四位大人，请。”
宣政殿内，昭宗端坐在龙椅上，案前摆着三道急疏，阶下，昌平王刘杞立于侧。这刘杞乃是英宗的第七子，先帝顺宗同父异母的弟弟，当今皇帝的七叔，深得皇帝宠信，被封为昌平王，领中书令，辅理朝政。四人与其点头以示问候。
“臣等参见陛下，恭请陛下圣安！”张释之、赵中正、严武功、泷川四臣跪于龙阶之下行礼。
“平身。”这声音深沉而不失威仪，四臣起身，看向这位皇帝，眉头紧锁，并无半点往日神色。
“陛下……”张释之轻声试探，其他人并未开口，确实，自从皇太后仙逝，这世上再没有比这位老大人更了解这位君王的了。昭宗心里不禁泛起波澜：这位老臣是看着自己长大的，教自己读书，替自己承担父皇的责罚，除了母后，就只有他最疼爱自己，最关心自己，最了解自己。昭宗还算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为报答其恩情，对于他的尊敬朝中无人能及。听到他的声音，眉头慢慢松开，缓缓道：“事情你们都知道了，议议吧”
泷川本想说话，左脚刚刚抬起，严武功便抢了话，说：“陛下，陛下以容纳四海之心而宽宥高丽，可如今高丽降而复叛，兵克辽东，占据渝关，围困幽州，全无信义可言，不过逞一时之快，趁我军毫无提防所致，臣以为只需挑选精兵十万，命一良将统率，收复失地，平定高丽，指日可待。”说到这里，严武功顿了顿，抬头看了看昭宗，接着说道：“至于北川嘛，既然贼首被擒，群龙无首，其余乱党，不足为惧，呃，只需假以时日，便可……”
“放屁！放屁！”昭宗打断他的话，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将三道奏折扔在地上，“你们自己看！”
严武功看着汉中和幽州的军报，手不禁颤颤发抖，等翻到第三份奏折时不禁大惊：这，岭南竟然也乱了起来！
昭宗站了起来，指着严武功手中的奏疏，怒道：“这就是朕的天下！”
严武功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陛下，臣，臣不知，这群贼寇竟然攻克了CD还有岭南，这，请陛下恕罪！”
张释之拾起奏疏，快速浏览，他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什么？怎么？刚刚不是……”
“对，驿兵是那么说的，可事实却并非如此，如今那些个叛军已经攻下了CD益州刺史孙磷那个蠢货竟然逃得无影无踪！还有岭南！那个贼首，叫什么慕容府，竟然杀州牧、斩刺史，还自立岭南王？！是谁给他那个胆子？啊？！”昭宗怒道，五个人都跪在地上等着皇上发话。“你们说，怎么办吧？都起来说话吧。”
严武功又言：“陛下，臣请治汉中太守南山冥欺君之罪！”这个人自作聪明，害得自己无辜挨了一顿骂，不能就这么放了你。
只是可惜，严武功打错了算盘。“呵，好啊，朕让你们说说如何退敌？如何剿灭叛军？你倒好，先让朕杀起自己人来了，好，好，我的柱国大人果真是老成谋国啊！”昭宗不屑地说道。
严武功感到情形不对，连忙想要开脱：“陛下，臣……”
“你给朕住口！”昭宗打断他道：“还有那个幽州刺史陈汤，他长的猪脑子啊！他这一路的吆喝，整个河北、河东，还有山东，甚至连着京师都人心惶惶，他这是在助朕御敌呐，还是在助敌反朕呐，啊？！他还倒不如领着高丽军直接杀到洛阳来，来取朕这项上人头！亏得那个汉中太守还算有点脑子，不然，这江北还有朕待的地么？！”说到这里，他怒气冲冲地拍着桌案。
“还有你们！”昭宗顿了顿，指着下边的五位大臣，“一个个堂而皇之地站在这里，你们不是说，这天下太平，不用朕操心么？朕不是个太平天子么？哼，你们现在给朕好好看着，这天下哪块太平了？啊？！高丽反叛，都快打到家门口了，巴蜀之地被贼人占了大半，岭南也不安生，起了个山大王，北漠对我北汉则更是虎视眈眈，哦，对了，前些年被他们“借”去的夏、灵二州，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给朕讨回来啊？还有西域，几个蛮夷小国从来就没消停过，你们说，朕到底是太平天子，还是亡国之君呐？！朕平时对尔等是何等的恩宠啊？你们还要朕如何的恩宠你们呐？你们就是这么给朕当的差？”
“皇上”面对昭宗的怒骂，昌平王、张释之、赵中正、严武功四人跪地叩头，张释之则更是老泪纵横，面对眼前的这位君王和这个破烂不堪的国家，作为丞相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还有，玲儿，我对不住你啊……可是他又能怎么样呢？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哈哈哈……”一声大笑打破了张释之的思索，众人视之，原来泷川仍站在原地，仰天大笑。
张释之低声道：“泷川，你疯了，快跪下！”
“丞相大人，在下并未疯，实则是咱们这位皇帝陛下有如疯犬一般在此处狂吠！”泷川用坚定的眼神看着昭宗，而昭宗早已怒火冲天，手紧握成拳，死死地盯着泷川，许久，才从牙缝中蹦出一句话：“泷川，朕劝你收敛点，不要挑战朕的极限！”
泷川并未理会皇帝的盛怒，也并未理会张丞相的善意提醒和忧心的目光，更未在意刘杞与严武功的浅浅的阴诡笑容。上前一步，拱手言道：“陛下，刚刚您将这天下官员痛骂一番，可觉得些许舒畅？陛下骂尽天下人，却唯独没有骂自己，然而陛下可知，这天下最应骂之人，最该骂之人，实为陛下您自己啊？！”
“泷川！是谁教的你这等无父无君、不忠不孝之言？！还不赶快住口，向陛下请罪！陛下您宽宏大量，是不会与他计较的吧？”张释之为泷川捏了一把汗，情急之下，只得不顾场合而打断他。张释之很清楚泷川接下来会有多么放肆无理的言行，这种情形不是没见过，可今天面前的这位君王的眼里透露出来的是凛然的杀机，他不清楚皇帝在盛怒之下会做出什么的决定，但无论是什么决定，都必然涉及西北的泷泽，如今天下内忧外患，江山社稷岌岌可危，无论如何在不能为北汉王朝雪上加霜了。
可咱们这位皇帝却已经愤怒到毫无半点理智可言，狠狠地说道：“说！别停！让他说下去，今日朕若不让他把话说完，日后传出去，世人岂不议论朕不纳忠言，有失德行，是个无道昏君么？你说是也不是？泷爱卿？”
泷川又言：“陛下所言极是，既然陛下心中还知德行二字，臣请立斩昌平王刘杞、太尉严武功二人，用他们的人头，以谢天下！”
“泷川！”昭宗起身，从牙缝里狠狠地咬出两个字来。其余四位大臣也都缓缓站起，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泷川。
“哈哈哈……”泷川大笑，又道：“怎么？陛下舍不得？”
“是，朕是舍不得！”昭宗说道。
昌平王刘杞看着昭宗，缓缓地说道“陛下”
严武功听出其中的深意，也跟着说：“陛下”
“但是，朕舍得你！”昭宗狠狠地说道。“来人！把这个目无君上的乱臣贼子给朕压下去，朕不想再见到他！”
四个御林军进殿，欲将泷川压下去，泷川奋力挣脱开来，上前指着昭宗道：“天下官吏纵有千错万错，朝中辅臣再有不可推卸之过失，然而上行下效，归根结底，不过是你这无道昏君的错！天下大乱，四境烽烟骤起，皆因民心尽失！”
昭宗拿起桌案上的杯子，砸在地上，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给朕把他拖下去！”
泷川一边被拖着，一边喊道：“为政者不修德政，何谓乎民心？！任用奸臣，不纳忠言！大兴土木，苛捐杂税！以致民不聊生，百姓苦不堪言！刘惠！这北汉的江山就要毁在你的手上了！”
泷川的声音逐渐远去，直至消失，这个王朝最后的呐喊就这样消散这宫禁当中……
宣政殿内一片寂静，张释之无奈地摇了摇头，轻声叹了叹气，他对不起自己的好友，最终还是没能保住泷川，更对不起先帝，没能保住这北汉的江山，还有那个人……；赵中正双手紧握在一起，脸上并无多少起伏，只是心中却默默念叨着：今后能在一起饮酒的人又少了一个；至于刘杞和严武功，则是暗暗窃喜，各怀鬼胎，只是他们想要的还远远不止这些……
